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伦意识到自己仍在水中,随之而来的恐惧感几乎让她慌了手脚。她猛地睁开眼看到恶魔们如—群苍蝇般在她的头顶盘旋。她赶紧闭上眼,但仍能感到冰冷的湖水在拍击着她的膝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绕着她的脚踝滑动,似一条盘旋蜷曲准备绷紧身体的蛇,这是自己的幻觉吗?惊慌失措的迪伦赶紧把左脚抬出水面,但那个东西又游弋到了她另一条腿边。这次确定无疑了——肯定有什么东西在那儿。

迪伦一声尖叫,猛然反应过来。她闭着眼,趟着水朝岸边走。

她的步态无比笨拙吃力,因为每走一步都要完全抬起运动鞋,抖一抖脚踝免得又被什么东西缠上。她不能睁眼。她的头脑里一片空白,犹如这一切经历的起点——那节空空荡荡的车厢一样。在她的想象中,水下那东西介于滑溜溜的鳗鱼和伸着钳子的螃蟹之间,或者就像安康鱼一样,一张巨嘴里面排满了利齿。想到这些,她心里既恶心又害怕,只能—步也不停地继续走下去,直到听见自己的脚踩在鹅卵石上发出的嘎吱声。

迪伦不堪重负,疲惫不已。她瘫倒了,匍匐在地,手指摸到了那些石子。已经上岸了,她告诉自己,已经上岸了,你安全了。

但她仍然不敢睁开眼,她彻底迷路了。她知道有一条上山的路,但那条路是在她的那个荒原里的,这里不一定会有。即使有,如果她无法睁开眼的话,又该怎么找着这条路呢?

迪伦一时没了主意。她的五官痛苦地拧成一团,一滴汨水从她紧闭的眼皮间悄然滑下,一直落到她手上绽开。她努着嘴,双唇颤抖,双肩也因为抽泣而抖动着。

她被困在这里进退两难了。难道其他灵魂也都只能止步于此吗?

她在原地待了有十分钟,十分钟宝贵的白昼时间。

突然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或许只要不看那些恶魔,她还是可以睁开眼的。如果她低着头只盯着路面,无论那些东西如何尖叫来吸引她的注意力都毫不动心,如果她能做到这点的话……这总比一直坐以待毙到晚上要强吧。黑漆漆的夜,刺骨的寒冷,还有尖厉的号叫……迪伦知道,到了晚上自己肯定就完了。

她小心翼翼地喘了几口气,试探着睁开了眼,但只敢垂着眼帘,等待着。只隔了三秒钟,一个恶魔向地面俯冲,擦着鹅卵石,然后径直向迪伦的脸飞来。迪伦本能地眨了一下眼,但是仍然尽力不去看它,只把视线放在地面上。终于,那个恶魔突然改变了方向,充满怨怼地叫了一声,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起了迪伦一缕头发。

迪伦低语道:“好。”

应付一个恶魔还算容易,但迪伦发现,现在她睁开眼后,其他盘旋在她头顶的恶魔们纷纷效尤,一个个向她身边俯冲下来。一时间空气中充斥着黑色的旋涡,让视线模糊不清。但她不为所动,笨拙地站起身,不得不伸手保持身体平衡,被气流冲得辨不清东西南北,周围震颤的空气让她的两臂上一下子冒出了很多鸡皮疙瘩。

她缓缓转头左右张望,寻找那条路。它本来应该靠近舢板棚的,尽管船还在,但她却没有看到那间摇摇欲坠的破棚子。看不到棚子就意味着找不到路,但她真的非得找到这条路吗?她知道自已要上山,这就足够了。

也只能这样了,因为下午的时间正以惊人的速度流逝。

她瞅着地面,视线集中在那些光滑的黑色石子上,然后沿着岸上深紫红色的土路向前走。山坡上长满了一簇簇植物,但不是她已经习以为常的石楠和茂盛的荒草。这些植物呈黑紫色,叶片逐渐缩成细针状,茎上满是参差不齐的刺。它们闻起来臭烘烘的,迪伦的牛仔裤一蹭到它们,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腐烂气味。她现在已经离开了湖区,热浪重新袭来。她的湿衣服变干发硬,上面那些斑斑点点的污泥开始随着流下的汗液粘在身上。她的头顶在阳光的炙烤下变得滚烫。

真是苦不堪言。她无法呼吸,筋疲力尽,每一秒钟都有恶魔俯冲下来,试图抓住她。她不敢抬头看还要走多远,但是一直弓着身子走路让她腰酸背痛。现在的迪伦提心吊胆、疼痛难忍、精力衰竭,她嘴一咧又开始哭起来。那些恶魔们咯咯叫个不停,好像能觉察出她马上就要放弃抵抗,彻底屈服了。她似乎无法再振作起来了,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的行走路线开始变得摇摆不定。

脚下的碎石子路终于变成了坚硬的岩石,这说明她已经快到山顶了。迪伦突然踢到一块不肯让路的石子,脚被绊了一下,她赶忙把两臂挡在身前,喘着气,眼晴依然注视朝自己飞驰而来的地面。

倒地之后,她的双手首当其冲。接着胸口也蹭到了路上,她猛然抬起头,发现自己正与一个恶魔四目相对。

一瞬间她看清了它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上射来的恶毒目光。接着它就朝她俯冲了下来,迪伦顿觉浑身发冷,就像之前沉在冰湖中的那种感觉。

只要看见了一个恶魔,再想躲着不看其他的恶魔也就不可能了。它们蜂拥而至,一齐向她袭来。连拉带扯,钻入她的骨骼深处。迪伦身在地面,就先给了居高临下的恶魔们以可乘之机。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沉,一点一点滑下去,好像紧实的土路此刻已经变成了流沙。

“不!”她惊慌失措地大喊,“不要,不要!”

她历尽干辛万苦走到现在可不是来送死的。崔斯坦的面容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是摆脱现在糟糕处境的灵丹妙药,就像吹来了一阵新鲜的空气,让迪伦一下子变得充满斗志。她极为吃力地站起身,把缠在手上和头发里的恶魔们甩了出去,然后开始飞跑。

她感觉腿上火辣辣的,肺部一阵阵剧痛,无数恶魔的利爪勾进了她早已被汗水湿透的T恤衫里,侵入了她的头发中。迪伦盯着山顶,拼命不让它们抓住自己。恶魔们嘶吼着,如一群怒蜂围着迪伦的头嗡嗡乱飞,但迪伦仍在飞奔。她已经到了山顶,知道下山要容易多了。

下山的确是太容易了。她跑得太快了,太快太快了。

她的双脚跟不上从陡峭的山坡下去时的惯性。和恶魔们搏斗她没有赢的可能——她也不打算和它们缠斗,索性让自己顺着惯性往下落,向前猛冲,除了尽全力飞跑,除了尽量站稳,她什么也不去想。如果她在这里摔倒了也就前功尽弃了。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摆,根本没时间思考视线应该集中在哪里。

突然,那间安全屋出现了,就在迪伦的前方。坡度平缓了不少,这让她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速度。她与小屋只有咫尺之遥,马上就要冲进去了。恶魔们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加紧了进攻,紧贴着她的脸盘旋着,近得她能感受到它们的小翅膀抽打在她的脸颊上。它们围着她的腿,想再把她绊倒。但它们个头太小了,为时已晚。迪伦一直凝视着安全屋,无论这些魔鬼做什么都不能转移开她的视线。

迪伦飞身绕过房子的拐角,冲进屋内。她知道自己不必如此,但还是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耳边立刻清净了。

她站在屋子中间,浑身颤抖着使劲把氧气灌进正在紧张收缩的肺部。

“我成功了,”她轻声说,“我成功了。”

她感觉非常疲惫,就像刚刚划船穿过那个湖时一样。由于惊魂未定,再加上血管中过度分泌的肾上腺素,她一度感到体内热气翻涌,浑身灼热。然而在光线昏暗的小屋里,空气冷却得很快,不一会儿她就又打起寒战来。

迪伦揉着自己裸露的胳膊。她也不全是因为寒冷才颤抖,那些魔鬼们还在围着窗子飞,它们的阴影在地面旋转。她尽力不理睬它们,但是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

它们的号叫声直接刺进了她脑中,石屋里寂静无声,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分散她的听力。

她坐在一把椅子上,抬起腿在座位上歇歇脚,下巴靠在膝盖上,蜷缩成一团好暖和些。但这点温度还不够,很快她的牙齿开始打架。迪伦起身径直挪到壁炉前,这里不像在上一间安全屋里那样有火柴可以点火,但她想起自己以前是怎么点着火的,也想起那双桨是怎么出现在船里的。她把旁边小篮子里的木柴垒成了一个歪歪斜斜的三角形,然后全神贯注地盯着三角形的中间。

“拜托了,”她低声恳求,“求你了,我需要取暖。”

什么也没发生。迪伦闭上眼,默想着自己的哀求,屏住呼吸,手指交叉着许愿。先是传来噼啪的一声,接着是噼噼啪啪的声音。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火已经点着了。

“谢谢!”她情不自禁地低声说道。跪在冰凉石地板上的感觉很不舒服,但她没有起身。尽管火没有要熄灭的迹象,但是微弱的火势只能发出一点点热度,她只能将手指伸在跃动的火苗正上方感受那美妙的暖意。火光也很微弱,屋外的阴影却越来越重,迪伦就守在原地,她真希望屋里能有蜡烛照明。

火慢慢变大,寒意逐渐消散,让迪伦痛苦不堪的寒战也慢慢消失了。衣服在炉火的烘烤下散发出一股湖水的恶臭,她皱起了鼻子,感觉自己污秽不堪,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现在是副什么模样。环顾四周,她看到了一个带溢流的平沿水槽,还有一个梳妆台。以前她曾在这间安全屋里洗过衣服,她记得上次已经用光了所有的肥皂,但只要能把污泥冲洗掉,比刚才干净些,也能让她感觉好得多。她在一个抽屉里找出了那套肥大的衣服,这次不用担心崔斯坦看见自己穿这件不伦不类的衣服了。

她暗自觉得好笑,想起当时自己光着大腿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内裤被毫无遮挡地搭在一把椅子上的样子,那时的情景多么尴尬啊。

现在没有崔斯坦讲故事,水槽注满水似乎要比上次的时间更久,这次也没有那一小块肥皂了,她简直不知道洗不洗那些挂满泥点子的脏衣服有什么区别。但她还是尽全力把污泥从衣服上搓掉,然后把它们晾在椅子靠背上。她穿上了衣橱里那套肥大的衣服。上次她曾在床上紧紧依偎在崔斯坦温暖的臂弯中,这次她却没有理会那张床,而是蜷缩在炉边一块褪了色的地毯上,现在躺在床上毫无意义。这里只有她一人,外面恶魔的叫声不绝于耳,她再也不会睡觉了。

黑夜慢慢流逝。迪伦试图清空思绪,只是看着炉火陷入恍惚。这个办法是崔斯坦告诉她的,在穿越荒原的最初几天,晚上那些灵魂入睡时他就用这个法子打发时间。要做到无思无欲并不容易——外面的每一丝声音都会让她心惊肉跳,她转头透过窗子窥探着外面墨黑色的世界。时间过得异常缓慢,终于窗外血红色的黎明让她醒过神来,她呻吟了一声离开毯子站起身。僵坐了一夜,现在她浑身的肌肉都是痛的。她笨拙地慢慢挪动、抖掉那身不合体的衣服,重新穿上自己那身又破又硬的行头。它们看起来仍然污秽不堪,但闻起来味道要好点了。她这样想着,把T恤的下摆提到鼻子前,小心地嗅了嗅。她很为自己的牛仔裤忧心忡忡了一会儿,想重新把裤脚卷起来,免得带着硫黄味的污泥轻而易举就溅在上面。接着她又摆弄了一会儿头发,想把头发扎成干净利落的发髻。

她知道,自己实际上是在故意拖延。现在早就过了出门的时间,她是在浪费白天宝贵的时间,然而今天肯定会凶多吉少。她已经穿过了湖区,没错,但现在她还得越过荒原找到下一个安全屋。

没有了崔斯坦的陪伴,眼前的这片荒原除了红色的砂岩和黑色的灌木外几乎毫无特征,一派荒凉景象。她必须专心赶路,绝不能再去看其他的灵魂,也不能看为他们指路的光球,还有绕着他们盘旋的恶魔。哦,对了,除了躲避那些,她还得想方设法寻找属于自己的光球,它可能看上去像崔斯坦,也可能完全不像。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突然一阵难以抵挡的恐惧感袭来,她紧紧抓住身前的椅子,紧闭双眼不让泪水流出来。哭泣解决不了问题,况且她现在还面临着两难抉择——到底是向前走还是往后退。那条船还在那儿,正好就停在岸边。她可以划船回去,在最后那间安全屋里躲一晚上,明天就能重新跨过那条分界线。然后就是完全、彻底、永恒地孤独下去。

迪伦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然后徐徐地把气呼出来。她使劲干咽了一下,把害怕和疑惑都抛在了一边。

她想象着崔斯坦看到自己、看到自已回来找他时会是什么表情。她想象着他将自己紧紧揽入怀中时他双臂的触感,还有他身上的味道。她把这些画面定格在自己的脑子里,穿过狭窄的屋子,打开了门。

她刚一离开小屋的庇护,那些等待多时的恶魔们就开始了凶残的舞动。它们绕着她盘旋,朝她俯冲,就是为了吸引她的目光。她对恶魔们置之不理,只把目光牢牢地锁定远方的地平线,好像在看向它们,实则是盯着远方。就像车上有一块挡风玻璃,无数雨点飞溅其上,隔着这块玻璃注视车外一样。要做到不让眼晴聚焦很难,这让她的头很痛,但这样总比全程一直低头盯着地面要容易多了。

此时血红色的太阳混杂了烟灰色和深紫色,尚未完全升起。她迷离的眼神扫过群峰和山谷,想辨认出自己熟悉的东西——不管是道路、地标,或是其他什么都行。

什么也没有。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以前从未来过这里,她又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一个恶魔有惊无险地紧挨着她的耳朵呼啸而过,冲她发出嘶嘶的威胁声,差点就让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尽管她此时有些畏缩,但还是在尽力克制自己退回去的冲动。她告诉自己,再好好想想,总能认出些什么来的。可是什么也没有。这里空空荡荡,除了狰狞可怖、参差不齐的岩石和血红色的地面外什么也没有。在遥远的前方,一群灵魂正向她这里飘移而来。

她在心里大喊:“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啊?”

安全屋,他们一定是在某个安全屋附近过夜的。他们似乎都是从同一个方向来的,迪伦推断,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迎着他们走,但愿他们的足迹能指引她走到自己的安全屋。

迪伦很高兴自己终于做出了决定,她特意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此时的她正在离开自己唯一能确定方位的安全屋,她竭力不去想这些事,因为这只会让恐惧感越来越强烈,此后再跟恶魔们搏斗就更困难了。

崔斯坦,她今天会遇到崔斯坦。她一遍遍这样想着,默默祈祷。这给了她力量,让她艰难地穿过前方倾斜坎坷的道路,让她在高悬的太阳无情炙烤大地时继续奋力前行。这力量让她忽略了余光瞥见的那些不停地朝自己冲过来的阴影。

日至中天,骄阳似火。迪伦开始陆陆续续遇到第一批迎面走来的灵魂。他们都步履沉重、疲惫不堪,看起来表情困苦,有许多还在哀号哭泣。有些灵魂忽隐忽现,他们脸部没有皱纹,他们投在地面的影子也很短,这是夭亡早殇者的灵魂,是那些猝然离世的儿童。他们让她想到了崔斯坦曾经摆渡过的那个身患癌症的小男孩。虽然她提醒自己,那个可怜的灵魂已经落到了贪婪的恶魔手里,说不定现在他也在这些可恶的魔影之中。

她不得不一一打量这些过往的灵魂,因为现在给他们中任何一个引路的就有可能是自己的摆渡人。然而没有任何一个闪烁的光球跟她打招呼,一个接一个的灵魂从她身边经过,迪伦的希望开始破灭,她现在真的是在大海捞针。如果她长途跋涉一路走来直到出事的列车那里仍然没有找到他,她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迪伦到达安全屋时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找到正确方向之后,这个安全屋会这么近。离日落还早得很,阳光仍在炙烤着她的额头。她还在审视着经过的灵魂,但是现在过来的灵魂已经少多了,他们都在匆匆赶往自己的下一处避难所。

这间小小的石屋子几乎被高耸其上的两座山峰投下来的巨大阴影遮住了。如果迪伦刚才一直留心的话,她就能看到前方深邃的盆地,并且认出自己现在身处何方。崔斯坦以前就告诉过她,那条山谷一直都在那里。

安全屋悄然出现。一看到屋子破败的围墙和衰朽的窗户,迪伦不由如释重负地叫出声来。房子尽管寒酸简陋,但是让人觉得温馨惬意。虽然腿很痛,她还是紧跑几步,消灭了最后的距离。体力耗尽的迪伦几乎是从门外栽了进去,磕磕绊绊地到了床边。她胳膊肘靠在膝盖上,双手支着下巴,四处张望起来。尽管她很高兴自己又成功了一次,但她并不情愿回到这里。

她曾经在这间安全屋里独自煎熬了一天两夜,近乎绝望地盼着崔斯坦回来。看着熟铁做的壁炉,还有屋里唯一的那把椅子——自己当时就在上面坐了整整一天,望着外面真实的荒原,那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这番景象——往日的记忆与情感如潮水般奔涌而至,惊慌、恐惧、孤立无援。

绝望感马上就要让她窒息了。不,她努力让自己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出来。今时不同往日,她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强撑着站起身来,抓起椅子把它拖到门边。她打开门,一屁股坐在门槛里面,盯着外面看,注视那些恶魔和那条血红色的峡谷。

明天一早,她就要出发去寻找崔斯坦。她暗自发誓,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受恐惧心理的摆布,这一次一定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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