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杏呆滞几秒, 渐渐耳朵红了。

他们之间不适合这样的气氛,还是平常吵吵闹闹那样的更好。

“干嘛说那么肉麻,”穗杏不自觉捏紧奶茶杯, “难道交了男朋友以后我就不见你了?”

杭嘉澍还真跟她认真讨论了起来:“交了男朋友以后呢?谈婚论嫁吧?结了婚就要搬家了吧?周末回来吃顿饭, 逢年过节回来吃顿饭, 要是嫁到外地,那连周末吃饭的机会都没了。”

穗杏弯起眼睛笑了:“还早啊, 你想的太远了吧?”

“也不远,不就是眨眼的事儿?”杭嘉澍咧嘴,笑得有点坏,“昨天你还在拉裤子, 现在不都快十七了?”

又提拉裤子!

穗杏没好气地踢了他的腿。

杭嘉澍也不生气,弯腰拍拍裤腿上的灰:“只是一种夸张说法, 你那么较真干什么?”

穗杏反驳:“那你不会用别的事夸张?偏偏要说拉裤子?我不信你小时候没拉过裤子。”

杭嘉澍一愣,笑着说:“说不定还真没有。”

穗杏:“你就吹吧。”

“我那时候要拉了裤子, 谁帮我收拾啊?”杭嘉澍状似沉思说,“我总不能还没学会走路就知道给自己洗裤子了吧?”

杭嘉澍是真记不得了。

他到底是怎么从一个拉裤子的婴儿长成杭美玲的出气筒的?

不记得了。

可能那时真的是杭美玲帮他洗裤子的吧,只是在他学会忍住哭声的时候,那几年替他洗裤子杭美玲遭的罪,之后都被她的巴掌给报复回来了。

这样想, 也算是他报答那女人这短暂几年养育之恩的一种方式。

穗杏龇牙咧嘴地说:“那你也不准我我拉裤子的事。”

杭嘉澍回过神来,懒洋洋的耸了耸肩,挑眉说:“那没办法, 谁让小姨第一次带我回家的时候,小姨父刚好在帮你换尿布。”

八岁的杭嘉澍刚到他的新家时,还没来得及打量这个家,小卧房里的小姨父急匆匆冲出来, 对刚回家的小姨求救,说宝宝拉稀,他实在是没辙了。

小姨叹气,只好先去帮宝宝换上新尿布,才正式向家人介绍杭嘉澍。

小姨说,嘉澍,这是你妹妹。

刚拉过稀的妹妹。

杭嘉澍想。

小姨父平常对妹妹爱得不行,吃喝都愿意伺候,唯独后两项他实在是做不来。

男人职场打拼多年,无论是基层还是管理层的岗位都能游刃有余,唯独对奶爸这一个职位没有天赋。

男人不会换尿布,这太正常了,所以小姨父完全不觉得自己需要反省。

爸爸靠不住,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了。

也不知道是小孩子学东西快,还是杭嘉澍具有奶爸天赋,八岁的小男孩,字写得还不是很好,替妹妹换尿布的动作确实娴熟老练。

小姨父和小姨都松了口气,以后这项工作总算是有人来替他们分担了。

所以杭嘉澍对穗杏拉裤子这件事记得格外清楚。

毕竟是曾被她熏陶过的男人。

穗杏见他拿着拉裤子这件事不放,刚刚才和好的兄妹俩这会儿又开始针锋相对。

杭嘉澍见她又要生气,自觉打住了这个话题。

暑假期间的校园格外安静,往日寝室楼下亲亲我我的情侣不见了,三五成群刚从夜宵摊上回来的小团体们也没有出现,两侧植着常青树的水泥路上,除了还没下班的路灯,就只有兄妹俩就这路阶坐下就着灯光和夜色聊天。

偶尔有骑着共享单车匆匆掠过他们赶着回寝室的人。

“诶,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看我骑自行车去学校,就吵着也要学自行车,结果让你学了,你伸直了腿都碰不到脚踏板。”

穗杏装傻:“不记得了。”

“后来给你买了儿童自行车,骑着带辅助轮的自行车你就以为自己天赋异禀,无师自通,结果辅助轮一拆,你立马就被打回原形了。”

所谓的打回原形,就是穗杏坐在自行车上,怎么也不敢往前骑,杭嘉澍在后面想推她一把,她急得头摇成拨浪鼓说不要不要,会摔死的。

杭嘉澍想到这里,没忍住笑了起来。

穗杏这回不装傻了,她心里的怨气被这人勾起来,立刻伸腿指着自己的膝盖:“我让你在后面扶着我千万不要放手,结果你趁我不注意放了手,害得我当时这里都摔青了。”

“我放了手你不是也骑得挺好的吗?谁让你要回头看?”杭嘉澍理直气壮。

穗杏比他还理直气壮:“我不回头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放手?”

“那我不放手你能学会骑?”

“你别那么早放手等我学会了再放手,也许我当时就不会摔得那么惨了。”

杭嘉澍嗤笑:“强词夺理。”

穗杏:“本来就是。”

“那溜冰呢?你摔那么多次也是我放手放早了?”

“是,要不是你带我去溜冰场玩,又把我一个人丢在溜冰场自己去跟朋友玩,我也不会为了找你摔那么惨。”

“别倒打一耙行吗?是你当时非嚷嚷着要喝饮料,我去帮你买饮料了好吗?”

“那你去帮我买饮料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害我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

“我跟你说那还有惊喜?”

“是挺惊喜的,我哭着满溜冰场找你,你一瓶饮料就把我给打发了。”

杭嘉澍抿唇,语气有些无奈:“我哪儿知道你一下子没看到我就哭出来了。”

穗杏撇过头,不理他。

越想越气,照顾她的老板当时被她的哭声吓得差点报警。

杭嘉澍摸摸她的后脑勺:“那现在几个月没见我,你怎么不哭了?”

穗杏说:“我又不是小孩了。”

“那就是长大了,”杭嘉澍突然说,“你看,时间还是挺快的。”

又回到了最初的辩题。

这样回想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当年的记忆还那么清晰,却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发生的事了。

这样一想,时间的落差感变得相当明显。

穗杏幽幽说:“长大了还不好?你也不用当保姆了。”

杭嘉澍哼声说:“我那时候是挺抗拒的,小姨他们工作忙,去哪儿都得带着你,就差没带着你去学校上课,真的特别烦,偶尔我单独和朋友出去玩,还要被问今天怎么没带你妹出来,你说你给我添了多大麻烦?”

穗杏生气,转头瞪他:“那恭喜你,你解脱了。”

“是啊,解脱了。”杭嘉澍笑眯眯说。

那时连教她骑自行车都会觉得不耐烦,巴不得上一秒他教了,下一秒她就立马学会,每次带她出去玩,明明是假期活生生被拖累成了受难日,网吧游戏厅都不能去,身边总有个小累赘跟着他,害他没一点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自由和顽皮。

那时候想,等穗杏长大了他就解脱了。

可是真当她长大了,他又变了想法。

不会骑自行车正好,她想去哪儿还得拜托他载她,她跟着自己也好,免得她总是不知所踪,害他都找不到人。

穗杏读初中时,杭嘉澍看她对电脑感兴趣,顺便教了她不少。

她学得很快,后来去上了辅导班,有比他更专业的老师教她,他也就光荣下岗了。

渐渐地,他不再被需要。

她有了自己的圈子,很快也会学会自己一个人生活,走上自己的人生轨迹,创造属于自己的故事。

杭嘉澍年纪轻轻,已经有了父母将儿女养大的心酸失落感。

孩子小的时候,嫌照顾她麻烦,恨不得她能一夜长大,可等孩子真的长大了,却又开始舍不得。

舍不得她真的学会了一个人生活,不再需要他在旁照顾。

孩子的成长让人自豪又失落。

小姨和小姨父的后半生都有彼此,穗杏的前半生还没过完,后半生也肯定不缺爱她的人。

所谓的家,也并没有多长久。

他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就像这段时间,每天一个人上下班,饿了就给自己来碗泡面。

穗杏本来是讽刺他,结果反被他将了一军,气呼呼的伸手作势要打他。

杭嘉澍任由她打了两拳,棉花糖的力道,她没用力,纸老虎而已。

他装模作样的捂着胸口说痛。

“长大了有劲了,打人还挺疼啊。”

穗杏:“你活该。”

不知不觉就在路边坐了这么久,喂了这么久的蚊子。

“你回寝室吧,”杭嘉澍起身,顺便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走了。”

“你回家吗?”

“不然呢?”

“家里就你一个人啊?”

“你又不回家,我当然一个人啊。”

穗杏想说她可以回家,但又想起寝室里还有孟舒桐,她特意留在学校陪她,她总不能抛下孟舒桐跟杭嘉澍回家。

“那我上楼了。”她说。

“嗯。”

杭嘉澍直到看她的影子消失在寝室楼里,这才抱怨的出声说:“大晚上跑过来找你,居然都不陪我回家睡一晚,没良心。”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手机响起来时,杭嘉澍挑眉,以为穗杏浪子回头。

看到来电显示时,嘴角刚扬起的笑意转瞬间消失无踪。

“没收到钱?”

杭嘉澍直截了当的问。

过了几秒,他皱眉,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别太过分了。”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有你这么当儿子的吗?做妈的没钱了问你要点钱就是过分?要不是我你能变成有钱人家的儿子?”

杭嘉澍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呵。”

“别阴阳怪气,你给不给吧?不给那我只能去找杭美玲她妹妹那两口子要了,哦,听说他们出国了是吗?不过他们那么有钱,应该给自己女儿留了不少生活费吧?”

杭嘉澍捏着眉心,过半晌后才咬牙说:“还要多少说个数。”

挂掉电话,杭嘉澍看了眼女生寝室楼多亮出来的那盏灯。

他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一直到穗杏发来微信,问他到家了没。

【回了】

【快睡,争取长高点】

亮起的灯熄灭。

杭嘉澍终于转身离开。

和哥哥和好,穗杏的状态又回来了。

学习压力大,实验室的同学们都笑不出来。

当真正深入一门专业时,才发现自己之前学的都是皮毛中的皮毛。

就比如自以为高数拿了九十分就学懂了数学,殊不知数学的背后还涵盖着多少博大精深的理论。

本来暑假留校这件事并没有多令人愉悦,她那傻乐傻乐的样子着实惹人眼球。

余老师还特意当着实验室所有人夸了穗杏,说大家都要向穗杏的状态学习,要把学习当成是一种乐趣,乐在其中。

穗杏自己被夸得还挺不好意思,但又没发说她心情好其实是因为跟冷战好几个月的哥哥和好了。

褚学姐拉着沈司岚问:“学妹中彩票了?前不久还看她一脸忧郁,怎么这么快又恢复过来了?”

沈司岚冷漠脸:“不知道。”

褚学姐又迷惑的看着他:“你这又怎么了?谁惹你了?”

“学姐你很吵。”沈司岚挥挥手,示意她走开。

褚学姐悻悻的打消了八卦的念头。

沈司岚和穗杏的性格南辕北辙,她这个学姐当的着实不容易。

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

穗杏也不能说没头脑,只能说她现在这副傻样子看起来像没头脑。

要是有个人能帮忙约束这两个人就好了。

她前不久刚和顾学长闹翻,肯定不能再找他,可是找其他人她又怕压不住这两个学年第一。

毕竟想要管他们,首先起码得是学长学姐级别,而且成绩不逊于这两个怪物。

褚学姐托着下巴想了半天。

脑子里突然有了个人选。

如果是这个人,肯定能管住的。

这边穗杏还不知道学姐在打什么算盘,她自己因为被余老师夸了,相当的意气风发,走路都带风,脖子仰成下一秒就要英勇赴死的弧度。

“学长,”穗杏将自己的笔记本放到沈司岚面前,给他检查程序,“你看我这个程序写得怎么样?”

沈司岚刚看了两眼,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很不错吧?”

他侧头看她,穗杏眨眨眼,冲他比了个灿烂的笑容。

沈司岚却不接她的茬,勾起唇角嘲讽说:“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

“难道我写的不好?”穗杏皱眉。

说完她又抢过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凑过头眯着眼仔细检查。

之前已经试运行过很多次,所以穗杏看不出来到底还有哪里不对。

“我觉得挺好啊。”她困惑的说。

沈司岚不说话,穗杏默认那就是她做得还不够好,继续瞪大眼珠子检查。

她专注的盯着屏幕,沈司岚看着她,她那高兴的样子就连侧脸的眼尾都明显的翘着,嘴唇嗡动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被刁难了也不生气,还是傻乐着。

沈司岚冷不丁沉声说:“不就是被人告白,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穗杏:“啊?”

她转过头,眼睫上下扇了两下,嘴唇迷茫的微微张开。

沈司岚一顿,转头,眉梢藏着凉意,嗤道:“老土。”

穗杏脑子空了几秒,在心里重建沈司岚这两句看似毫无关系的话之间的联系。

“老土吗?”她小声说,“我觉得挺好的。”

她还幻想过去学尤克里里,然后在他面前边弹边唱借此表达爱意,文艺又浪漫。

没想到沈司岚品味这么高级,居然会觉得老土。

那还是让孟舒桐一个人学吧,她还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了。

穗杏无奈的发现,只要自己露出一点点苗头,就会被沈司岚各种有意无意的行为给掐断,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想法太烂,还是他太难伺候。

上次他说不会再见向他告过白的人,穗杏就想出了这么个折中的方式,被拒绝了还能借口说只是唱歌而已,比愚人节告白听着还唬人。

结果他说老土。

穗杏又被浇了盆凉水,勇气指数越来越低,路漫漫其修远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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