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的乔煜在傍晚时分来到父亲的寓所。乔道衡还没回家,钟点工赵阿姨正在做晚饭。她看见乔煜,显得十分高兴,向乔煜介绍晚上的食谱。乔煜指出缺一个汤,赵阿姨有些尴尬道:“那就做个汤吧。”

乔煜低声说:“冰箱里还有只乌鸡,煲个乌鸡汤。”赵阿姨说:“煲这个汤若没有较长的时间效果不会太好,换个别的可以吗?”乔煜说:“我来做,你如果家里有事可以提前回

家。“

乔煜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乌鸡。赵阿姨要求自己来煲,乔煜却坚持让她回家,说今天她想给爸爸做饭。赵阿姨看看乔煜的脸色,只好解下围裙离开了。

很久没有给爸爸做饭了。此时此刻不知何故,乔煜确实很想给爸爸做饭。她把鸡煲在锅里,调好火苗,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削了个苹果,咬了一口,又放下。她起身来到父亲的卧室,关上门,像父亲那样,直直地站在母亲的照片前,凝视着母亲。

乔道衡用钥匙拧开门,汤锅里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在门口换了鞋,问道:“老赵,做什么菜?这么香?”没有人回应。乔道衡来到厨房,不见赵阿姨的影。

乔煜站在母亲的照片前,仿佛陷入某种回忆。她忽然感到脊背一片冰冷,蓦地转过身体,冷不丁看见父亲立在眼前,顿时吓了一跳。乔道衡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他不喜欢任何人涉足他的私人领地,包括乔煜。

“爸爸,你回来了?”乔煜小心地问。乔道衡语调有些生硬:“你在干什么?”乔煜注视着父亲的眼睛:“我没干什么,只是看看她。”乔道衡与乔煜对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顺手抓起桌边一只水杯,啪地摔在地板上。

眼泪从乔煜的双眼中涌出,她闪身走出来,一头扎进那间一直属于她的闺房,关上门,呜呜地哭起来。乔道衡呆站了一会儿,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抽完一支烟,乔道衡蹲到地上,默默地收拾碎在地板上的杯子,最后用抹布擦净了地板,然后来到厨房。他打开锅盖,乌鸡汤差不多已经好了,乔道衡往里面加了调料,把汤盛到汤盆里,端上餐桌。

他来到乔煜的房门前,低声喊她出来吃饭。乔煜红着眼睛,从里面打开了门。餐桌上,父女俩面对面坐着,闷声不响地吃着,两个人都缺乏食欲。勉强吃了几口菜,乔道衡放下筷子,望着乔煜问:“阿煜,今天你是怎么啦?状态不太对。”

乔煜推开碗,站起来,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父亲的头顶,忽然发现父亲头上有一片白发。这白发不知何时生出来的,她不禁心里一酸:“爸爸,你吃好了吗?”乔道衡道:“问你怎么啦,有什么话就直接讲出来,别憋着。”乔煜道:“我没什么,爸爸。”

乔道衡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离开餐桌。

这一夜乔煜躺在苏竞身边,整夜未眠。为了不影响苏竞休息,她尽可能不让自己翻身,保持同一种姿势在煎熬中支撑到天亮。

父亲头顶的白发在眼前闪来闪去,让她心里很不好受。从前的幸福时光似乎再也找不回了。记得母亲刚离开那段时间,乔道衡无论工作多忙,每晚都尽可能赶回家,陪女儿一起吃晚饭。那时候她是不幸的,因为母亲她不幸。而她又感觉是幸福的,因为父亲她幸福。那是一段与父亲彼此关爱彼此温暖相依的时光。然而后来,渐渐地,父亲的脾气变坏了,喜怒无常,怪里怪气,人前一个样,一转身就会突然翻脸,甚至动不动把莫名其妙的怨气发泄到女儿身上,经常为一些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训斥她。自从跟苏竞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她便很少回去陪父亲吃饭。而乔道衡在多数情况下并不喜欢被人陪着,他更愿意一个人用餐。他的饭量很小,随便吃点菜,喝点啤酒,抽支烟,一顿饭就完成了。

天亮了。苏竞翻身起床,看到乔煜还躺着,便拍拍她的背:“怎么还睡呢?快起床。”乔煜偷偷抹去眼角的泪:“你先起吧,我再睡会儿。”苏竞道:“还睡呀?都几点啦?快起来去给我弄点吃的,我得赶紧走。”

乔煜侧身躺着,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苏竞又道:“喊你起床呢,怎么一点反应没有?”乔煜腾地翻身坐起,掀掉被子,质问道:“为什么总是让我给你做吃的,你给我做过吗?为什么总是我侍候你?你侍候过我吗?”

苏竞霎时愣住了。在他眼里,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乔煜怎么可能如此这般大发脾气呢?简直变了一个人!苏竞惊讶地望着乔煜,看到乔煜面色苍白,双目布满血丝,不由心疼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乔煜忽又翻身躺下,用被单蒙住脑袋:“没什么,你快走吧,我困,再睡会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竞揭开被单,拍拍她的肩,关切地询问。“你烦不烦哪?我昨晚构思一篇稿子没睡好,你不能让我睡会儿吗?”乔煜躲开苏竞的注视,又拉过被单蒙住头。苏竞问:“真是为稿子的事?”乔煜不耐烦地说:“什么真的假的,我骗你干吗?”

不一会儿,苏竞端着炒饭、牛奶来到乔煜床前,让她起来吃点东西再接着睡。乔煜压根没有食欲,让他自己吃。苏竞不由分说把乔煜拉起来,揽在怀里,喂她喝牛奶。苏竞说:“怎么跟孩子似的?吃饭还得哄吗?多喝两口,要不然我上班也不放心!”

乔煜接过牛奶杯,把它搁置到一边,她忽然转身,一把搂住苏竞,把嘴唇贴到苏竞的唇上,狂吻起来。乔煜忽然而来的冲动和热情,令苏竞一时不能自已,两人倒到床上。狂风暴雨之后,苏竞急急忙忙上班去了。乔煜赤裸着身体,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再也躺不下去,她穿衣下床,简单洗了脸,没有像往常那样仔细化妆,便素面朝天地出了门。

乔煜直接打车去了董晓晗的住处。

对于乔煜的突然到来,董晓晗并没有感到惊讶。她的脸上化着淡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桌上摆着两只杯子,似乎早在等待乔煜。乔煜一进门,董晓晗就看出来了,乔煜也是一夜未睡,她一脸憔悴,神色忧虑,她为什么会这样啊!

乔煜的目光落在董晓晗的脸上,两人默默地对视一会儿,二话不说,乔煜上前一步抱住董晓晗,失声抽泣起来。

两个女人在拥抱。乔煜丰满的胸脯紧紧地贴在董晓晗怀里,让她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悄悄向身体传输。她感受着乔煜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身体,这种感觉是那么熟悉,这种香味是那么亲切,那么美好。她是个一直像姐姐一样关怀着自己的人,也是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最亲的人,自己最爱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之一。

董晓晗也忍不住流泪了。

董晓晗轻轻地但是坚定地推开了乔煜的拥抱。她要把昨天没说下去的话题讲完。乔煜一大早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听这段未完的事吗?乔煜她为什么憔悴?为什么忧虑?董晓晗走过去把房内所有的窗户关严,她不想让任何人听到自己与乔煜的谈话。然后她坐到桌边:“阿煜,看来你对你妈妈的事相当关心,坐吧。”

乔煜坐下:“你都了解到了什么?直接说吧。”董晓晗说:“关于你跟你爸爸的关系,昨天你只讲了一半,另一半你不肯讲,那我只好替你来讲。”乔煜目光盯着手里的杯子,不说话。董晓晗说:“你父亲当初为什么反对你和苏竞的婚姻?”乔煜道:“这个问题我回答过。”董晓晗说:“可你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你父亲他不喜欢苏竞,是因为他害怕警察。”乔煜脸色变冷了:“我爸爸顶天立地,为什么怕警察?”

“你爸爸发现了你妈妈跟别的男人有了私情,遭到致命打击,他无法容忍这一切,所以,那一对让他蒙羞受辱的男女就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成了一名杀人凶手,所以害怕警察!”说出这句话,董晓晗盯着乔煜的脸,乔煜面色变得灰白,她嘴唇哆嗦着质问董晓晗:“你在讲一个故事吗?”

“不要打断我,”董晓晗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很不幸,你爸爸的秘密被一个人发现了。这个人就是鲁小昆。鲁小昆没有去告发你爸爸,而是一步步走近他,从表面上看两人成了忘年交,而实际上则是不敢公开的敌人。这就是你阻止我跟鲁小昆谈恋爱的原因,因为你不喜欢他。从这点看,这时候你还当我是朋友。可我没听从你的劝告,一意孤行和他谈恋爱,从此之后,你不仅没有疏远我,相反和我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乔煜道:“因为我喜欢跟你在一起。”“不要骗自己了,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你之所以主动与我做好朋友,真正目的是为了接近鲁小昆,为了随时获得他的消息,随时掌握他的动态!”董晓晗忽然泣不成声。

鲁小昆死了,她又失去了陈峰。最苦闷伤心的时候,是乔煜一直关怀着她,支持着她,帮助着她。乔煜一度成为她的精神支柱,如果没有乔煜,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现在。她一直觉得生命中有乔煜这样的朋友,是多么的幸运。可当她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来,乔煜跟她这么好,走得这么近,这一切原来都是为了鲁小昆,她的心都要碎了,她简直不知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会是真的,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董晓晗失声痛哭起来。她举起那只水晶小羊:“知道吗?是它一直在给我安慰,每次看到它,我心里就会有暖流流过,可是,现在,我觉得它是这么可怕。”乔煜忽然咳嗽了几声。她站起来走向伤心欲绝的董晓晗,想把她搂在怀里,可董晓晗一把推开了她。董晓晗控诉一般地说:“是你介绍我认识了陈峰,制造了我的婚外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你恨鲁小昆。你就想把他的家庭搞乱,而我,就像一颗没有头脑的棋子,被你一步一步推着,一步步行走在你的计划中。”

乔煜并不辩解,一声不吭地望着她,等待她继续往下说。董晓晗擦擦泪道:“你之所以恨鲁小昆,是因为他掌握了你父亲杀人的秘密。而你父亲自从被他抓住把柄之后,就沦落为他实现人生目标的阶梯和工具。你父亲那样的人,那么成功,那么傲气,那么……不徇私情,连亲生女儿在他那儿走后门都走不通的人,居然被鲁小昆这样的人控制着,牵着鼻子走!你父亲心里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在这种重压之下,他的性格、脾气也在发生着可怕的变化,他变得暴躁,喜怒无常,不可理喻,但他又不能对别人发泄,他经常控制不住冲自己的女儿发火,甚至骂你,训你,这一切,都让你苦恼不堪,也让你伤心不已!当你终于发现你爸爸的秘密时,你有可能也在心里痛恨你爸爸,恨他为什么会对你妈妈痛下杀手,可是,最终你原谅了爸爸,当你看到爸爸被鲁小昆折磨得快要变态的时候,你心痛,你苦恼,为了让爸爸恢复正常生活,让了让你爸爸不再受这种煎熬,你不惜铤而走险……”

“你胡说!”乔煜突然伸出尖尖的指甲,指着董晓晗的脸尖叫一声,“我爸爸没有杀人!”董晓晗被吓了一跳,急忙跳起来跑到门边。只听啪的一声,手里的小羊落在地上,碎成两半。她一愣,万万没想到这只小羊会在这个时候失手落地。

乔煜也呆了。两个人望着分裂成两半的小羊,都愣住了。乔煜伸着的手又无力地垂下。望着碎裂在地的珍贵水晶,董晓晗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痛。她想蹲下去把小羊捡起来,可是,

她站着未动。过了许久,她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低声问乔煜:“阿煜,你会害我吗?会吗?就像谋杀鲁小昆那样,把我也给害了?会吗?我不信你会害我。我不信!”

乔煜也没有去理会小羊,她双眼通红:“你凭什么说我害了鲁小昆?”董晓晗说:“这很简单啊,我和鲁小昆闹离婚,前前后后,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都是我对你说的。还有,你还知道鲁小昆办公室里藏着的氰化钾,也是我曾经告诉过你的,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了。你是怎么潜进鲁小昆的办公室的?又是怎么偷配了他的钥匙取出剧毒的?你做得太巧妙了!还有,你还知道鲁小昆车上那个小挂件,小白兔,那是跟他谈过恋爱的师妹送给他的,那也是我告诉你的。你在加害鲁小昆之后,还不忘把小白兔扯下来,目的就是为了转移办案人员的视线,让他们把本为仇杀的案子定性为情杀,对吧?你做得很好,你成功了。”

“别说了!”乔煜压着嗓门低吼一声。董晓晗冷笑着说:“你怕了?我万万没想到是你在陷害我,是你!”乔煜道:“我没有陷害你,我没有陷害任何人!”董晓晗道:“那为什么警察会抓我呢?你还安排我去旅游呢,警察刚好认为我负案潜逃。你不觉得你太聪明了吗?聪明得简直过了头。可是你没想到,陈峰会不顾一切救我,帮助我。你在我面前说陈峰是个花花公子,说他多么多么不好,而事实上,陈峰的所有行为恰恰证明了他正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你在我面前说,可能是陈峰杀害了鲁小昆,说陈峰有什么黑社会背景,真是机关算尽哪。最终,因为陈峰的执著使你害怕,你为了切断陈峰与我的情丝,你在没有征得我许可的情况下,擅自以我的名义向陈峰索要巨款,就是为了让陈峰鄙视我,从此把我忘掉,再也不管我!你的目的达到了,陈峰付给了我钱,他就对我失望了,他就与别的女孩结婚了……”说到这里,董晓晗泪如泉涌,失声痛哭起来。

“这都是你的胡思乱想。”乔煜强行辩解,但她的声音十分微弱。董晓晗道:“我每说一句话,每讲一件事,都是经过仔细推理和分析得出来的。那一百万我并没有接受,我让你退还给陈峰,可是你却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捐给了艾滋孤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真是同情心吗?是善良吗?你是在赎罪!在企图抚平内心的不安!我并不反对你做好事做善事,并不反对你赎罪,可你一下子捐出那么大一笔钱,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就是为了怕我阻止你?怕我一定要把钱退给陈峰?怕陈峰再来帮助我?怕我获得力量之后,把真正的凶手给揪出来?”

乔煜双眼通红地质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是谁对你讲的?”董晓晗说:“阿煜,你一直对我那么好,那么关心,你总是那么令我感动,我是多么不愿意怀疑你。我内心里多么不愿意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真希望这是一个故事,是别人的故事!可是,事实的确如此,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呢?从来没有谁对我讲过什么,是我忽然发现了一本鲁小昆遗留下来的日记,才知道这一切的。”

“日记?”乔煜刹那间瞪大眼睛,“在哪儿?”董晓晗说:“我保存着呢。”乔煜道:“你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吗?”董晓晗说:“不能!谁也不能看。”乔煜的眼神又黯淡下来,面色变得死灰一般。

董晓晗透过泪眼,把乔煜所有的表情变化收进眼底。这让她痛苦难当。除了猜想和推理,她目前拿不出任何证据。如果乔煜死不承认,她是没有任何办法的,而且也会对自己的猜想产生怀疑。可是,乔煜的眼睛、表情、情绪,都已无言地说明了一切。

董晓晗直直地望着乔煜,喃喃道:“去自首吧。”

乔煜与她对视了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脸色苍白地起身向门口走去。勉强出了门,乔煜就感到双腿发软,但她没有让自己摔倒,她坚持走到楼下,走出小区大门,叫了出租车,钻进车里的时候,她感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董晓晗蹲在地上,把摔成两半的水晶小羊捧在手里。此时,它已不再是羊的形状,而是一分为二,成为两个似是而非的东西。它还能复原吗?她清晰地感觉到,心中一种最珍贵的东西,正悄悄地远去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没有力气去抓住它,没有办法去挽留它。

董晓晗从宠物市场买来一只小猫。每次吃东西或喝水之前,必然先让小猫试用,没有异样,才会自己食用。谭湘铭每天都要打来电话问候她的情况,问乔煜有没有来过,董晓晗说自己一切都好,乔煜再没露面,要他不必挂念。谭湘铭每每表示要来看她,总是被她婉言谢绝。她以调整情绪为由,说自己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安静一下。谭湘铭也不勉强她,在电话里叮嘱一番,有时也会轻叹一声,免不了些许惆怅。董晓晗除了对他的关怀表示感谢,对其他一切只装作浑然不觉。放下电话,她会忍不住在心里道,原谅我吧,我一颗心都给了陈峰,直到目前我依然没有力量去转移它,我不能骗你啊。

自与乔煜不欢而散后,短短几天乔煜又先后三次来看董晓晗。两个人再见面,并没有什么尴尬,只是话语明显比以前少了。乔煜建议董晓晗别老闷在屋里,多出去走走。董晓晗说没心思出去走,而且每次都要求乔煜去自首。而只要一听到“自首”二字,乔煜的脸色就会变得十分难看,两个人就会再次不欢而散。

乔煜第三次来看董晓晗,是个雨夜。窗外的细雨如泣如诉,灯光下,董晓晗又谈到自首

。乔煜没说什么话,而是转身钻进卫生间,关上门在里面待了很久。董晓晗来到门口,从门缝里听到乔煜低低的哭泣声。一种压抑着的哭泣,哭得很伤心,与外面的雨声交织在一起,令董晓晗的心不由自主地绞作一团。

看来,乔煜的内心也正在经历着煎熬和痛苦。董晓晗觉得自己是不是对她太残忍了?可一想到鲁小昆的死,就立即咬着牙让自己硬下心肠来。“阿煜!”董晓晗喊道,“你哭什么?有什么话你可以讲出来,哭什么?”

乔煜没应声,卫生间的门忽然打开。乔煜走出来,站到董晓晗面前,望着她的脸,什么话也不说,眼眶里的泪扑簌簌地滚落着,止也止不住。董晓晗问:“你怎么啦?哭什么?你心里难受是吗?自首吧,把什么都说出来,就会好受了。”

乔煜默不作声一把抱住董晓晗,紧紧地拥抱着她,并且用她的脸贴在董晓晗的头上,久久不愿撒手。董晓晗也不由泪如雨下。每次她硬着心肠向乔煜说“自首”这二字,就像有一把刀子在剜她的心。乔煜哭着说:“晓晗,我对不起你,你要原谅我。”

董晓晗猛地推开乔煜,声泪俱下道:“原谅你?你终于承认了是吗?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乔煜的视线移向别处,躲开了董晓晗利刃般的目光。她抹着泪道:“晓晗,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一切如何,我曾经对你的好,都是真的,是发自肺腑的,我曾经真的是把你当妹妹来相处的,我也不必非得求得你的原谅,我只是说出我想说的话,信不信都是你的事。”

说完,乔煜捂着被泪水迷蒙的脸,转身跑了出去。

董晓晗无力地跌坐在椅子里,傻呆了大半天,内心里是一种油煎般的感觉。雨渐停了,天渐渐亮了,她喝了小半杯凉水,到卫生间里洗了脸,上床躺下了。

太阳早已高高地升起。直到中午,昏昏沉沉的董晓晗才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她像往常那样来到卫生间,打开燃气热水器的闸门,拧开龙头准备洗澡。刚刚脱下身上的睡衣,便听到手机铃响起。便又回到卧室,拿起手机,边接听边走出来。是谭湘铭打来的,他一如既往地问候她的状况,重复着每天都要问一遍的话题,比如,问她晚上是不是睡得很晚,有没有充分休息,起床后有没有开窗通风换气,叮嘱她一定好好吃饭,多喝水,又说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散散心,等等。董晓晗耐心地应付着,心里传过一股股暖流。现在,她已感觉到谭湘铭不再是普通的朋友,而是成了亲人,就像哥哥那样。但她就是无法对他产生爱情,而他需要的恰是爱情。她想,她可以给他所有的感情,除了爱情。

卫生间的莲蓬龙头在哗哗地淌着水。

董晓晗边接听电话,边走向卫生间。谭湘铭终于挂线了,她顺手把手机放在墙角的三角架上,关上卫生间的门,褪掉内裤,纤瘦玲珑又滑若绸缎的身体便亭亭玉立在水流底下。

洗了大约十多分钟,不知何故,董晓晗感到有些头晕,难道是因为空腹的缘故,体力不支?可往常也总是空腹洗澡啊,今天这是怎么啦?对了,昨天晚上到现在就没吃一口东西,一定是饿过头了,身体内能量不够。她坚持着洗头发,坚持着冲洗身上的香皂泡。可是她渐渐感觉身体发软,双腿在抖,眼睛也有些花。

几乎在一瞬间,她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身体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在最后的意识里,她感觉卫生间成了一个可怕的地方,一个地狱!她想尽快脱离它,但她已没有一丝力气,连爬的力气都失去了!

但她还有一丝意识,一种求生的本能,一种意志,迫使她抬起手,摸到了三角架上的手机。是谭湘铭表示关怀的电话,让她把手机放在卫生间的三角架上。

在最后的意识里,她想到把这个求救的电话打给谭湘铭,然而一转念又被否定。

不能让谭湘铭看到自己的裸体!

这是残存在她大脑中最后的意识。

她拨打起陈峰的手机。

她曾经对自己发誓,永远不要去打扰陈峰。可是,此时此刻,除了挽救自己的生命,其他任何想法都已退到其次。陈峰那个号码她是刻骨铭心的,拨出几个数字原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此时,拨出它们仿佛要翻越一座高山。

因为,她的手指越来越软,到最后几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陈峰正在小型会议室内开一个关于集团发展走向的重要会议。正谈到一个节骨眼上的时候,手机在面前的会议桌上突然震颤起来。他拿过来看了一眼,立即从会议桌前站起来,按了接听键。

董晓晗这个手机号,是在陈峰结婚前夜两人最后一次约会时,她主动留给他的。尽管陈峰从没使用过一次,但还是有着深刻的印象。看到手机屏幕上这个号码突然出现的这一刻,陈峰立即有一种预感,董晓晗遇到了大事。他太了解她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找他。果然,董晓晗在电话里的声音极其微弱,她只说了七个字:“……我中毒了……卫生间……”

陈峰的心脏腾腾狂跳起来,但他没让内心的变化从表情上流露出来。他转身回到会议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用惯有的从容平静的语调,中断了正在进行着的会议,然后不顾众人惊愕的眼光,匆匆离开公司。坐在会议室里的都是集团的副总裁、财务总监级别的人物,他们面面相觑,无不为陈峰突然毫无理由地中止一个重要会议而感到惊讶。要知道,这可不是陈峰的作风。陈峰的秘书从后面快步追上来:“陈总,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去吗?”陈峰头也不回:“你留下来看家,管好公司的事。”

陈峰把油门踩到最大速度,一口气来到鲁安集团的家属小区,凭着记忆来到董晓晗居住的那栋楼。这个地方他只来过一次,虽然他没有上过楼,董晓晗居住的屋子,他也没有进去过,但那次他站在楼下大雾中,清晰地记住了董晓晗冲他挥手的那扇窗户。

陈峰一口气奔上楼,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董晓晗的门。他推了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一反常态,使出全身力气用身体把门撞开。

董晓晗赤身裸体卧在卫生间的地板上,仿佛已经死去。

陈峰冲进卧室从床上抓了一条毯子,将她裹住抱起来,发疯似的往外跑:“宝贝,这是怎么啦?你坚持一会儿,坚持一会儿!”

一阵风驰电掣的疾驰,陈峰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他无数次在心里想象过重逢的场面,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景。董晓晗被送进了急救室。在实施了一系列最先进的抢救措施之后,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向焦急等候在走廊上的陈峰说:“好悬!再迟五分钟就回天无力了。”

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陈峰终于松了一口气。董晓晗被推进了病房。医生叮嘱陈峰,让病人多休息,陈峰点头向医生表示谢意。医生与护士离开后,陈峰轻轻来到董晓晗的病床前,在床头坐下来,注视着她。

她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似乎内心隐藏着永远也解不开的结。从前那个纯纯的、柔柔的董晓晗不见了,面前的董晓晗,是一个装着满腹心事的女人,是一个心里刻着伤痕的女人。

一种心痛的感觉,悄悄地划过陈峰的内心。

陈峰的手机不时地震动,他索性把手机关掉。他伸出大手,握住她的一只小手,一言不发静静注视着她,感受着她。时间仿佛回到了往日恋爱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董晓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眼看到陈峰,她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两颗泪便从眼角滚落。

她感到浑身虚弱,无力。尽管眼下已是夏天,她却感到了冷,她很希望陈峰能够像往常那样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单薄的身体紧贴着他强有力的胸膛。可是,她没有向他表达这个强烈的愿望。她的手被他握着,他坐在她身边,这已经让她很满足,很感激了。她努力使自己微笑,把微笑给他。他说过,他最喜欢她的笑容。

这是她惟一深爱着的男人。用全部身心、用生命去热恋着的男人。陈峰也在对她微笑。他的微笑依然那么亲切,那么明亮,那么温暖,让她怦然心动,就像第一次看到的那样。

“怎么会这样不小心?”陈峰握着她的一只手,柔声询问。

此时,董晓晗的脑袋中闪过乔煜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就在昨晚,乔煜把自己关在那个卫生间里待了好半天。从卫生间出来后,乔煜还抱着董晓晗哭了半天,说对不起她,请求她原谅她。当时董晓晗以为乔煜是因为鲁小昆而说对不起的。但现在看来,她请求她的原谅,向她说对不起,包括她伤心痛苦的眼泪,都另有其意。

泪水模糊了董晓晗的双眼。

“不许哭啊……”陈峰拿出纸巾,为她拭泪,他用手轻轻拍拍她的脸,温柔地安慰着她。董晓晗握住他为她拭泪的手,让他的手指紧贴着自己的脸颊,久久不愿放开。我想你!她感到心在哭泣着,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可是,她没有把它说出口。好半天,她才开口道:“阿峰,我求你一件事。”

陈峰望着她:“你说吧。”董晓晗忍住眼泪:“帮我打个电话好吗?”陈峰轻声道:“是不是想找乔煜来陪你?”他知道,她最好的朋友是乔煜,虽然他并不喜欢乔煜,甚至不愿提起乔煜的名字。他永远都无法理解,他的好友苏竞为何那么为乔煜着迷,而且他爱的女人董晓晗为什么与乔煜那么要好。人的感情真是奇怪。

“不。”没想到董晓晗否定他的说法,她咬了咬嘴唇,轻声说。“我找苏竞。”陈峰有些意外,但他没有问为什么。董晓晗又道,“先别告诉他什么事,你先让他过来,然后我对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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