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晨猛然回神,从窗户里跳出来,脸看上去好似刚刚大病一场,又黄又憔悴,“林千秋真的是血屠堂堂主?”

冯古道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严晨将胸一挺道:“若不是,我自当替他讨回公道!”

“凭什么?”冯古道坦荡荡地看着他,口气既不傲慢无礼,也不轻蔑不屑,只是很平常地问道。

但是严晨就是觉得对方问这句话的时候,好似站在很高的高楼上,俯瞰着他。

“就凭青城。”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四个字,努力将自己拉拔到与他一样的高度。

冯古道轻笑,“只要我愿意,我随时能让魔教教众聚集青城山脚,不知道严大侠能不能?”

……

严晨从自以为的高度上重重落下。

薛灵璧不耐烦道:“理他做什么?”

冯古道侧身,向薛灵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薛灵璧举步就走。

冯古道笑眯眯地冲严晨抱拳道:“严大侠保重。”

脚步声渐渐远去,四下已无人。

但是严晨就是觉得有无数个人在盯着自己发出无声的嘲笑,好像在看戏台上的丑角。

客栈外的街有些冷清。

薛灵璧和冯古道肩并肩地走在街道上。

半晌无声。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工夫,薛灵璧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为何不说话?”

“我怕我搭讪的方法太差,又引得侯爷误解。”

薛灵璧挑眉,偏头看他。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朝他揖礼道:“当日侯爷走得匆忙,冯古道还未有机会感谢侯爷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就只是这样?”薛灵璧不避不让。

冯古道直起腰,含笑道:“那侯爷的意思是?”

薛灵璧道:“当初老暗尊和老明尊已经伤了羵虬,不可能没取到血。你为何还要去?”

冯古道道:“我说过,是因为他们太过自信,没有带盛血的瓶子。”

薛灵璧道:“即便如此,以老暗尊的身手,再取一次也非难事。”

“我师父失踪,老暗尊忧心如焚,又怎么会有闲情帮我取血?”

薛灵璧斜睨着他,“你师父真的死了么?”冯古道在向白道受损门派道歉时的那句‘老暗尊是魔教前辈,老暗尊的任何失礼便是我教的失礼。’浮上脑海。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老明尊老暗尊的任何仇怨都会由他一肩承担么?

这样一想,他的脸不禁沉了下来。

冯古道张口欲言。

“我可以将之前你骗我的,当做各尽其职,一笔勾销,但是从此时此刻起,”薛灵璧眉毛压低,眉心微微皱起,“我们之间会有另外一本账。”

“账?”

“你若是再骗我……”薛灵璧想到这种可能性,心头发紧,脸色也变得冷漠起来,“我会亲手将你的脑袋取下,挂在侯府门前。”

冯古道干笑道:“其实我的脑袋不能辟邪的。”

“是用来警醒我,同样的错误不该犯第二次。”当初的伤口在心里还留着一条疤,但是他愿意再做尝试,只因为他希望有一天这条疤能被抹去。如果这次的尝试让疤重新裂开,甚至划了更多的伤痕,那么到那时,他不会再给自己任何借口。哪怕将整个心刮去,他也要亲手用剑为自己的愚蠢和天真划下终结。

冯古道心念电转。师父为了他甚至不惜假死,他是绝对不能辜负这片心意的,但是再骗薛灵璧亦非他所愿……想来想去,唯一能怪的就是当初将那位英年早逝的兵马大元帅拐出军营的女子。

薛灵璧见他面露两难之色,不忍将他逼得太紧,扯开话题道:“你还没说,为何偏偏要和我一同去取羵虬之血?”

冯古道苦笑。他该怎么说?

说当初的确是老暗尊说跑去找老明尊,将他丢在一旁?还是说那条道是老暗尊弄垮的,其实与他无关?亦或是说,当他听闻要假扮老暗尊和他一起去取羵虬血的时候,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是因为不放心我?还是因为想见我?”薛灵璧帮他想答案。

若非这两个原因,他实在想不出如魔教这样一个拥有袁傲策等一流高手的大派为何只派了一个明尊眼巴巴地和敌人合作取血。除非这个明尊脑袋有毛病,而他的属下又一个个想让他去送死。

他不知道魔教是不是有人想要冯古道去送死,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冯古道绝对不像是脑袋有毛病的人。

冯古道慢慢地吸了口气,面露微笑道:“若我说,是因为我不想树立雪衣侯这样强大的敌人,所以想找个机会缓冲彼此的关系呢?”

薛灵璧眼中的期待与雀跃在他的微笑中一点一点地消散。

他冷着脸道:“那么魔教最好重新找一个明尊。”

冯古道知道他接下来的话绝对不好听,但还是配合地问道:“为何?”

“因为你的做法和目标离很远。”薛灵璧说完,抬脚就走。

冯古道无奈一笑,默默跟在他身后。

有些话他不是不懂,有些心情也不是不明白,但是师父与他还有杀父之仇,薛灵璧也许会为他放弃对付魔教,但绝不可能为他而放弃报仇。他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有解决的办法,他只知道再解决办法没有出现之前,两个人的泥足深陷,只会令事情更加糟糕,变成一个极坏的开始。毕竟,他们都不可能改变自己的立场。

他记得师父曾说过,如果一件事情注定要失败,那么不如不开始。

“这是去知府衙门的路。”薛灵璧冷冷道。

“我知道。”

薛灵璧冷笑道:“我倒不知,魔教明尊最近犯了什么案,需要去知府衙门投案。”

冯古道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

“……就当同路吧。”

薛灵璧脚步一顿,转头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们同路么?”

冯古道心头一拧,嘴角却轻松地扬起道:“我说过,我从来不想树立雪衣侯这样的敌人。”

“不是敌人。那是什么?”薛灵璧漠然道,“同路的陌生人?”

冯古道踌躇了下,试探道:“朋友。”肩膀一下被捏住,薛灵璧的脸慢慢凑近。

冯古道心跳如擂鼓。

“如果我说,”薛灵璧强忍着狠狠咬对方一口的冲动,缓缓道,“只有敌人和情人两条路呢?”

冯古道浑身一震。他想不到他竟然直接到这份上。

“呃……”两条路想选哪一条,不用想,答案就呼之欲出。但是薛灵璧刚才也说得很清楚,如果再有欺骗,他们之间就会成为你死我活的局面。他纵然想避免,但是在老明尊的问题上,他又如何能保证一定避免?

看着向来伶牙俐齿的冯古道踌躇不决,呆若木鸡,薛灵璧的心情总算好转。会犹疑,就说明有意。

“我明天去广西。”

这个话题岔得正是时候,冯古道道:“南宁府?”

托那张莫名其妙的藏宝图之福,他对凌阳王的情况稍作了解。

皇帝之所以忌惮凌阳王,便是他的威望和兵权。他虽然被派遣到广西守卫边境,但事实上他就是广西的土皇帝。在广西,桂林府的总督府名存实亡,真正一呼百应的是南宁府。

所以若是薛灵璧去南宁府,那么他的目标必是凌阳王无疑。

薛灵璧点头,脸色凝重。

他虽然少年得志,但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凌阳王让先帝和他父亲忌惮到用假藏宝图拖延时间的地步,可见他的强大。所以此行可说是危险重重,凶险难测。

冯古道毕竟是江湖中人,对于朝廷之事即便涉猎也有限得很。他想了想道:“我会下令魔教分舵沿途暗中保护你。”

薛灵璧道:“只是如此?”

冯古道揣着明白装糊涂道:“还是侯爷想让魔教教众大张旗鼓地护送?”

“都不必。”薛灵璧轻轻捏住他的下巴。

“那……”冯古道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话自动消声。

四片唇瓣相贴。

薛灵璧用舌头灵活地撬开他的嘴唇。

冯古道皱了皱眉,头微微朝他仰,但是被薛灵璧的手大力按住,舌头肆无忌惮地闯了进去,四处游荡。

……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目光接触到对方痴迷的眼神时,不由放柔,舌头却不甘示弱地奋起。

顿时,两条舌头不知是缠绵还是激烈地纠缠起来。

……

月光清冷,从夜空垂下,如轻纱般将两人包裹起来,难分难舍。

被半夜三更挖起来的端木回春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揉着眼睛提神。但是挖他起来的罪魁祸首却坐在他的对面看着窗外发呆,而且看起来眼睛很亮,人很精神。

端木回春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打个夸张的哈欠来提醒对方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做什么,“明尊……”他张大嘴巴,正要打,就听冯古道问道:“魔教最近有什么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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