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过,两人各自爬上了自己的那张床。关灯之后没多久,真琴的床上就传出了熟睡的均匀呼吸声,而菜穗子却在毛毯中辗转难眠。身体早已感觉疲累不堪。自从今早由东京出发之后,她们就这样那样地忙活了不少的事。便不知为何,菜穗子总觉得自己就像是嚼了薄荷一样,脑袋里无比清醒。无数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之中,然后又消逝不见。鸡蛋矮人、两年前的事故、石桥、伦敦桥……——石桥?伦敦桥?

菜穗子的心被这份联想彻底占据了数秒的时间。大夫太太当时曾经说过些什么。因为伦敦桥曾经几次在建成后遭到冲毁,所以最后选择了用石头来建造……对,就是这事。是巧合吗?或许吧。就算情况的确如此,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菜穗子想起了《玛丽的小羊羔》那首歌。

这里的客人全都是群奇怪的人。上条、大木、江波、大夫……高濑……对了,他可不是客人。还有扑克、国际象棋……薄荷的功效似乎终于变弱了……

醒来之后,清晨依旧未曾到来。就像睡着之前一样,黑暗之中传来真琴均匀的呼吸声。菜穗子吐了口热气。她只觉得一阵口干,舌头感觉就像是海绵一样干燥。或许她醒来的原因也正在于此。这样的夜里,躺在一年前哥哥死去的床上的头一天夜里,是否原本就会让人感觉到口干舌燥?

菜穗子轻轻地下了床。赤着脚穿上便鞋,几经周折才摸到了门边。周围一片漆黑。走进起居室,菜穗子打开灯,看了一眼座钟。那只样子就像是老式扩音器的钟面上,时针指着两点整的位置。

菜穗子在睡衣外边披上滑雪服,静静地走出了房间。尽管四处都开着长明灯,但走廊上却依旧有些昏暗。仿佛随时都可能会有只手突然搭到自己肩上的恐怖感,驱使着她快步走到了大厅里。

大厅里空气凝滞。那边是象棋,这边是扑克,眼前是十五子棋,这些东西各自散发着它们的气息,沉积在空中。菜穗子从十五子棋的桌旁走过,来到了柜台前。用水杯打好水,重新拧紧水龙头后,就听不知何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仔细一听,声音似乎是从厨房里传出的。菜穗子知道那里有扇后门。都这么晚了,到底是谁?心中如此一想,菜穗子便藏身到了柜台后。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她为何要这么做。

厨房的出口有两个,一处在柜台的旁边,另一处则在走廊一侧。厨房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有人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走动的感觉。菜穗子担心不已,不停地思考着如果厨房里的人从柜台旁现身的话,自己该怎么办。要是让对方发现了的话,自己又该怎样搪塞过去。但事情却并未像她所担心的那样,从后门走进厨房的人最后从走廊一侧走了出去。菜穗子感觉到对方从走廊上渐渐走远。并非脚步声,纯粹就只是一种感觉。那人的气息渐渐远去,过了一阵,菜穗子才站起了身来。

周围的感觉和刚才她过来的时候没有半点的差别。只有那种氛围变得有些纷乱。国际象棋、扑克和十五子棋的气息全都混到了一块儿。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水,菜穗子脚步匆匆地回到了房间里。杯里的水被她的掌心捂得温热。

回到房里,菜穗子立刻便钻回了床上。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向她袭来。虽然这种不祥预感的由来不明,却让她感到越来越不安。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了一阵响动。

声音就来自隔壁的房间。关门的声音,有人在屋里走动的声音。菜穗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是‘圣·保罗’那间吧。”

黑暗中突然听到真琴的说话声,菜穗子被吓得轻轻尖叫了一声。

“左边隔壁那间不是‘圣·保罗’吗?”

脑海中回想起旅馆的俯瞰图来,菜穗子不禁点了点头。但黑暗之中,真琴是不可能看得到她刚才的动作的。

“那间房里住的是谁?”

这些事菜穗子早就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她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是大木。三更半夜的,也不知是和谁约会去了。”

翌日清晨,菜穗子被噩梦给吓醒了。那噩梦虽然吓得她冷汗直流,但醒来之后,她却完全忘记了自己梦到了些什么。菜穗子觉得有些不甘心,坐在床边拼命回忆,可脑海里就像是大雾被风刮过一样,什么也没有留下。

真琴的床上已经空无人影。她的包大开着,里边露出了个蓝色的塑料小包。菜穗子之前也曾看到过。那是真琴用来装洗漱用具的。大学的勤工俭学商店里就有售,三百五十日元一个。看到那东西,菜穗子也连忙从床上跳了起来。

刚走两步,正巧碰到真琴洗漱完归来。虽然当时她正在用白毛巾擦拭着脸,但看到菜穗子后,她还是轻轻抬了下右手,沾在额发上的水珠,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着光芒。

“早上好。”

见菜穗子冲自己打了个招呼,真琴轻轻点了点头,冲里边努努嘴。里边站着的人是大木。

大木拧开水龙头,一边往盆里放热水,一边怔怔地望着窗外。也不知他在沉思什么,甚至就连水从盆里溢了出来,他都没有觉察到。

菜穗子缓缓走到他的身旁,冲他说了句“早上好”。他就像是如梦初醒一样,全身打嗝似的抽动了一下,连忙关上了水龙头。

“啊……早上好。”

“你这是怎么了啊?”

见菜穗子把脸凑了过来,大木连忙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只是发了下呆罢了。”

“是因为昨晚睡得太晚吗?”

“也许吧。”

“你昨晚好像出去过?”

菜穗子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而大木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的黑眼珠不住地晃动,狼狈的神色在他脸上显露无遗。

“你都看到了?”

“也不是,那个……”

这一次轮到菜穗子感到手足无措了。尽管她知道该感到狼狈的人不是自己,但面对着大木那副严肃的表情,昨晚那种不明就里的不祥预感又再次在心中复苏了。

“我听到你昨晚从外边回来。”

菜穗子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么句话来。大木回答了句“是吗……”,但脸上那种倒吸一口凉气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菜穗子就像是被对方的气势给压倒了一样,低下了头。

“昨晚我有点失眠,”过了一阵,大木用生硬的语调说,“所以就出去散了会儿步。”

“是吗?”菜穗子说。两人间的气氛感觉有些凝重。

大木拿起自己的洗面奶,冲菜穗子说了句“过会儿见”,之后便逃也似的走过了走廊。

等到大木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真琴凑到菜穗子身旁说:“有点蹊跷啊。”

“是啊。”

“他大概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吧?”

“嗯……”

菜穗子点了点头,两眼怔怔地望着大木留下的那只装满了热水的脸盆。

牛奶黄油炒鸡蛋、熏猪肉、蔬菜色拉、南瓜汤、羊角面包、橙汁、咖啡——这些就是这天早上的菜单。与菜穗子她们俩一起用餐的是大夫夫妇和上条。江波和大木早已用过早餐,出门去了。高濑不时现身,为众人补充羊角面包和咖啡。

“昨晚睡得还好吗?”

邻桌的大夫太太向两人问道。她那张未经化妆的脸,看起来感觉就像是镇上居委会的大妈似的。

“睡得很好。”

真琴回答。而菜穗子却默不作声。

“真厉害,居然能在那间房里睡着。年轻就是好啊。”

一边把撕开的羊角面包塞向嘴边,大夫一边羡慕地说道。

菜穗子心想,这是个与他们两口子聊聊的绝好机会。自己虽然很想找他们这些常客聊聊哥哥的那件案子,但若是贸然发问的话,反而会让对方觉得有些奇怪。

“去年闹出自杀案件的时候,大夫您都在干什么呢?”

虽然菜穗子尽可能地想以拉家常的语调和夫妇俩聊聊,但声音听起来却还是有些兴奋。然而对方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大夫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点头,之后他的喉头微微一动,咽下了嘴里的食物。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帮忙做尸检啰。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听说住客中恰巧有位医生,那些刑警们全都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大夫当时可真是帅呆了。”上条在一旁揶揄道,“感觉就像是刑警连续剧似的。”

“就是,还对那些刑警们指手画脚地。”太太说。

“我可没对他们指手画脚,不过只是把检察结果告诉了他们罢了。”

“那,最后得出的自杀的结论,是大夫您做出的判断吗?”

听到如此一针见血的问题,菜穗子不禁扭头看了看真琴的侧脸。大夫一脸有苦难言的表情,连连摇头。

“客观来说,我就只能说是不清楚。尸体的身旁放有毒药,很明显,死者就是喝下了那毒药而死的。但能做出清楚判断的情况也就仅止于此。死者究竟是自己喝下的毒药,还是被人给强行灌下的。再或是误服了毒药,这一切全都无从考证。当时我的面前,就只有一具一动不动、默无声息的尸体。”

“听起来就像首诗似的。”

上条端起咖啡杯来说道。菜穗子瞅了他一眼,之后便不再理会他,扭头望着大夫。

“那就是说,自杀这结论是警方做出的判断?”

“那是当然。只不过我也曾经向他们表达过自己的意见,认为他杀和事故死的可能性不大。把毒药误当成药服下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我们这些人中,似乎也没有哪个疯狂到会对刚认识的人痛下杀手的地步。”

“与其说是意见,倒不如说是一厢情愿。”

或许是早就对上条的这种冷嘲热讽习以为常的缘故,大夫不动声色地冲着他说道。

“是一厢情愿。也可以说我相信是这样的。当然了,正如你所说的,警方还没有天真到会把我们的一厢情愿记录到搜查笔记中去。当时起到关键作用的,还是现场的状况和一些与死者相关的情报。所谓状况,指的就是房间的门锁……”

“当时房门是从屋里上的锁。”

或许是不想让丈夫独占风头的缘故,大夫太太也抢着说道。

“而且备用钥匙保管得很严密,并非轻易就能弄到的。如果人是被杀的话,那么这案子就是一场密室杀人了。”

太太两眼放光,洋洋自得地说。

太太刚闭上嘴,大夫便立刻开口说道。

“警方当时也曾找相关人员询问过各种情况,但最后他们还是只能认定,将门上锁的就是死者本人。而且死者当时正处在精神崩溃的状况下,完全具有自杀的动机,因而警方也就顺便以此结案了。”

“那大夫您自己是怎样认为的呢?”

菜穗子也在不经意间提高了嗓门。当她发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之后,她又压低嗓门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死者当时已经开始有些精神崩溃了吗?”

或许是她的说法太过有趣的缘故,大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往常那种平静的表情。

“就我这个医生来看,当时他的精神状况应该没什么问题。警方告诉我这事的时候,我甚至还大吃一惊。至少在我的面前,他从没有表现出精神崩溃的样子来过。”

“我也这么觉得。”

太太说,“那小伙子感觉挺不错的。当时他还和我们一起打过牌,只不过牌技倒是很一般。”

“这里的人就只有大木君赞同精神崩溃的说法,我也同意太太的意见,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小伙。”

上条的话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含义,但是却在菜穗子的心里留下了影子。

“大木先生觉得死者当时的确有些精神崩溃吗?”

“倒也还没到那地步。他那人头脑灵活,曾经在众人面前展现过他的博学多才,让大伙儿都对他感到钦佩,所以靠身体吃饭的大木君或许会看不惯他。大木君那人挺喜欢标榜自己的,所以他才会赞成精神崩溃的说法,借此来诋毁死者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

“……”

当真如此吗?菜穗子心中暗想。大木那样说,会不会其实另有目的?

见菜穗子默不作声,真琴赶忙圆场道:“嗯,人在旅途,自然少不了会发生些事情的啦。如果发生的都是好事那就好了。”

“的确如此。”

夫人啜着剩下的汤汁说道。菜穗子还在替她担心那汤是不是凉了,却见太太美美地喝干了汤,开口问道:“对了,今天你们打算上哪儿去溜达呢?稍微走远一些的话,还可以去溜冰的哦。”

听真琴说还没决定,之前一直在默默地喝着咖啡的上条突然露出一脸猛然想起些什么似的表情。

“说起来,大木君昨天还踌躇满志地

说,今天要带你俩四处走走呢。他那人向来是个积极分子。”

真琴在菜穗子的身旁缩了缩脖子:“的确是个积极分子。”

“那大伙儿今天都打算干嘛呢?”

菜穗子冲着大夫两口子问道,可回答她的人却是上条。

“还得先把昨晚那盘棋分出个胜负来。”

“棋?”

“就是和大夫之间的那盘棋啦。还胜负未分呢。”

菜穗子一脸吃惊地望着大夫。

“昨晚最后谁赢了?”

丈夫闭起一只他那对眼角下垂的眼睛,说:“不过就只是一盘棋而已。”

“只赢他一回他是不会死心的。”

上条不耐烦地说:“还得再赢他十九盘才行啊。”

吃过早饭,两人在旅馆周围散了会儿步。一条小路从旅馆的门前向着树林蜿蜒延伸。估计是昨晚又下了场雪的缘故,路上积起了十公分左右的新雪。

穿着防雪靴的脚踩在路上,积雪沙沙作响。眼见前方并无脚印,估计她们是不会与江波和大木相遇了。

“你是怎么想的?”

真琴一边用脚尖踢着积雪,一边问道。

“什么怎么想的?”

听菜穗子如此反问,真琴满脸难以启齿的表情,把手放到了头上。

“就是有关你哥哥的那件事嘛。据大夫两口子的说法,当时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精神崩溃的症状。”

“是啊。”

菜穗子把两手插进夹克的衣兜里,默不作声地向前走着。踩到雪堆时,脚底的那种感觉让她的思维中断了下来。

“我也希望事实就是这样的。如此一来,我觉得哥哥他并非自杀而死的想法也就能够得到验证了。而且如果他直到临死时都处在精神崩溃的状态中的话,感觉似乎也怪可怜的。”

真琴什么也没说。过了好一阵,她才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了句“的确”。

“不过最让人觉得不对劲的人还是大木啊。只有他一个人说当时你哥哥有点精神崩溃,这一点实在是让人感觉有些蹊跷啊。他这样做的目的,会不会是为了让自杀的论断更为可信?”

“你的意思是说,是他杀了公一?”

“我也不大肯定……但他给人的感觉的确有些奇怪。昨晚不也一样的吗?三更半夜的,怎么可能会跑出去散步嘛。还有,刚才我还在想,大木不是在我上床之后回房的吗?如此一来的话,我藏在柜台后边时,从后门进来的人就不应该是他。这样一来……”

“那就是说,大木并非独自一人了啊。”

“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菜穗子不满地嘟起了嘴。

小路与通往旅馆门前的车道并排延伸着。只要沿着它向前走两百米,就能走上主干道。说是主干道,实际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沿着主干道而上,最终通往的也不过是条越走越窄的登山道;往下走的话,也只能到达那处就跟马厩似的车站。

来到与主干道交汇的地方,两人转身返回。不管走到哪里,眼前都是同样的景色。积雪,白桦,还有穿过树林的缝隙间洒下的阳光,和耳畔那若即若离的小鸟叫声。

往回走到一半,两人便遇上了高濑驾驶的面包车。高濑郑重地停下车子,打开车窗。

“我去迎接客人。”

高濑说:“总共还有四位。这下子就全到齐了。”

“都是些怎样的客人啊?”

真琴问。

“一对住在‘鹅与长腿叔叔’房间的夫妇,另外两位是来滑雪的男客。”

“住哪间房?”

“‘启程’那间。”

说完,高濑再次踩下了油门。面包车笨重的车身稳稳地在路上飞驰了起来。

菜穗子和真琴走出小道,之后就像昨天一样,绕到了旅馆背后。旅馆背后倒是留有着不少脚印。然而两人却并未对此发表任何的看法。

石桥依旧断在半空之中。在菜穗子看来,这座从中间断开的石桥,就仿佛一对龙头凑在一处,窃窃私语的巨龙父子。

“之前都没发现啊。”

真琴望着东边说道。菜穗子也跟着扭过头去。

“大山居然离得那么近。”

“是啊。”

其实那山也算不得很高。两人的东面,耸立着两座样子很相似的山,而太阳此刻正挂在两座山的正中央。

“感觉就跟驼峰似的。”

真琴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感想,菜穗子也表示赞同。

菜穗子战战兢兢地走到崖边,朝谷底望了一眼。沐浴在旭日的晨晖下,断桥的残影静静地匍匐在谷底。巨龙父子的影子似乎比空中的巨龙要凑得更近一些。

要是再往前走上一步,估计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菜穗子赶忙往回退了几步。她害怕高处,既冷又高的地方更是让她感到恐惧不已。

真琴在桥根处蹲下身,探头朝桥下看了看。见菜穗子走到自己身旁,她指了指石桥的背面。

“那是什么啊?”

隔着真琴的肩头,菜穗子也探头朝桥下看了看。石桥下边藏着一根粗粗的木料。真琴一边留意着脚下,一边探出身子,小心翼翼地把那根木料抽了出来。光从她手上的动作就能看出,木料的分量不轻。

最后,真琴从桥下抽出了一根大约两米长的四棱木材来。说是四棱木材,其厚度大约有五公分,而宽度则为四十公分,感觉更像是块板材。虽然真琴并不懂木材质量的好坏,但其新旧程度却一眼就能判断出来。

“这玩意儿是干啥用的呢?”

真琴用右拳轻轻地敲了敲木板,崭新的板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估计是用来做家具什么的吧。这家旅馆的东西,不是很多都是手工制作的吗?”

听菜穗子如此说道,真琴稍稍想了想,喃喃自语地说了句“或许吧”。之后,她又把那东西塞回了原位。

回到旅馆,只见大夫和上条还在棋盘面前鏖战,却不见太太的人影。经理坐在暖炉前看报,见两人回来,抬头冲着她们说了句“你们回来了”。

两人沿着冷冷清清的走廊向房间走去。站在房门前,真琴冲着走廊深处努了努嘴。

“那边咱还没去过的吧?过去看看如何?”

除了自己住的房间外,两人还只到过“伦敦桥与老鹅妈妈”的房间去过。那房间对面是“圣·保罗”房间,里边住的是大木。旁边就是菜穗子她们住的“鸡蛋矮人”。再往里走是“鹅与长腿叔叔”房间,房门的牌子上写着“GooseyandOldfatherLong-Legs”的字样。菜穗子她们知道这房间与“伦敦桥”那间一样,同样也是分做两层的。

“长腿叔叔”的对面是Mill,也就是“风车”“磨坊”的意思。据上条说,他就住在这间房里。

“风起风车转,风息风车停——我记得上条曾经这样说过的吧。”

菜穗子回忆着说。这样的儿歌的确可谓朗朗上口。

“结果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也被拿来编成了儿歌。”

“这肯定也是《鹅妈妈童谣》的特征啦。”

两人从“风车”旁走了过去。

走道在前边朝左拐了个弯,而在拐弯之前——也就是“风车”那间房的对面——有一处大约四平方米见方的地方。那里放着一张散发着黑色光泽、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的圆桌,而墙上则挂着一幅感觉就像是幼儿涂鸦似的油彩抽象画。

“菜穗子,你看这个。”

听到抬头望着墙边架子的真琴叫自己,菜穗子也走了过去。真琴的手里拿着个就跟保龄球瓶似的东西,凑近一看,才发现那其实是个用木头雕成的人偶,其大小就跟一升装的可乐瓶差不多。

“这是圣母玛丽亚吗?”

“哎?”

听真琴突然这么说,菜穗子并没有立刻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玛丽亚……何时归家?……哥哥的明信片……“让我看看。”

菜穗子接过人偶来看了看,感觉它似乎已经有些年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人偶的头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一层布,臂弯里还抱着个婴儿。

“是圣母玛丽亚,错不了的。”

“公一那样明信片上提到的圣母玛丽亚,莫非就是它?”

“不清楚……”

菜穗子再次看了看手里的玛丽亚像。玛丽亚的表情看上去很安详,如果这人偶是出自外行之手的话,那么这人的技艺倒也可以算得不错。但没过多久,菜穗子便发现这尊玛丽亚像上有处奇怪的地方。不管走到哪里,这世界上都不可能找得出与它相似的玛丽亚像来的。

菜穗子说:“这玛丽亚……头上怎么会长着犄角?”

“哎?不可能吧?”

或许是因为圣母玛丽亚与犄角这样的组合实在是太过突兀,甚至就连真琴自己也没有留意到。菜穗子把那尊玛丽亚像递到了真琴的眼前。

“你看,额头上有处突起的地方对吧?这会不会是犄角啊?”

“怎么会……这世上哪儿有长犄角的玛丽亚嘛……”

大概是觉得自己也无法解释出个所以然来的缘故,真琴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再没有往下接着说了。她用手指轻抚着那处突起,说:“我也搞不明白,大概是个装饰吧?可不管怎么说,这犄角的确有点怪异啊。”

“这话说的也是。”

菜穗子把玛丽亚的脸转朝向着自己。玛丽亚的额头上,有处米粒般大小的突起。这东西真的是件装饰吗?就算再继续讨论下去,估计也是没法得出任何能够令人信服的答案来的。菜穗子一边喃喃地说首“好奇怪”,一边把那尊玛丽亚像放回了原位。

沿着走廊往左拐过弯去,眼前就是这家旅馆的最后一间房了。深褐色的木门上,挂着一块写着JadJill字样的牌子。

“‘杰克与吉尔’啊?”

“估计这间就是江波的房间了吧?”

不知何时,真琴已经把这些事都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菜穗子和真琴两人回到房间里查看俯瞰图时,高濑把新来的客人带进了旅馆里。就在她们为高濑所画的俯瞰图的细致与准确赞叹不已的时刻,大厅里传来众人交谈的喧哗声。十分钟后,高濑嘴里念着“打扰一下”,敲响了房门。真琴站起身来,打开了门锁。

“今晚我们打算组织一场派对,如果两位有兴趣的话,就一起来参加吧?”

高濑盯着两人说。“现在常客们全都到齐了,这也是种惯例。而且明天一早,大木先生就要离开这里,所以机会就只有今晚这一个了。”

“大木先生吗?”菜穗子问道,“我怎么没听他说起过这事?”

“之前他预约的时候还打算在这里多呆一阵的,可今天却突然提出说要离开。”

高濑对大木的预定变更似乎也感到有些困惑。

答应了参加晚上的派对之后,两人和高濑说,让他载着她们到附近的滑雪场去一趟。之前她们早已商量好,回东京的时候,还得带张两人站在雪坡边上的照片回去,给父母一个交代。

前往滑雪场的路上,三个人在面包车里交谈了起来。

“有什么收获没?”

双手握着方向盘,高濑两眼盯着前方说道。这样的问话,恰巧戳中了菜穗子的心痛之处。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她,根本无法看到高濑此时的表情。

“目前还不清楚。”

真琴回答说,“情况倒是打听到了不少,但能不能算得上是收获,那就不得而知了。搞不好其实我们就只是在白费心机罢了。”

“那有关鹅妈妈的咒语这方面,有没有查到些什么呢?”

毕竟她们昨晚曾让高濑画过俯瞰图,就连他,似乎也开始关注起这事来了。

“暂时还没有。”

“是吗?”

言下之意,似乎是他早已预料到结果会如此。不知在这名看似纯朴青年眼里,这样两个对一场已经过去的自杀案件纠结不己的女大学生,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菜穗子最后决定还是别再妄自猜测了。

“高濑先生你在‘鹅妈妈’这里干了几年了?”

菜穗子突然若有所思似的问道。高濑稍稍停顿了一下,回答说“两年了吧”。菜穗子心想,他刚才停顿的那一下,或许是在计算年数吧。

“你就一直都住在旅馆里吗?”

“大致可以算是吧。”

“大致?”

“我偶尔会到静冈去,我老妈在大学宿舍给人烧饭。只不过我很少回去。”

“你老家是哪里的呢?”

“之前我曾经在东京呆过一阵子。但因为除了老妈之外我就再没有其他亲人了,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老家了

。”

从高濑的年龄上来看,估计他是在高中毕业后,过了一两年就到“鹅妈妈”旅馆来了。而高中毕业后的两年时间,他应该也没闲着。尽管如此,毫不发怵,淡淡地讲述着自己其后的经历的高濑,却让菜穗子见识到了与之前所认识的他不同的一面。

“两年前的话,那正好就是坠崖事件发生的时候啊?”

真琴说道。高濑再次停顿了一下,小声回答说:“是啊。”

“事故发生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这里上班了吗?”

“还没……”

车子猛地往左划出一道弧线,菜穗子的身体不禁向右甩去,真琴也从左边靠了过来。高濑连忙向两人道歉。

“我是在那场事故过去很久之后才到这里来上班的。记得大概是在那件事发生了两个月之后吧……”

“是吗……”

菜穗子扭头看了看真琴,每当她在思考什么事的时候,她就会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

面包车最终停在了沿着缓坡向上的升降机的出发点旁。道路的左边是升降机的登机口,外边排着十几个滑雪者;右边则是一片停车场,估计同时可以容纳几十辆车。

“我五点时会来接你们的。”

说完,高濑把车子调了个头。眼望着那个四角形的车子背影渐渐远去,真琴似乎有些话想说。菜穗子问她想说什么,她也只是回答说“没什么”。

从附近的小卖部租借了滑雪用具之后,两人坐上升降机,沿着斜坡缓缓而上。离开家时,菜穗子为了向家人隐瞒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也曾把自己的滑雪用具给扛了出来,但因为背着实在太沉,所以最后还是扔在了真琴的公寓里。

坐在升降机里,菜穗子看着那些身穿五颜六色的滑雪服的滑雪者们,就像彩色的玻璃球一样,不停地从坡上滑下。尽管直到念了大学之后才开始接触滑雪,但她立刻就被这种运动所深深吸引,每年都会往雪山跑个五六趟。换作是往常的话,或许她会满心期待地眺望着眼下的景色。

两人先用菜穗子带来的口袋相机互相拍了三张滑雪时的照片,之后又在主滑雪道下的小木屋前,请一位貌似学生的男孩给两人拍了一张合影。那男孩似乎本想在把相机还给菜穗子时说点什么,但扭头瞥见真琴之后,男孩又把话给咽了回去。或许是因为他无法对真琴的性别,也就是真琴是否是菜穗子的恋人这一点做出判断的缘故。站在一旁的真琴,不仅脸上架着太阳镜,而且因为身材魁梧,所以穿的滑雪服也是男式的。

坐在山间木屋的咖啡厅里,两人一边喝啤酒,一边点了些吃的。打发了一个小时的时光,滑了两个小时的雪之后,两人又到另一家咖啡厅里喝了些咖啡。随后又接着滑了两个小时,时间刚好到五点。

“玩得还算开心吧?”

刚一上车,高濑便开口问道。真琴回答说“还行”。不管是问的人还是答的人,说话的声音中都没有丝毫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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