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7

最终,胖猫还是成了这个家里的新成员。

房子不大,阮念初抱着猫在屋子里晃荡一圈儿,边打量,边自言自语:“阳台有点不安全,就让它住客厅好了。”说完指指门口的一堆猫用品,“这样。猫窝和猫碗就放电视墙旁边,然后猫砂盆放角落。”

这种苦力活,自然是由厉腾来做。

他脸上表情很淡,走到门口,弯腰,拎起那些玩意儿返回客厅。照她说的意思摆。

“唔……那个可以,猫窝可以再往里挪挪。”阮念初撸着毛茸茸的胖猫,指挥说,“猫崽子吹了风容易感冒……嗯对,可以了。猫砂盆放那儿。”

厉腾又把猫砂盆丢墙角,拿脚踢拢。

阮念初瞧了下旁边,“然后把那袋东西倒进去。”

厉腾咬牙根儿,瞥她,“有完没完了?”

“快了快了。”阮念初笑眯眯的,凑过去腾出只手帮他捶肩膀,撒娇:“你劳动,你光荣。”

厉腾没说话,拽着开袋口用力一扯,霎时,一股怪味儿直冲他鼻子。他拧眉,把袋子拿开几公分,嫌弃得很:“什么破玩意儿。”

她笑答:“猫砂。铺猫厕所里的。”

他静几秒,手臂一抬,把整袋猫砂全倒进盆子里。

阮念初便抱着小胖猫蹲下来,拍拍它的脑袋,声音柔软:“好了,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厉腾靠墙站着,正低垂眼眸点燃,闻言一嗤,淡道:“别把我算上。”

小胖猫眼睛圆圆的,蹲在地上,瞅瞅他,又瞅瞅她,非常疑惑地“喵”。

阮念初瘪嘴,凑近它,嘀咕:“来胖猫,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厉腾厉首长。你别看他长得那么大一只,”她说着顿住,掐着小拇指比出一个很微小的量,“他心眼儿只有这么小哦。”

他被烟熏得眯起眼,“你刚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就是在跟它介绍你。夸你长得帅。”阮念初鬼扯起来眼睛都不眨,笑笑,目光仍旧盯着面前的胖猫,有点困扰,“不过总叫你胖猫也不行啊。得给你起个名字。”

“喵?”胖猫摇摇尾巴。

阮念初低着头思索片刻,无果,抬眸看厉腾,“欸,咱们的猫叫个什么名字好听?”

他面无表情,“我的东西就得跟我姓。其它随你。”

“姓厉……那厉什么呢。”阮念初认真琢磨起来,几秒后灵光一闪,喜滋滋:“哦,我想到了。”

厉腾瞧她一眼,“什么?”

“厉小醋。”怡景怡情,阮念初简直想为自己的智慧鼓掌。

厉腾闻言脸黑了,低声:“不行。”

“这么好的名字,为什么不行。”她笑呵呵的,握住厉小醋的两只小前爪把它抱起来,轻轻地,左摇右晃,一语就带双关,“我家厉小醋多可爱呀。”

厉小醋喵喵叫,仿佛也跟着附和。

窗外是夕阳,姑娘和猫的身影都被笼在朦胧余晖里。她表情得意,有种小计谋得逞的俏皮,弯唇笑,雪白的齿和粉色的唇格外勾人。厉腾盯着她柔美温婉的侧颜。

须臾,他掐了烟,过去从背后圈住她。下颔嵌进她颈窝,双臂从她身体两侧环过去,紧紧的,十指交扣在她腰上。

“不生我气了?”厉腾声音低哑,脸蹭着她软嫩的颊。

阮念初有点想翻白眼,手放到他宽大的手背上,掐了把,“像你这种老坛酸菜,真跟你计较,我不得气得七窍生烟?算了。”

厉小醋重获自由,喵喵叫着跑回自己窝里,只探出小脑袋看着两人,怯怯的。

厉腾垂着眸,让她身上温热的体香迷得有点儿醺。没有吭声。

她微侧头,轻轻揪他鼻子,“像你这种臭脾气,能找到我这么善解人意又大度的女朋友,简直就是烧了高香。你自己说对不对?”

“对。”他鼻尖拱她的耳垂,“我老婆最好。”

“下次还跟我发火么?”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阮念初小声说了个切,无奈道,“看见只猫就觉得我和莱因有什么,杯弓蛇影神经兮兮。都跟你说多少次了,莱因在我心里只是个小孩子,我一直都把他当弟弟。首长,您真别那么多心。”

闻言,厉腾嗤,语气不冷不热,“姑娘,你真别那么缺心眼儿。”

“我怎么缺心眼儿了。”

“你拿人当弟弟,谁说人就拿你当姐姐。”

她皱眉,轻轻挣开,面朝他站定,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莱因他没拿我当姐姐,那当什么?”

厉腾垂眸俯视她,“莱因喜欢你。”

阮念初想翻个超级大白眼,“你怎么又来了。能不能别老这样疑神疑鬼。”

他却极冷静,“谁说我是‘疑神疑鬼’。”

话刚落,整个屋子便陷入死寂。

阮念初诧异地望着厉腾,厉腾也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空气似都凝滞。唯有那只叫厉小醋的猫,眯起眼,蜷在软乎乎的猫窝里,喵喵了两声。

事情又要追溯回一切的原点。

当年中国军方长达四年半的“潜蛟行动”,从根本上,改变了一大批童子兵的命运。托里,也就是如今的莱因,便是其中典型。

他在厉腾的帮助下,有了养父养母,有了家,有了上学读书的机会,获得了一个崭新的人生。

那时,包括厉腾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孩子本性不坏,重新回到阳光底下,应该很快就能抛开黑暗的过去长大成人。

厉腾把托里交给了一对柬埔寨夫妇,随后回国。

等他再见托里时,距离“潜蛟行动”结束,已经过去了五年。

那天刚好是托里的十八岁生日。

厉腾提前跟托里的养父养母取得了联系,说自己到金边办事,顺便会来看望托里。养父养母笑盈盈地应下了。可应下之后,似乎还想跟厉腾说些什么,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厉腾追问。

养父养母这才对他说出实情。

原来,托里是孤儿,自记事起便是图瓦手下的童子兵,外人眼中的魔窟和魔鬼,却是托里唯一的家与亲人。七年前,他最信任的Lee摇身一变,成了中国军方的一名卧底,他目睹自己最信任的人,带领数名特种兵摧毁了自己的家园,杀害了自己的亲人朋友。

这种种,给托里幼小的心灵造成巨大创伤。

而随着托里年龄的增长,这种创伤,演变成了心理疾病。

得知此事后,厉腾第一时间飞往金边,将托里送入金边市最好的医院进行医治。这期间,厉腾就一直守在托里身旁,承担医药费,照顾他。

阮念初听到这里,很惊讶:“那孩子得过自闭症?后来治好了么?”

厉腾冷淡,“要没治好,你这会儿能成天跟他打游戏。”

“……也是。”她点点头,“那,你又是怎么发现他喜欢我的?”

厉腾说:“他住院第一天,我去了他家,帮他拿书和文具。无意间发现了很多画册。”

“画册?”

“对。”

“他画了些什么?”

“一个女人。”厉腾侧目,视线直勾勾落在她脸上,“阮。”

“……”阮念初眸光惊闪。

厉腾捏住她的下巴,用极轻缓,而又低沉的语气,“他画了整整五册,都是阮。”

后来,心理医生从托里那些奇怪的图画中,找到了切入口,采取催眠疗法对少年进行治疗。长达四个月的疗程结束之后,托里逐渐康复,社交障碍和心理阴影基本消除。

厉腾记得,给托里办完出院手续的那天,他送少年回到养父养母处。巧合的是,当时的月份也是十月,柬埔寨的首都阳光晴好,万里无云。

养父养母对他很客气,端茶倒水,把他奉为上上宾。嘴里说的,也无非就是谢谢感激之类的客套话。

他拿杯子喝水,抬眸刹那,瞧见卧室里的少年坐在窗台下,又在翻阅那些画满阮的册子。神色很安静,几乎痴迷。

厉腾起身进了卧室,顺手,把门掩上。他又仔细看了眼那些图画。少年毕竟业余,画抽象,实在难分辨画中人的真实样貌。

但,厉腾知道少年笔下的“阮”是谁。

他和少年谁都不说话,一室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轻轻笑了下,用高棉语道,“你喜欢阮,是么。”

厉腾不语。

少年抬高视线看他,眼神清澈一如儿时,“这么多年,你去找过阮么?”

厉腾答:“没有。”

“Lee,记得吗,你说过,我就像你的亲弟弟一样。”少年说这话时,甚至语气天真,“以前,你会和我分享你所有战利品,刀,枪,还有从法国人那儿抢来的红酒。你很大方,从来不吝啬。”

厉腾看着他,眸色阴沉,“你想说什么。”

“你可以找到她。”托里浅笑着,“找到以后,她就是我们的。对吗?”

“托里,”他极冷静,“别让我后悔救你出来。”

“Lee,你真的变了……不,你本来就不是Lee。我是Lee的兄弟,但只是厉腾的一枚棋子。你戏演得这么好,我佩服。”他换上蹩脚的中文,缓慢念出他记忆里的噩梦,“中国空军空降旅猎鹰特种部队,厉腾。”

厉腾没等托里说完,扭头离去。

此后,他们再没见过。

少年托里的故事,完整版就是如此,这次,厉腾只隐去了他和托里最后见面时的对话,其余的,全部告诉了阮念初。

她听完后,心情沉郁,久久都无法平复。

七年前在柬埔寨丛林,厉腾一心完成使命,她一心回家,他们做的,都是自认正义或正确的事。在他们看来,捣毁图瓦的大本营,将负隅顽抗的暴徒就地正.法,最直接有效,哪怕造成流血和伤亡,也都是维护正义所必须的。

但,“正义”原本就是个相对论。

他们眼中罄竹难书的暴徒,是另一群人眼中视如亲人的兄友,他们眼中的善,却成了另一群人眼中的恶。

托里险些成为这种矛盾的牺牲品。

不知过了多久,阮念初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说:“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至于那些画像……我想,我应该找莱因好好谈一谈。”

厉腾冷冷的:“没必要。”

“为什么?”

“人的思想,旁人无法控制,人的情感,理智无法控制。如果七.情六欲那么容易改变或消除,世上数以万计的悲和苦,又从何而来。”

这句话厉腾说得随意,听在阮念初耳中,却教她微微瞪了瞪眼,低呼,“哇,你画风突变,怎么忽然说话这么文绉绉?”

厉腾嗤了声,食指勾她下巴,“你男人再不济也空工大毕业,年年第一,真当我没文化。”

“……”阮念初默几秒,才点头说,“难怪你不喜欢他。也难怪你这么生气。”

同样是爱慕者,比起她对季小萱的态度,厉腾对莱因是相差无二。但比起厉腾对季小萱的态度,她对莱因……嗯,的确很值得征讨。

思索着,阮念初很快承认错误,“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莱因对我……有那么奇怪的情感。以后我会和他保持距离。但,不找他谈,难道就由他继续?”

厉腾冷淡:“要找也是我去找。”

“……你找他准备怎么谈?”

“能动手就不动口。”

“……”阮念初被呛住,须臾才说,“大家都是文明人,这样不太好。”

“不然呢。”

“不然……我跟他好好聊一聊,”阮念初心里盘算着,“让他以后调整心态,就把我当姐姐。”

他顿都没顿:“我让你以后都拿我当哥哥,你能做到不?”

她闻言认真思考起来,想想,摇头正色:“我哪儿来你这么老的哥哥。当你是叔叔,没准能行。”

厉腾眯了下眼,大掌照着那把小细腰恶意一掐,“胆儿肥。再说一遍?”

她怕痒,噗嗤喷笑,边躲边推搡求饶,说:“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跟你开玩笑呢,这么当真……”退着退着脚下被什么绊住,低呼了声,拽紧他,双双摔沙发上。

“砰”一声。

胖猫厉小醋被那响动一吓,脑袋都缩回窝里,谨慎:“喵。”

底下有个人肉垫仔细护着,阮念初一点都没摔疼。她趴厉腾胸膛上抬起头,脸红红的,头发也有点儿乱,冲着他笑,“那厉队,今天我们就算谈好了。以后你不能再因为莱因,跟我发火。”

厉腾皱眉:“我什么时候跟你发过火。”

她回答:“刚才。”

提这他就来气,烦躁道:“谁让你非把那猫带回来?”

“我怎么知道托里对我是那心思。”阮念初捏他脸,“你自己闷葫芦,什么都不说,怪我么。”

厉腾捉住她的手亲了口,低声:“先说好,就这一回。要有下次,我见什么就朝窗户外边儿扔什么。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嗯,一定下不为例。”她乖巧点头,幺指勾住他的,拉拉,“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勾嘴角,直身把她拦腰抱起。

阮念初下意识抱住他脖子,惊了:“你做什么?”

“早睡早起。”厉腾淡淡的,径直往卧室走。

阮念初嘴角一抽,“……现在天都还没黑。”

他一本正经:“谁说白天不能睡。”

“我们还没吃晚饭。”

“睡完再吃。”

“……”阮念初无语。能为这事做到废寝忘食的,除这人,怕是没谁了。

进卧室之前,厉腾最后看了眼那只新来的胖猫。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闭眼睡下了。

*

凌晨两点钟,屋子里寂静无声。厉腾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抽烟。

很快,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杨正峰。

他接起,“喂。”

听筒里传出杨正峰的声音,道:“有进展了?”

“嗯。”

他把玩打火机,语气随意,“瓦莎和段昆最近有没有消息?”

“你从边城回来以后,这俩人就没影儿了。”杨正峰叹了口气,“应该是已经出境。眨眼一个多月了,达恩怎么半点儿行动没有,突然就消停了。”

厉腾淡笑,“你真觉得达恩能消停?”

杨正峰狐疑,“你的意思是……”

“派兄弟们去盯一个人。”

“谁?”

“莱因。”他垂眸掸烟灰,语气很淡,“盯死他,应该能挖出点儿东西。”

电话挂断。

窗外的夜静而幽深,风微凉,从窗外吹入。片刻,厉腾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看了眼脚边的胖猫。

黑暗中,它圆圆的眼睛泛着幽绿的光。

须臾,厉腾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给杨正峰发去一条信息:有窃听,莱因不是鬼。一切就绪,启动“反间”计划。

摁下发送键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厉腾忽然笑了。

他大概知道了自己喜欢阮念初的原因。

她很简单,而他太复杂,和她一起,他能得到最简单的快乐和满足——毕竟这东西,自他穿上军装那日起,似乎便不曾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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