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凯伦在星巴克一边排着队,一边看着店里另一头的一群顾客。他们充满活力,嬉笑打闹着,显然他们彼此很熟,而且关系很好。她完全可以过得像他们一样。她还不到三十,身材苗条,扎着根马尾辫。她一身职业打扮——卡其裤,V领无袖衬衫,外搭一件夹克。非常得体,毫不夸张。她喜欢这种风格,并且把它叫做“休闲正装”。

长长的队伍缓慢向前移动,她的眼睛不禁又瞟向围坐在五张桌子旁边的那群人。他们大声交谈,谈话间充满了愉悦和亲昵,一点都不在意有谁会听到他们的谈话。相反,他们看起来很欢迎别人加入。她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走到柜台前。

“嗨,艾米!今天要来个面包圈吗?”服务生问她。

“不了,我得走了。我约了人。”她回答道。

“看来你是打算‘边开车边喝’了啊?”

“是啊,算是吧。”艾米过了一会儿才听出他这话听着像“饮酒驾车”。

“你下次也留下来参加个聚会嘛!”他一边说,一边瞥了眼正在不断增加的那群人。

艾米有口无心地说了句:“我会尽量参加的。我保证。”

服务生没有问她要点什么。艾米每个星期二都来报到,店员已经不需要再问了;他们早就记住了——卡布奇诺,大杯,四块糖。艾米付了钱,去边上等她的咖啡,不禁又看了一眼那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他们看起来好开心。

几张桌子被绳子围了起来,还有两个人正把一条巨大的横幅挂到店里的角落:蓝色的横幅上用鲜艳的黄色写着Deafcoffee.com,这下绝不会有人看不见了。

一个年轻人站到讲台上,示意大家安静,于是周围的笑声慢慢停了下来。他引起了艾米旁边在等咖啡的两名顾客的注意。

“他们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个问服务生。

“这是失聪人群的咖啡俱乐部。”艾米主动解释道。服务生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继续用蒸汽给牛奶打泡。

“是嘛!”那个年轻人回答道。他这才注意到艾米,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算上包大概110斤左右。她的肤色一半是晒出来的,一半是用美黑喷雾精心喷的,而且这时他才完全注意到她健美的身材。她的妆容完美无瑕——很显然她在那上面花了好多时间——眼睛是淡褐色的,周围画着淡淡一圈眼线,脸颊上涂着同样浅浅的腮红。今天她把红褐色刘海全部拢起来,梳进马尾辫,脸上清清爽爽。“你和他们是一起的吗?”他问道。

“不是。”她回答道,“呃,其实也算。我是说,不,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我是说,我对他们略知一二,但是,我不认识他们。”

年轻人一脸茫然。服务生过来把艾米的卡布奇诺放在柜台上,就连他也听得一头雾水。

“这个很难说清楚。”艾米嘟哝道。她经过他们身旁,走出门去。她身后,聚会正要开始。

在“全手语视频传译服务中心”的一间小房间里,艾米在一台巨大的电脑显示器前面坐了下来,正对着显示器上方的摄像头。通话过程中,拨打电话的失聪人也会坐在一台类似的显示器前,脸处于全屏状态。一个小小的“画中画”屏幕能让艾米看到,自己在电话另一头的对方眼中是什么样子。一开始,她自己看自己觉得很别扭。但很快她也就接受了——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她的手语动作能让对方看见。现在她已经几乎完全不在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耳麦。这种调整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而调整她的心态以适应每个通话方的感情需求要困难得多。事实上,这份工作经常让她感觉情绪像被掏空了一样。她只能自己提醒自己,走廊两边的每个办公室里,视频传译的译员们都得面对这种感觉。

视频传译在取代老式失聪人士电信设备(全名Telecommunications Devices for the Deaf,简称“TDD”)方面已经取得了很大进步,而以前这种设备是连接有声和无声世界的唯一途径。TDD只限于传译文字,但因为打字和阅读非常花时间,所以沟通极其缓慢。而因特网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随着高速视频压缩技术和网络电话技术的出现,一个失聪人和一个听力正常的人能像在同一个房间里一样对话。这就意味着失聪人群能更好地融入主流社会。

在美国,有超过一百万人把美国手语作为主要语言,使它成为继英语、西班牙语和中文之后的第四大常用语言。但与前三种语言不同的是,在使用手语交流的过程中,面部表情、肢体动作以及手语使用者的手势扮演着相当于语法和上下文的重要角色。

与普通电话业务一样,视频传译服务也由联邦通信委员会监管。除了全手语公司之外,很多公司也签约提供这种服务,而这些公司的办事处正如雨后春笋般在全国各大主要城市出现。来自全世界的通话业务的密集程度决定着手语译员的工作时长,因为每天都有越来越多的客户使用这种业务,工作人员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

来电的失聪人必须要能接受手语译员,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进入他们生活中最私密的部分。法律纠纷,恋人间的争吵,小孩在学校生病,听力正常人群中常见的事情同样也会发生在失聪群体当中。视频传译业务的存在就是为了消除有声和无声世界里电话业务的不同——两者都应该是便利并且私密的。

别想太多了,艾米对自己说,该干活了。她把腿上的电话线拿开,同时检查线有没有插好。电线绕到下面的412系列Rolm牌商用电话机上,而电话机则连接着办公室里的电脑主机。她一侧的耳麦伸出来一个麦克风,对着她的嘴。让摄像头和显示器对准自己后,艾米开始敲打键盘,接进来今天的第一个电话。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概12岁的男孩子。艾米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看起来甚至有点兴奋过度。

“嗨,韦斯!”她用手语说。他挥了挥手,用手语回复,但没有说话。“嗨,艾米!”

他要拨打的电话号码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电话系统开始帮他转接。铃响了两声后,有人在电话那头接起了电话。

“嘿,韦斯!”艾米的耳麦里响起一个声音。

她把耳麦音量调低,然后对着摄像头用手语说,“你今天要过来练习吗?”

“我来不了。”韦斯撅着嘴用手语说,“我被禁足了。”

“别跟个胆小鬼似的。”她比划道,“你偷偷溜出来不就行了嘛!”

“不行。”韦斯比划着说。

“来嘛!你肯定不会挨骂的!”艾米大声说着,语气强烈而热情,好让年轻的来电者感觉到他朋友反驳他时所有微妙的语气变化。“说真的,伙计,别人不可能比我们强!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过半决赛,然后杀进地区决赛!”

韦斯用飞快的手势急切地回答着。不像艾米,他并不出声——他只用手语,艾米看到后对着麦克风清晰地翻译出来。

“你们今天自己练习吧。星期六比赛开始前我去你家。没有人能打败我们!”艾米把这些信息传译过去。

另一个电话里,艾米必须摆出一副阴沉而带有指责意味的脸孔。屏幕上出现一个看起来十分严厉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西装,配一条红色领带。他背后耸立着一个巨大的书柜,装满了法律相关的书。他气势汹汹地对着艾米奋力比划,两手时不时地拍出响声。

“我的客户不会接受四十万美元的庭外和解协议的。事故发生时你的客户已经是法律意义上的醉酒状态,这点上我们觉得陪审团肯定会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不仅要出示警方的监控录像,还要出示另外一段录像,上面显示你的客户几天前在另外一个聚会结束后同样醉酒驾车了。”艾米对着麦克风一一翻译。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微的尖叫,看来对方律师听到这些消息很不高兴。

接下来的电话中,艾米的眼眶红了,她时不时需要停下手语,擦掉眼泪。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把它当做一个工作来完成,但是她做不到。她艰难地继续着,一边暗暗希望自己别难过到需要暂时中断,一边翻译着来自耳麦的那些令人心碎的消息。

“这个病叫‘非霍奇金氏淋巴瘤’,是一种免疫系统的癌症。”她用手语说,尽管她压低了声音,喉咙还是哽咽了。“如果我们当初及时发现的话,或许还有更好的方案。我很抱歉。恐怕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让她不要太痛苦。”

屏幕上的女人听到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后,哭出了声。艾米迫切地想要说些安慰的话,或是表达同情或鼓励,但也知道,她的工作不允许她表达自己的意思。FCC有严格规定,视频传译译员必须遵守“缄默法则”——他们的功能类似于一台机器,仅此而已。

下午,艾米为一个漂亮的女学生翻译,这个女孩打手语时手上还拿着一本烹饪书和一杯红酒。她一脸坏笑。

“你应该做鲨鱼烤肉串配米饭。”艾米翻译道,“但最好让他来烤——男人喜欢用火!然后,你们可以在按摩浴缸里再来点儿甜点……”

年轻女孩伸手去拿红酒时,艾米的工作也结束了。一段新恋情开始时那种愉悦的笑声回荡在她的耳麦里。

这时,屏幕被一个18岁男孩热情洋溢的双眼充满。艾米凑近摄像头,像那个男孩一样,也用自己高高的颧骨和笔挺的鼻子填满了他的屏幕。

“我们走吧。”她用手语说,“我们这就去做!”她一边笑一边比划,“我不敢相信我们这就要结婚了!一个小时后来接我。如果我们赶不上飞机就完啦!”

艾米把那个男生的回答翻译过去。“不是要满21岁才能结婚吗?”

“不是。”艾米把她耳麦里的声音转换成手势,“是要满21岁才能进赌场……”

艾米摘下耳麦,走出传译室来到走廊。她看见磨砂玻璃后面的人影,知道那些玻璃后面也有很多电话在进行中。每天,发生在夫妻同事、朋友敌人、家人陌生人之间的各种变化无常的对话,让她身心俱疲。她做这工作才几个星期,而每天向她倾泻而来的人类情感,其丰富程度仍不断让她惊奇。

她走进休息室,从自动贩卖机上买了听可乐和一块巧克力棒,然后坐到她朋友凯西·梅娜德身边。

“天哪!”她心烦意乱地说道,“作为一个母亲,要是我女儿私奔去拉斯维加斯,我肯定希望有人能告诉我!”

凯西一边继续翻弄手里那本最新的《时尚》杂志,一边说道:“我觉得西莉亚还太小。在你担心她私奔前,还有的是你要担心的事呢。”

凯西和艾米从大学时代起就是朋友,而当艾米需要找一份新工作,事实上是开始从事新的职业时,凯西一直在旁支持她,是一个真正的好朋友。

“但不管怎么说,16岁就结婚?你简直就想打电话给她父母,然后大叫‘把她关起来!’”艾米回答道。

“我不觉得FCC会希望看到你这样。记住,电话开始以后,你仅仅只是一个……”

“……拨号音,是啊是啊,我知道。”艾米说。她多希望自己今天传译过的那些揪心的处境中,她能帮上忙。她摇了摇头,“我简直不敢想象,明天那个可怜的女人起床听到那消息后该是怎样的心情。”

FCC规定,视频译员在电话过程中听到的任何内容都不得向第三方透露。就算谈话中提及犯罪活动,他们也不能向当局汇报。译员置身于来电者最私密的秘密中。通过严格执行这项“缄默法则”,得以保证来电者的谈话会像他们面对面谈话一样私密安全。泄露谈话内容会被判刑,而检察官一定会拿任何愚蠢的大嘴巴来杀鸡儆猴。

“这让你意识到,牧师们都听到了些什么劲爆的内容。他们有时候也一定会忍不住想透露的。”凯西说。

“难道牧师不是最擅长抵制诱惑吗?”艾米问。

“希望如此了。”凯西答道。

“希望那些牧师是感到厌恶而不是受到诱惑。我在这儿见到的有些东西,我从这儿离开时再也不愿去想了。”艾米说。

“我刚刚就看到了你说的这种。”凯西说,“整个视频电话过程——没穿衣服!要是像布拉德·皮特那种帅哥没穿衣服也就算了;偏偏是像拉里·金那样的干瘪老头子!我一直磕磕巴巴的,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强迫我自己看得太仔细。”

“我知道那个人!瘦瘦的,头发稀稀拉拉的,嘴唇很厚,还有个纹身……”

“……是企鹅纹身,在他裆部附近!就是他!”凯西叹了口气,“我的霍华德。有一天我一定要嫁给他!真是失聪人群体中的奇葩,妈呀!”她开玩笑说。

“哦对了,说到‘那个群体’,我得回去工作了。一会儿见。”

艾米站起身,拿起她的可乐罐子和糖纸,把它们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晚上下班了想去喝一杯吗?”凯西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不了,谢谢。我去不了。我有事儿。”艾米回答说。

凯西一脸怀疑地瞄着她。“哪种‘事儿’?”她问道。

“我要去维特克的选举集会。”

“去参加还是去干活儿?”

艾米顿了一下,不确定自己应该表现得多生气。“你知道我可以边参加边干活儿的。”最后她说道。

“你又不是要从政!我们还是去喝一杯吧!”凯西说。

“他们花钱雇了我!我不能临阵脱逃——他们需要一个译员,否则他们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们就没法了解他们讨论的问题是什么了。”

“你才不是为了什么问题或是他们那些人去的。你说你想在这里工作,这样你的工作时间比较正常,但是你却还为失聪群体做翻译。”

“那只不过是个集会,没什么大不了的。”艾米说。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走出了休息室。凯西从休息室探出身子来喊了声。

“你还是再考虑考虑跟我去喝酒吧!”

走在巨大的沃尔特E华盛顿会展中心,艾米被总统选举的气势吓到了。墙上到处贴满了横幅和标语。议员和代表们在大帐篷里签到后,有人把他们领到楼里的各个小会议室里。分会场将进行战略讨论、基层选举研讨会和挨家挨户上门拉票的各种战术研究。尽管离选举还有好几个月,但看起来任何可能的拉票渠道都已经用上了。

艾米开始从事现场翻译时非常兴奋;或许是因为与视频传译服务不同,现场翻译更倾向于直接与人交流。在她和她服务的人群之间没有任何技术障碍。今天她会面对数千观众进行翻译,而不必在两个人谈论私人问题时当传话筒。发言人或许有些夸夸其谈,而讲话的主题更是与真相相去甚远(她觉得这在政界是家常便饭),但至少不会置她于两边为难的揪心处境。她可以保持相对超然的心境。

艾米进入礼堂后从正面朝讲台走去。她脖子上挂着无限制通行证,警卫随便扫了一眼,就挥手示意她去正在搭建讲台的一堆人那里。艾米绕到后面的更衣室,拦下一个助理求助。

“不好意思。”艾米说,“我要找维特克先生的竞选协调员杰奎·霍奇。请问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知道。我们这儿结束以后有个总结发言,我猜他们应该是在做最后的润色。右边第三个更衣室。”他回答道。

“太好了,谢谢。”

艾米找到那个房间,敲了敲门,没有人回答。她打开门,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有人吗?霍奇小姐?”她试着喊了两声。

她刚走进去,里面浴室的门突然开了,杰奎·霍奇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哦,我的天哪,格伦!你要让我一晚上都像个牛仔似的合不拢腿了!”有个女人叫道。

霍奇三十出头,是个丰满性感的金发美女。她正用毛巾把头发裹起来,身上一丝不挂。她身后是总统候选人格伦·维特克,看见艾米后他猛地跳回霍奇刚刚走出来的浴室。霍奇飞快地转过身来。

“艾米!我的天哪!你来早了!我,呃,我……你能去外面等我一下吗?”

艾米转过身,走到更衣室外面带上了门。

格伦·维特克正如鱼得水。这个政客在三万人面前声情并茂,不时敲击着讲台。他恰如其分地拿捏着听众的情绪,似乎大家全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艾米站在讲台的右边,为坐在前两排的一群人做手语翻译。杰奎·霍奇远远地站在墙边。

“这个政党是怎么了?”维特克咆哮着,“我们的基本价值观怎么了?这个政党曾经赖以生存的高尚道德去哪儿了?”

艾米偷偷瞥了眼维特克,又飞快瞥向霍奇,手里仍然不停地做着翻译。

“女士们,先生们,我向你们承诺,如果你们帮助我获得总统提名,我就把你们的政党还给你们!我会把一个有担当的政党还给你们!”

他用手示意高声呼喊的人群安静下来。

“人们现在都不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这不是曾经养育了我的国家,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成长在这样的国家。”

艾米脸上掠过一抹淡淡的鄙夷。

集会结束后,艾米穿过人群,绕到后台等着拿她的报酬。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向她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只想跟你打个招呼。我是莎朗·维特克,格伦·维特克的妻子。”

杰奎·霍奇正拿着艾米的支票走过来,见此情景愣在了原地。

“很高兴认识你。”艾米一边回答,一边伸出手去。

“感谢你今天过来为他们提供翻译服务。我觉得这真的很重要。”

“你这么说太客气了。”

“你见过我丈夫了吗?”莎朗问道。

“我们碰到过,但还没正式见过。”艾米回答道。

“杰奎!”莎朗大声问杰奎·霍奇,“你看见格伦了吗?他是不是在洗澡?”莎朗回头对艾米说,“他每天要洗三次澡!”

格伦·维特克向她们三人走来,杰奎·霍奇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格伦。”莎朗说,“你见过艾米·凯伦了吗?她是你的手语翻译。”

格伦·维特克脸色刷地变白了。

“你怎么了?”莎朗问他。

格伦·维特克像是死神附体似的僵立不动。

“他今晚肯定累坏了。”艾米主动打圆场。杰奎·霍奇瞪大了眼睛,看着艾米向格伦·维克特伸出手。“很高兴终于能认识你了。对你,”她对格伦·维克特说道,眼睛却瞥向一旁的杰奎·霍奇,“我可是久仰大名。”

格伦·维特克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也是,艾米,很高兴认识你。”他停了一下又说道,“非常感谢!”

“不用客气。”艾米对他微微一笑。

艾米转过身,从杰奎·霍奇手中接过装着支票的信封。

“上啊,牛仔!”她转身走开时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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