沿途频频出现的除了交通事故之外,还有路障:有些是由身穿笔挺黑色制服的人把守,有些则是由穿着破破烂烂卡其布时冒失鬼把守。有些人身上裹着丛林迷彩服,有些人看起来却不太像正规的军人,更像是被人遗忘后出来自谋生路的散兵游勇,他们手中挥舞着红树枝条和短管手枪。无论什么时候,枪管都是对持枪者权威的最终验证。

有的路障也许只是一个简单的滑轮;有的是堆在一起的轮胎,中间放一块木板;有的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军人,身上挂着一支枪,他举起的手臂就是路障。什么形式的路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路障后面的人,还有枪。

纳姆迪又取出20奈拉,从车窗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起码可以做到的,”乔说,“他们每天都站在那里,不管天气多么炎热。多亏了他们的保护,我们才更安全。所以我们至少应该给他们买一罐可乐。”

纳姆迪已经把乔命名的“时速10公里式握手”练得非常完美了。当一名警察踏上卡车的踏脚板来收取费用时,乔就放慢车速,让纳姆迪把身子探出窗外,完成这种形式的握手。

“只要你能做到,最好不要把车辆完全熄火,”乔解释说,“如果耽搁太久,这些人也许会临时编造一些处罚的理由,给你开罚单。所以最好只和他们握握手就赶快溜走。”

军队的检查站比较少,但是看上去更加森严,也更难对付。这些检查站的人身穿防弹衣,端着AK-47。其中的长官对你伸出来的手根本不买账,他们要看你身上有没有官方文件。这时候,纳姆迪就把貌似来自总督本人的伪造信件递上去,长官仔细检查一番后再还给他们。在这些检查站,汽车必须完全停下来。

不管多么肮脏、多么落后的城镇都有一个停车场。这里是各种车辆的汇集之地,所以总是显得混乱和拥挤。坏掉了减震器的低矮小货车和超载的破1刚示致出租车争抢着停车位。公交车上的售票员和乘客争论着票价,不是把行李拖到车顶上,就是把行李从车顶上拖下来。乘客们被潮水般的人流裹挟着,吃力地向前挪动着脚步。长途大客车和疲惫不堪的货车在人群中艰难地蠕动着,其中有一辆是装满了非法易燃品的油罐车,它来自波塔库。

“我们要在这里呆一晚上,别的地方都不安全。”乔说。

他们从车上爬下来,把驾驶室门锁上后,就去附近找小餐馆,全然不顾后面被挡住了去路的出租车司机的叫骂。

停车场里有很多小吃摊,挤在车辆之间的缝隙里。吃客们挨挨挤挤地坐在桌旁的长凳上,边吃边呼吸着废气。头顶搪瓷托盘和木桶的妇女和小女孩在人群中挤进挤出,叫卖声听起来像唱歌一样婉转。衣衫褴褛的乞丐和麻风病患者在人群中穿行。当他们把绑着绷带、看起来令人不寒而栗的假肢伸到人们面前时,人们会自动让出一条路。这些人摸透了人们的心理:为了避免和他们接触,大家宁愿扔给他们一些钱。然而,当麻风病人来到纳姆迪跟前时,他却像对待普通人一样把钱放到了他们的掌心里,说:“上帝保佑你们。”

这时,乔在一个烤肉摊上找到了空位。他们吃饭时,旁边一个自称“鞋底救世主”的修鞋匠用一台手摇式缝纫机修好了纳姆迪的凉鞋。一个修表匠把一块手绢放在板凳上,小心翼翼地拆开乔的手表,更换了一根断掉的指针,又把它重新组装好,手表立刻恢复了正常。

“他们都是尼日利亚的天才。”乔说。

接下来的事情在他们的旅途中具有循环性。吃完烤肉喝过啤酒之后,乔和纳姆迪会回到驾驶室里。接着乔会向纳姆迪发出挑战,和他玩跳棋游戏,纳姆迪一定会接受,而乔一定会输。因此他们会再下一局,结果必定还是纳姆迪赢,乔输。这时乔就会拿出一张“阿游”板,是一块很厚实的木板,上面钻着孔。乔为他自己和纳姆迪各数出24枚棋子。

纳姆迪以前没玩过“阿游”,乔三言两语向他解释了游戏规则,就像当初向纳姆迪解释怎样开车时一样简洁。“抓住棋子从一个孔挪到另一个孔。”乔说。这其实是一种很复杂的游戏,不过纳姆迪仍然能赢。

“约瑟夫,你确信这是一种伊博游戏吗?”

“我不是伊博人,是伊布人。另外,我的名字是约书亚,不是约瑟夫。还有你,你在作弊。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作弊的,但是你肯定作弊了。”接着两人又玩了一轮“阿游”,然后乔说:“我们还是下跳棋吧。”他们就又重新下跳棋,其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然后乔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直至酣然入睡。纳姆迪躺在前面的座位上,听着乔的鼾声,看着透过挡风玻璃上的裂缝洒进来的月光。慢慢地,他也在月光中进入了梦乡。

“天黑后不能开车。”这是他们本次北方之行一贯遵守的一条至高无上的法则,“这里的人住在路上,”乔解释说,“他们把路看成一条公共走廊,那些临时搭建的小屋就像一个个分开的房间。没有路灯,到处都是羊,还有强盗。”

夜晚,当警察设置的路障关闭后,四处流窜的劫匪就接替了他们。一旦撞上这帮恶棍,20奈拉加上“时速10公里式握手”根本不管用。警察至少比他们文明些,除非你让他们忍无可忍,或者那天他们心情很糟,否则他们一般不会把你从车上拽下来痛打一顿。但是夜贼不一样,即使你把钱包和手表全给他们,他们仍然不会放过你。

这就是为什么走错了路或拐错了弯会引起严重后果的原因。

乔就犯了一个这样的错误。他在不知不觉中提前开出了主干道,上了一条看起来像是通向低谷的连接路线,不久后就发现这条路变成了一条覆盖着碎石和车辙的狭窄小路。“真该死!”乔咒骂了一句,仍然没有意识到走错了路,“这条路需要改善,至少该铺一层沥青。”

夜幕降临后,他们打开了前大灯。不过周围的多数车辆似乎缺一只前大灯,或者两只都缺。当路面上的坑坑洼洼变得越来越多时,为了避开这些弹坑,迎面而来的车辆会突然转向,向他们冲过来。驾驶室里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这条路的出口在哪里?”乔问。

“也许我们错过了?”

“别瞎说。”

乔的身子伏在方向盘上,留神着路上的坑。纳姆迪的任务是观察远处的车辆,就像岗哨上的一名水手。看到缺一只大灯、像摩托车一样危险的车辆时,他就喊“一只眼”;如果是两只大灯都没有的车辆,他就喊“瞎子”。

在下一个城镇,他们发现了一个出口,不过是一个错误的出口,不是通向北方,而是通向西方。

“真是活见鬼!”乔恶狠狠地说,猛一减速,“如果走这条路线,我们最终将回到海边,进入拉各斯。我们的运气就这么糟吗?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撞见一支流动警察巡逻队。”

纳姆迪看着卧在前面的平坦谷底。在三角洲,如果遇到流动警察,你可以躲进丛林里,等警察走后再出来。你可以让自己消失在迷宫般的河流和水湾里以躲避海岸警卫队和联合特遣部队。但是,在这敞亮的天空下,开阔的原野里,你往哪里躲?你能往哪里躲?在这里,一个人只要出来,就能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即使在月光下,猎人通过你身后拖的影子也能追踪到你。你必须跑得飞快才能逃掉。

既然在黑夜中迷失了方向,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赶快掉头。但是在哪里掉头?街道太窄了。为了找一个掉头的地方,他们只好继续往前开,终于找到了一个学校的足球场。乔在这里转了一个急剧的U形弯。因为既要避开校园的围墙又要保证后面的车身有足够的迂回空间。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检查点并不总是警察和军队设的,有时会遇到自称“收税人”的自由职业者向司机索要过路费。实际上,任何单位都能召集到足够的人员来设一个关卡,如边境警察(甚至内陆警察)和移民官员。农牧业检查官也可以设置路障检查没有许可证的蔬菜和不合格的家畜。

当乔慢慢把车开回刚才走过的那条路上时,一个身影突然冲到汽车前面扔下一条扎满钉子的轮胎。乔急忙减速、刹车,汽车差点儿就压在轮胎上。

“混蛋!”乔破口大骂。

一个穿着紧身背心、肌肉发达的男人对乔喊道:“小心我剁掉你的手。本村要收运输税。你们的证件呢?”

但是乔正赶在气头上,他冲着来人大吼:“你这是想干什么?我们是为政府办事。后面有一支流动警察巡逻队,马上就到,你不怕被捕吗?”

“这里没有流动警察。我猜想你们迷路了。路过这里要交费,作为整修村子的税。”

纳姆迪环顾周围,觉得这笔费用在村子里肯定能派上用场。

“税?”乔质问他,“因为用了你们的路?你的枪呢?我从不把钱付给没有枪的人。你的证件呢?”

趁着乔和拦路者争吵的时机,纳姆迪从副驾上悄悄溜下来,弯腰曲背地跑到前面,把障碍物推到了路边。他做这件事时乔是知道的。所以,纳姆迪刚跳上车,乔就猛踩油门冲了过去。

透过后视镜,他们看到拦路者正在冲着汽车的背影大骂。他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我们自由了!”乔兴奋地大叫,就像穿过渔网的影子。

当他们来到下一个停车场时,夜已经深了。透过车灯洒下的光亮,他们看到几个乞丐在翻垃圾堆。他们下了车,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餐馆,掀开珠帘门,在木凳上坐下,点了烤羊肉串、开胃汤、煮熟的木薯和一条多骨鱼。

“享受一下大海的最后一丝味道,”乔说,从牙缝里剔出一根细得像发丝一样的鱼骨,“一旦过了中部带状区,即使像这样的干鱼也很难找到了。只有羊肉和黍子,他们的啤酒都是用黍子酿成的。”他摇摇头,表示可悲。

“我喜欢羊肉。”

“你不会喜欢他们那里的羊肉的。那些羊都是北方的羊,吃的是枝条和细草,所以身上只有软骨和皮。”他停顿了一下,“还是回到南方好。”

在这些地方,当白天的暑热消退后,夜晚的温度会急剧下降,几乎接近冰点。所以从这里开始,纳姆迪夜晚就要穿厚实一些了。

乔喝完肉汤,在餐馆的饭桌上打开跳棋盒子,“睡觉前再下一盘。”

纳姆迪叹了口气,“你从来没赢过。”

“我从来不赢的唯一原因,”乔说,“是因为你从来不输。这是唯一的原因。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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