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盯着桌子上的处方药瓶,里面是医生给她开的处方安眠药。艾米讨厌吃药,连阿司匹林也排斥。换作有些人,可能想都不想就把处方药吞下肚,可她从小就几乎不怎么生病,所以不太喜欢不舒服时就吃片药的做法。她现在仍然没想好要不要吃药,万一西莉亚半夜醒了要东西怎么办?

既然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睡着,于是她又坐在电脑前面上网。艾米找到今天晚上凯西电话里说过的另一个失聪人群网站,开始浏览网页,但这个网站上的言辞很不友好。

看来经营婚礼用品店的黛安·斯缪顿有大把的空闲时间,要不她就是召集了朋友和家人帮忙。他们在所有能找到的博客、网站和聊天室上发泄不满情绪。他们在网上说,失聪群体里到处是骗子,就像一个爬满毒蛇的蛇窟,伺机榨取美国小商人的血汗钱,而且那些聋哑人的欺诈行为最终竟然能够逃脱美国执法机关的制裁。这些贴子后面跟着大量言辞激烈的回复,绝大部分都是人身攻击的内容,对斯缪顿和她的婚礼用品店百般诋毁。

艾米默默地看着聊天室里的发言变得越来越充满敌意。她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既保住饭碗又能参与大家的讨论。她在心里再次提醒自己,即便已经构成欺诈,联邦法律也保护每一通电话的内容不被泄露。

艾米的内心在挣扎,她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猛然间她眼前闪过一丝希望。她不能以提供视频电话传译服务的手语译员艾米·凯伦的身份出现在聊天室,但既然来电者可以匿名,那她为什么不能在聊天室和网站也匿名呢?她不需要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她这不是想出个方法为失聪人群做些什么吗?在新身份的掩护下,她开始发贴。

“绝大多数视频电话内容肯定是合法的。”她写道,“通过视频电话与失聪群体业务往来的企业为了保护自己,可以采取一些预防措施,就像对待其他消费者那样。”

艾米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个办法太完美了。她回复斯缪顿的帖子时并没有泄露任何受保护的信息,同时还帮助了失聪人群。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做法。然后她点击了一个之前访问过的网站,贴上类似的回复内容。她针对那些担心使用视频传译服务进行交易是否合法的消费者和企业提出了一些建议。

“遇到单笔交易中使用多张信用卡的情况要警惕。”她写道。在另一个网站上,她建议“记下消费者的姓名和电话号码,把电话打回去时再完成交易”。毕竟这么做合情合法。

她兴奋不已,足足写了一个多小时。能够提出积极的建议来改变大家的想法,这感觉实在太好了。她一鼓作气,又发了几个帖子,建议其他视频电话手语译员在遇到类似情况时要如何处理,甚至谈到大家应该如何去游说联邦通讯委员会修改相关规定。

艾米感觉好极了,相信自己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这时,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你好。”她接起电话。

“你好,凯伦女士,我是麦克·西尔斯。我吵醒你了吗?”

“我倒希望被吵醒呢。”

“睡不着,对吧?”

“是啊,医生给我开了些处方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吃。”

“我知道你去过养狗场。”

艾米兴奋的心情立刻消失殆尽,她心怀愧疚,就像是个做错事被人抓到的孩子。

“是的,我不应该去,对不起。”

“没有必要道歉。很遗憾你在那里又遇到了不愉快的事。”

“你跟养狗场的人谈过了?”

“对。我记得那个人叫吉姆·斯凯尔顿。他挺关心你的,说你走得很匆忙。”

“我当时是走得很急,都没跟他说声谢谢。”

“没关系。我想他能理解。”西尔斯清了清嗓子,“你看,我打电话是因为一些热衷动物权益的家伙已经说服法官释放了‘冠军’。”

“它被释放了?”她问。

“有个专门纠正恶犬行为之类的家伙。‘科勒’,我记得是这个名字。哈罗德·肯辛顿的儿子授权律师事务所处理狗的事。眼下他正忙着父亲的后事,没时间出庭,于是有人就想出这么个主意。总之,明天一大早他们就会把它接走。”

“你觉得它能变好吗?”艾米问。

“我不知道。我没有看到你见过的那一幕。问题是,你觉得它能变好吗?”西尔斯问。

艾米闭上双眼,努力不去回想肯辛顿的视频电话过程和自己在养狗场的经历。“我比较怀疑。”她终于开口道。

“我也是。总之,我想在你从新闻上知道消息前先来告诉你一下。我认为把狗放了太不明智,不过既然法官已经裁定,也只能这样了。”他说。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不再继续调查这起案件了?”她问。

“嗯,”他犹豫了一下,“其实这件事根本算不上是一起案件。希望你能理解——我手上还有很多积压的案件要处理。我正在尽力侦破一起入室盗窃案,目前一点头绪也没有。我能为肯辛顿先生做的不多。很抱歉。”

“没关系。谢谢你打电话来,探长。”

“睡个好觉,艾米。”

艾米拿起两片处方药,端起一杯水送了下去。

美国特勤局总部位于华盛顿市中心,是一座由混凝土和玻璃构成的堡垒式建筑,里面的装饰风格神似修道院。极简主义在这里发挥到了极致——出于特勤局对光洁表面的喜好以及节省保养费的考虑,这里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装饰物;绝对是简约风的集大成者。

希斯·拉斯科在特别服务处工作,这是特勤局里提供训练和支持的部门,能随时对要员保护任务及每一个外勤办公室的临时需求提供支持。这个部门汇聚了各方面的专家,一旦接到命令,法医学、行为科学、先进武器和各种独特学科方面的专家能够迅速前往美国的任何一个角落。

“你找我,长官?”希斯问。

特别服务处处长沃尔特·布鲁姆五十多岁,身材瘦小,光秃秃的头顶四周有一圈花白头发。他是特别服务处里的传奇人物,总能嗅出假钞的味道。他曾经在二十二年里收缴了总额超过四亿美金的假钞,这一纪录至今无人打破。现在沃尔特掌管特别服务处,其他特工(也就是晚辈)在调查案件过程中遇到问题可随时向他求助。他喜欢自己的这份工作。这是一份稳定的执法工作,却又不会挨枪子儿,也不用深更半夜被人叫去办案。对于到了他这个年纪又不想退休的人来说,算是一份美差。

“网上有些言论我们需要关注一下。有些人很不满。”沃尔特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华盛顿邮报》。

沃尔特总是忍不住感到惊讶,有那么多写博客的人会向官方举报他们认为会对现实生活造成不良影响的网上言论。大多数情况下追究那些言论完全是浪费资源。但是哪怕一次言论成真,就可能招致国会质询,所以,小心驶得万年船。

“重要人物还是没那么重要的人物?”希斯问。

“目前还没那么重要,但是如果我们可以阻止的话,就不要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沃尔特说着把报纸折好。他拿起一个年纪比希斯还老的印有乔治城大学字样的咖啡杯,缓缓喝了一口问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明白。”希斯说,“我要找什么呢?”

“不用找任何东西,只要继续关注相关的所有事情就好。”沃尔特回答。他喜欢和希斯说话,这家伙人聪明,做事又主动。希斯跟他一样,也喜欢特勤处特工的工作。沃尔特注意到他们两人有许多相似之处,毫无疑问,这也是哈罗德·肯辛顿指定希斯担任特别助理的原因。沃尔特的阅历足以让他意识到,这是一位政治人物对有前途年轻人的刻意栽培。

肯辛顿设想一个有听力障碍的人也可以担任外勤特工,然后说服沃尔特同意把希斯收作非正式的门生,来验证他的想法是否可行。希斯前途无量,而沃尔特则决心要确保他当外勤特工时有公平竞争的机会。希斯也在极力争取,渴望能有机会表现。他很有天赋,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局里对让一个听力有障碍的人当外勤特工一直议论纷纷,所以希斯一定要证明自己比其他人强的多。

沃尔特不知道希斯能不能承受如此高强度的挑战,也不知道希斯如何去面对,不过他十分确定的是,如果他不采取行动的话,他永远也不会成为一名外勤特工。希斯必须做些安保工作,即便最初只是些外围工作。菲尔·汤普森出手扫清了障碍,哈罗德·肯辛顿的计划终于得以付诸实践。

“只是关注所有事情吗?”希斯重复道。

“这就像AV影片,你没办法准确描述,可是等到看见就明白了。”沃尔特对自己这种大胆的比喻颇为自得。

“AV影片?听起来是个很了不得的任务啊。”希斯说。

“别抱太大希望,没那么好。”沃尔特说,“是欺诈案,而且数量明显在不断增长。在失聪人网站上有大量关于这些案件的讨论。我想让你去关注一下。”

希斯皱了皱眉头,沃尔特是他的上级里唯一一个不对他的听力问题做文章的人。沃尔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不要想歪了。”沃尔特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让你去关注这件事,因为你是最胜任的人,没有其他原因。你懂他们的语言,了解他们的文化。这不是涉及聋哑人的案件,如果这么说会让你感觉好些的话。这是欺诈案。因为你了解聋哑人的情况,计算机欺诈和取证部门才会把它交给我们处理。这跟把工作交给会说法语或阿拉伯语的人没什么不同。他们找不到其他会用手语交谈的人,所以,不要过度解读。”

希斯跳得飞快的脉搏慢了下来,原来是计算机欺诈和取证部门的那些人主动来找他的。沃尔特一眼就看透他的想法,知道他误以为这个案子给他是因为别人有偏见,这让他觉得不好意思,脸刷地一下红了。

“明白了,我会去关注的。”希斯终于开口道。

“你已经离开了计算机欺诈和取证部门,他们还把案子交给你,看来对你的评价很高啊。”

希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心里暗暗痛骂自己,一个所谓的“解读”专家刚刚居然差点对支持自己的人愤怒不已。

沃尔特递给他一张纸,上面是一个网址,可以链接到另外两个网站。计算机欺诈和取证部门的人仔细研究过网站上的内容,然后又移交给特别服务处,这可是非常罕见的。

计算机欺诈和取证部门的人是一伙绝不轻言放弃的家伙,他们是特勤局里与世隔绝的一个群体。最初设立计算机欺诈和取证部是为了遏制假钞流通。虽然保护总统和外国政要的特工有很多登上媒体版面的机会,但是对于某些特工来说,他们唯一的兴趣和热情,甚至整个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事就是找到假钞。多年来人们一直戏称计算机欺诈和取证部是“山寨俱乐部”,因为那里专门吸纳各种假钞。

互联网时代的假钞全部变成电子形式。制造纸质假钞的人越来越少,当今的假钞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数据,隐藏在世界各地的电信系统里。欺诈和取证部门就是专门解决这一特定问题的。计算机欺诈和取证部门无论男女都是最顶尖的计算机高手,因此“山寨俱乐部”的小众文化演化为技术精英圈文化。希斯在计算机欺诈和取证部工作期间赢得了大家的尊重,也交到了几个好朋友。

希斯热爱计算机科学,但是在他心里,让大家看到一个失聪特工出现在第一线同样十分重要。他不想只当个计算机专家。他想成为一名冲在最前沿的特工,在案发现场调查取证、发号施令。所以他要求调到另外一个部门,沃尔特自然是敞开特别服务处的大门欢迎他。

“谢谢,沃尔特。”希斯终于恢复了常态。

“不用谢。”沃尔特微笑着说,很高兴这个年轻人现在已经完全理解这项任务所包含的机会。

希斯回到办公室,仔细查看计算机欺诈和取证部门给的文件。有三位热心网友通过特勤局网站发来邮件,描述了在失聪群体聊天室引起广泛争议的一起欺诈案。

希斯阅读着大家的留言,没错,看起来的确像是欺诈案。婚礼用品店老板为此支付了昂贵的学费。其中一个跟帖的人引起了希斯的注意。这个人的发言理智冷静,语气充满关切。她不仅为这次欺诈交易辩护,而且希斯从字里行间中察觉到她也在为自己辩护。虽然她并没有承认自己参与了任何犯罪,不过她似乎过于维护欺诈事件。看来这人与本案多少有些牵连。心理分析不是希斯的专业范畴,不过他知道该去问谁。

他又浏览了另外两个网站的内容。上面同样出现了那两个登录ID,婚礼用品店老板同样在发泄愤怒,紧接着是匿名人士的辩护发言。匿名跟贴人建议企业和个人要如何阻止或至少减少未来可能出现的欺诈行为,在希斯看来,她的言辞十分真诚。

也许这就是计算机欺诈和取证部门的人放弃的原因。当一个人不得不借助翻译才能进行最基本的日常交流时,他或她才能理解三方交谈过程中需要的那种信任。作为一名聋哑人,为了同听觉正常的人交流,必须跟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分享自己生活中最隐秘的部分。所以当有人违背这种信任,就为了骗取一堆婚纱时,也难怪会引起一片哗然。

一片哗然正是事情的重点,计算机欺诈和取证部门的人通常不会遇到类似的情形,因为欺诈行为只有在没人察觉时才会成功。婚礼用品店老板的帖子就像在网络空间上扔出一枚枚手榴弹,弄得人尽皆知,所以类似欺诈行为长期存在的可能性极小。失聪人群也许不喜欢这场轩然大波,不过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会让更多人对欺诈行为保持警觉,有助于减少类似事件发生,骗子也很难再继续行骗。也许现在已经是这个状况了。他打算先快速浏览一遍,然后这件事就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希斯有几个在计算机欺诈和取证部门工作时使用的匿名互联网帐户,能够让人无法发现他在用美国政府部门的计算机上网。如果有人想通过网络追踪他的地址,经过五个不同链接节点后,会发现他们找到的是查塔努加市田纳西大学的服务器。这是美国特勤局操控的几个转接点之一,目的是为了隐藏他们在网上留下的痕迹,不让别人知道他们正在调查什么。

希斯登录后发现最早的一篇帖子是几天前发布的。他浏览着这篇帖子下面的回复,帖子的内容引发了大规模的口水战,他能够想象出来,如同野火一般迅速传播到绝大部分失聪人网站。他把所有内容都抓取下来,然后用计算机程序检索里面的内容,找出相互关联的部分。

最先出现的两篇帖子居然有近三千人回复!这简直是疯了。到底有多少人会为了一个欺诈案争论不休?但是,希斯快速浏览内容时发现,其实不仅仅只有这一起欺诈案;一种犯罪模式渐渐浮出水面。

有些人提到其他受骗经历,骗子也是采用同样的方式,货物邮寄到私人邮箱地址后转寄到海外。一个词不断被大家提及。

非洲。

沃尔特的看法是对的。根据统计分析,这一事件还在持续升温,并没有像希斯期望的那样逐渐平息下来。希斯用软件分析过用户博客和聊天室留言的日期和时间戳。通常情况下,聊天室里引发大家关注的新闻经过最初一段时间的热烈讨论后会逐渐偃旗息鼓,然后被新的事件所取代。但是,关于欺诈事件的热烈程度却并没减弱,跟帖越来越多,发言越来越长,大家花更多时间来讨论这个问题。这一热点事件不仅没有消失,甚至还没有接近最高潮。当某种情况结束消失时,相关的讨论也会渐渐平息,可这一事件却还在持续发酵。两三天时间里有三千人回复!这简直就像他旁边书架上那本书的标题,拐点还在前方。

最新的很多发言都是关于电子邮件诈骗的。一些用户收到来自非洲的电子邮件,要求提供捐款。

“扯淡!”希斯大声说道。近几年来,非洲的电子邮件每隔几个月就会冒出一封。现在还有谁没收到过那该死的东西?他继续浏览聊天室里的发言。当大家的话题转到非洲电子邮件诈骗时,婚礼用品店老板显然撑不下去,不想再争论了。也许她意识到跟失聪人群为敌的话,不会为她在夏洛特地区带来新客户。不管是什么原因,她这两天没有在网上发言。

她可能只是想找个地方发泄情绪。她不能朝客户或店里的员工大喊大叫,所以在聊天室匿名发言感觉会比较安全。他猜她大概没想到自己在网上的发言会引发这么激烈的反响。他心里开玩笑地想,她以后可能会“老实做人,本分做事”,不会再去尝试在网上发布攻击性言论。

最初那个跟帖人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希斯在其他失聪人的网站上看到了相同的ID。一些刚刚得知此事新参与进来的人已经开始引用她的发言了。知道她的人越来越多,不过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她跟许多使用互联网的女性一样,选择对姓名保密。他必须记住她的ID,看看会不会在其他地方出现。于是他把她的ID写在便利贴上。JACK/3。

第二天早上,艾米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昨天夜里吃过安眠药本可以睡个好觉,但西莉亚吵醒了她两次。第二次被吵醒后,艾米决定干脆呆在楼下,她把西莉亚放在楼下的游戏围栏中,自己一头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西莉亚正坐在地板上安静地玩游戏,她在跟洋娃娃和狗狗先生喝下午茶,狗狗先生是凯西送的一个毛绒玩具狗。艾米裹紧身上的毯子,也许她们可以这样呆上一整天。家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安静又舒适。她还奢求什么呢?

前两周艾米的日子不太好过。她没想到新工作会有那么糟糕的一面,欺诈和死亡接踵而来,搅得她心神不宁。她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明知有错却无法改正——尤其是这种情况还有可能频繁地当着她的面发生,假如凯西说的一切属实的话。她必须找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艾米想到哈罗德·肯辛顿,假如他还活着,能问问他该多好。他是个非常睿智的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做。失聪群体中有一小部分像哈罗德·肯辛顿这样的人,他们曾经听力正常,后来却丧失了听觉,艾米觉得他们更容易相处。她刚开始跟杰夫约会时,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问题就是交流。

杰夫天生失聪,从没听过鸟儿的鸣叫,也没听到过自己妈妈的声音。他在音乐会上是用感觉去欣赏音乐。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乔治城的“冥河合唱团”重聚音乐会。杰夫从加劳德特大学赶过来。当他和室友查克随着歌曲“大幻影”的音乐开始跳舞时,艾米十分自然地问他,觉得这首歌怎么样。杰夫只是着了迷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为了压过乐队的声音,艾米大喊着对他说话,不明白为什么杰夫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倒是查克一直在滔滔不绝。她又跟杰夫讲了两次后才发现他在打手势。杰夫会读唇语,这个本事在声音嘈杂的摇滚音乐会上尤其有用,也是他在安静的世界里逐渐学会的。查克注意到杰夫一副为艾米倾倒的模样,他不想毁了好友的美好夜晚,于是说个不停,尽可能为杰夫打掩护,不让艾米发现其实杰夫根本听不见她说话。

艾米不是因为杰夫的耳聋喜欢上他的,不过她倒是对他尽管耳聋,却能在生活里那么游刃有余的本事十分着迷。居然有个聋哑人来摇滚音乐会!他来这里做什么呢?杰夫知道每首歌的歌词,知道吉他即兴演奏和偶尔响起的架子鼓独奏。他们三个人继续说说笑笑了有十五分钟,然后杰夫拉起她的手,唱歌给她听。

想起当时的情形,艾米露出了笑容。乐队的声音太大了,杰夫荒腔走板的歌声几乎完全被主唱丹尼斯·迪扬低沉浑厚的声音淹没,她却有了触电般的感觉。她多年来一直是“冥河摇滚乐团”的歌迷。迪扬的声音和杰夫的年轻英俊的面容似乎融为一体,他充满感染力的笑容和开朗的性格也同样让她心动。他当时为她唱的歌曲是“宝贝”,这是迪扬献给妻子苏珊的一首歌,艾米已经听冥河乐队唱过六次。但是当杰夫唱给她听时,她也为杰夫倾倒了。

西莉亚结束了她的下午茶游戏,拖着狗狗先生走了过来,伸出双手要艾米抱。艾米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很欣慰这个小家伙总能让她想起不幸早逝的丈夫。

“嘿,宝贝,”艾米轻声对西莉亚说,“你今天想做些什么呢?”

西莉亚用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却没有回答。每次西莉亚这样默默看着她时,她都像看到杰夫的影子。杰夫知道自己的眼神比嘴巴能够更清楚地表达出内容。艾米在西莉亚身上也能感受到这点。

“要不要来点苹果汁?”艾米问,“你想吃早餐吗?华夫饼怎么样?”

西莉亚点了点头。艾米起身朝厨房走去,被门厅走廊到厨房的门槛绊了一下。她踉跄了两步,扶着墙才没有跌倒。到底还要被绊倒几次她才会把门槛修好?

她必须把门槛修好,要不然哪天她或者西莉亚真的会摔伤。新门槛在橱柜里已经躺了整整一年,她却一直没去换。今天就算了吧,明天再说。现在她满脑子都在想别的事。

艾米从冰箱里取出冷冻华夫饼,拿了两片放进烤箱。她要和西莉亚一起吃早餐。她一边等着华夫饼烤熟,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厨房台面,思索下一步要怎么做。要是杰夫在这里就好了。

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有人利用失聪群体欺诈无辜的商人,杰夫绝对会找到那个骗子,踹开门后狠狠地扇对方一记耳光。他是每一个聋哑人的大哥,守护着他们,愿意为他们去拼命,所以大家都喜欢他。

破门而入对艾米并不适用,她一边为自己和西莉亚倒苹果汁,一边绞尽脑汁想其它办法。可她仍然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帮助黛安·斯缪顿。她同样也没想出一个办法,能在通话过程中提醒受骗者这是个骗局,对方在犯罪。但,肯定会有什么办法吧?

她的思绪再次飘到哈罗德·肯辛顿身上。难道有人虐待“冠军”吗?莫非这才是它攻击主人的原因?她想象不出肯辛顿会虐待“冠军”。即便在通话过程中,肯辛顿还伸出手要去拍拍“冠军”。看起来他们的关系很亲密。还有其他人能够接近这条狗吗?

会不会是宠物美容师?

艾米把剩下的苹果汁收好,递了一杯苹果汁给西莉亚。会不会是宠物美容师虐待“冠军”?结果惹恼了“冠军”,愤怒的“冠军”没有报复宠物美容师,而是去袭击哈罗德·肯辛顿?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冠军”刚从宠物美容师那里回来,可是看上去不像是经过打理的。它身上的毛乱蓬蓬的,似乎最近根本没梳理过。宠物美容师到底干了什么?艾米放下手中的果汁。

她不能帮助黛安,也没办法真正帮上哈罗德·肯辛顿。那个利用视频电话传译服务欺诈黛安的人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但哈罗德·肯辛顿的宠物美容师却是本地人。哈罗德·肯辛顿从来没用视频电话找过宠物美容师,反正艾米没有帮他传译过。难道这不是一起罪犯利用失聪群体资源实施犯罪的案件,而是专门针对失聪人的犯罪——也许这才是哈罗德·肯辛顿死亡的原因?

艾米认真回想着通话过程中的每个细节,她心不在焉地啃着华夫饼,却没有全部吃完。是的,她肯定没记错。“冠军”身上脏兮兮的,像是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夜。它看上去比平常块头要大些,当然了,在显示屏上看也没什么不正常。大家是怎么说的来着?上镜自动胖10磅?也许这话对狗同样适用。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冠军”看起来一副肮脏粗野的模样。要是它刚从宠物美容师那里回来,身上怎么会那么脏,连毛都打结了?也许宠物美容师在占肯辛顿的便宜,也许宠物美容师觉得失聪的政界大人物肯辛顿太忙了,注意不到“冠军”的事。

艾米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既然有人能够利用视频电话系统从海外偷走新娘礼服,那么肯定会有人堕落到白拿一位老人的钱却没有好好照顾他的狗。令人难以置信的,他们竟然这么对待哈罗德·肯辛顿,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把带给他快乐的伙伴变成杀死他的疯狂杀人机器。可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办呢?

她把所有细节在心里全部列出来,仔细思索着。既然肯辛顿从没使用视频电话跟他的宠物美容师联络过,那么保密条款对她就没有约束性了。她并不清楚全部情况,只是感觉事有蹊跷。那么其他手语译员呢?如果他们为肯辛顿和他的宠物美容师提供过翻译服务,那又会怎么样呢?

思索片刻后,艾米觉得不会有问题。除了全手语公司以外,还有其他公司也提供同样的视频转译服务。不是每一个手语翻译都跟视频电话主叫方住在相邻的地区,这也是那件被运往非洲的新娘礼服订单的问题所在——电话主叫方可以来自任何一个地方。但是肯辛顿的宠物美容师就在本地。假如全手语公司里真的有人知道宠物美容师的事,可是探长西尔斯展开调查时却没有任何人提起过,所以艾米推测其他人也全蒙在鼓里。

她收拾餐桌时感觉自己已经理清了头绪,她现在得出的结论既明确又具体。事情不再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她可以采取行动,想尽一切办法找出答案。黛安·斯缪顿是个很难缠的人,在她身上可能要花很长时间。她觉得如果没有官方的协助,她能做的大概不多。她要去找卡罗尔·伯迪克谈一谈,看看最好应该怎么做。不过,找到哈罗德·肯辛顿那条伤人恶犬就容易多了,几乎立刻就能办到。

玛莉丝卡·哈吉塔会为她感到骄傲的。

艾米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了几下按键。一番搜索后,她很快就在网上找到了犬类行为纠正专家戴尔·科勒的办公地址和电话。她按照号码拨了过去。

“科勒和科勒。”电话另一头有人说道。

“你好,我找戴尔·科勒。”艾米问。

“他现在不在。需要我帮你留言吗?”

“我打电话是想问问一条狗的事,听说他会帮那条狗纠正行为。是哈罗德·肯辛顿先生的狗。”

“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关心那条狗呢?”接电话的女人问。

艾米犹豫着不知要怎么回答。难道要她把那场惨剧原原本本再重复一遍吗?难道要她在脑海中再次回想已经重温过无数遍的哈罗德·肯辛顿惨死的情景吗?不,她绝不要。

“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说科勒先生要纠正那条狗的行为。那条狗是不是特别凶猛的品种?”艾米不想撒谎,于是胡乱说了个理由。

“哦,不是的,女士。绝对不是。”接电话的女人答道,“我是斯蒂芬妮·科勒,戴尔的妻子。德国牧羊犬非常友善。戴尔纠正那条狗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他在这方面特别有天分,简直像是在看《马语者》。”她开玩笑地说。

艾米心头一松,也轻声笑了起来。她喜欢那部电影,讲的是罗伯特·雷德福扮演的驯马师如何让一匹身心受到重创的马重新找回自我的故事。同样的奇迹能发生在“冠军”身上吗?艾米不知道。

“他们什么时候会开始训练?”艾米问。

“戴尔已经去接狗了。我觉得他会带狗去乔治城大学校园散步,毕竟狗在笼子里被关了好几天。不过,天黑前他应该会回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让他给你回个电话。”

“谢谢。这样太好了。”艾米说,然后把她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斯蒂芬妮。

艾米挂断电话坐了下来。要不要等戴尔的回电呢?如果想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等待似乎不是最积极的做法。也许她应该去看看科勒怎么训练“冠军”,听听他对“冠军”的评价,了解下他们的进展如何。她其实颇为讶异,科勒竟然会带“冠军”到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散步,尤其是想到在养狗场时“冠军”朝她扑来的凶狠样子。艾米心想,一个经验丰富的训狗师应该有能力处理类似的问题。

艾米朝窗外望去,外面是美好的清晨。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呢?说不定能刚好碰见戴尔·科勒和“冠军”在正午的阳光下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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