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在稿纸上疾书的声音。是山崎,还有栗田在记录。

志木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

“梶聪一郎警部。”

称呼职务是武士之情义。此时,本部正召集惩戒委员会,决定对梶聪一郎作出免职的处分。这样以便在记者会上称“原警官”而不是现在的职务。

除此之外,志木称呼“梶聪一郎警部”还为了提醒自己,这可是在审讯同僚!不管怎样他还是自己人——不管以前有没有交情。

然而又必须面对现实。

“你的犯案,对县警名誉的损害很大啊。”

“是的……”

梶聪一郎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我的行为是作为一个警官所不该有的,给署里带来不小的麻烦。除了深表歉意之外我无话可说。”

志木点了点头。

“由于是警官犯案,必须考虑应付媒体的问题。因此,审讯将不按常规进行。我将从事件的核心部分开始提问。”

省去了讯问被审人的出身、身份、前科、经历等“例行项目”,节约了时间。本来,有关这些情况早已在警官录用的时候已经彻底了解过。

志木的目光移到了资料上:

梶启子。五十一岁。

“那么,开始提问。你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妻子?”

梶聪一郎调整了一下坐姿,微微开口道:

“觉得她……太可怜了。”

“你妻子生着病?”

梶聪一郎点点头。

“启子被诊断为脑神经萎缩性痴呆症。”

志木不由得为之一震。

“两年前就有前兆……头疼、目眩。一直在买药服用,可不但不见有丝毫好转反而严重了。四月份左右才把她带到医院去检查。诊断结果并没有告诉启子。可她自己查看医学书猜到了自己的病……”

梶聪一郎顿了一下,继续说:

“病情恶化得很快。经常弄错日期、星期这都不算什么。可健忘越来越厉害,以至于耽搁一些重要的事。帮她想了各种办法。比如让她把事儿都记在记事本上,可到后来她连记事本都忘记看。事后自己又特别懊恼、恐惧,怀疑自己作为人的存在还能维持多久……夏天的时候确信了自己的病。她说想死。而且常把死挂在嘴边。我鼓励她要有活下去的勇气。说,你死了怎么办?谁去给我们的儿子扫墓?谁去给他坟上的花浇水?”

志木又看了看资料。

梶俊哉。急性骨髓性白血病。七年前死亡。年仅十三岁。

“也许我那样说反而刺激了她……三天前的事。”

犯罪当天。

“是十二月四号吗?”

“是的。俊哉的忌日。”

在独生子的忌日杀妻!

志木仿佛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地一击。

“那天我们去扫墓了。启子把墓扫得干干静静,清洗了墓碑,长时间地合掌站在墓前,流着泪口中念叨,要是活着都该过成人节了。可是……”

梶聪一郎的话中断了。此时,他的脑海里一定映出了当时的情景。

志木沉默着。

梶聪一郎有些干裂的嘴唇又开始动了起来。

“夜里启子开始发作。说是还没去扫墓。怎么跟她解释都无济于事。她哭着闹着说,连自己儿子的忌日都不记得了还算什么母亲。启子越来越疯狂,一边大喊‘我不是人!让我去死!’一边乱扔家里的东西。我拼命地想使她安静下来。可她却把我的手拉到她脖子那儿,哭着喊着说‘求求你让我去死吧,让我在还记得自己是俊哉的母亲的时候去死吧’。就这么一直喊着。”

志木换了个坐姿。

“我……就那么做了。太可怜了。我……就用这双手杀了她。对不起。”

——被迫杀人?

“砰”的一声。是栗田出去时门碰出的声音。九点二十五分。他是想在开记者会的时候把供词拿过去。

志木回过头来。

梶聪一郎的眼里充满了泪水,然而丝毫无损那双眼的清澈透明。把启子从病痛中解脱出来了。难道这就是能让那双眼清澈透明的原因吗?

志木想暂时合上书。

一份详尽的供词,可是有着沉甸甸的让人承担不起的分量。

审讯室里仿佛萦绕着启子哭喊的声音。

然而在进入休息时间之前,有一个问题必须提出来。这就是岩村刑事部长所说的那“空白的两天”。

“梶聪一郎警部。”

志木直视着梶聪一郎的眼睛。

“之后呢?之后你又做了些什么呢?”

梶聪一郎并没有回避志木的目光。

然而,没有回答。

十五秒……三十秒……一分钟……

梶聪一郎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不出他有任何邪念,也没有反抗的迹象。只是双唇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

此时可以感觉到山崎因紧张而绷紧了全身的样子。寂静仍没有被打破。难以置信!几分钟前梶聪一郎的表现简直就是“完全招供”的典型案例。

志木将身体探出桌子。

梶聪一郎也许没有领会刚才提问的真正意图。志木内心怀着一线希望再次问道:

“你杀害了妻子后到你来自首,其间有整整两天时间。这两天你在哪儿?做了什么?”

梶聪一郎仍然紧闭双唇。

志木与梶聪一郎的目光相遇了。一瞬间相互的目光告诉了一个事实。

梶聪一郎仍处于“半落”——未完全招供。

梶聪一郎保持沉默已过去了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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