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三月初,北方刚刚初春,白天仍旧很短,天色早早的就暗了下来。马车在大街上缓缓而行,炎字营的亲兵护卫在马车两侧,骑马开道,咸陽并无宵禁,此时街头热闹嘈杂,但是宣王府马车过处无人不争相避让,悄然无声。

青夏小心的掀开一角帘子,向外望去,只见街头人头涌涌,街道宽阔,两侧商号店铺林立,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歌舞,杂耍,喧杂乐曲全都齐齐的汇集到了一处。街头艺人表演着各种吸引人的花样,一些在现代电视剧中的经典曲目都可以在这里见到,什么喉头顶缨槍胸口碎大石之类的琳琅入目。穿城而过的卫水河上,花灯,龙舟,焰火搅的黑夜亮如白昼,数不清的小商小贩在河岸边吆喝着招揽着生意。贩卖煮酒烟丝,茶食衣物,水果蔬菜,家什器皿,香药鲜花,脂粉烟火,一切讨人欢心的小玩意无不一一具全,应有尽有。

秦之炎靠在软垫上,角落里的暖炉散发着浓烈的香气,马车里暖意融融,上好的川贝清香合着水果香草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之中。秦之炎看着青夏,嘴角淡淡而笑,可是突然间眉头一皱,就轻声的咳了起来。

连忙放下帘子,青夏回过头来,手脚麻利的倒了一杯温热的润肺药茶,递到秦之炎的唇边,急忙说道:“是不是受凉了,我叫人再拿一个暖炉进来。”

“不必。”秦之炎摇了摇头,喝了口药茶,轻声说道:“没关系,不要紧张。”

青夏微微嘟着嘴,认真的说道:“想让我不紧张,你自己就要注意身体。多多的吃饭,经常锻炼身体,不可以想太多的事情劳心费力。”

秦之炎温和一笑,“多吃多睡,不事生产,岂不是要变成胖子?”

青夏伸出手来,为他理平衣襟前的褶皱,也不抬头,脆声说道:“你若是真的能变成一个身体健康的大胖子,我才谢天谢地。”

秦之炎摇头一笑,也不反驳,任青夏为他在膝上又盖了一层毯子。马车缓缓前行,嘈杂的人群渐渐被抛在身后,进入了内城之后,鼎沸的人声渐渐消失不见。参天梧桐巨木一排排耸立在内城的四周,将喧哗的吵闹声隔绝大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秦军京畿禁卫军铁甲森然的拱卫在内城的各个城门处,即便是权倾大秦如秦之炎,也屡屡停车,接受检查。

好在这些士兵大多出自秦之炎的调教,并没有为难,只是象征性的需要一下腰牌。

上次进宫,处处受制,各种限制简直匪夷所思,青夏小心谨慎,慎言慎行,也没有看到秦国太和宫的全貌。如今一路迤逦而来,细细观望,才不得不暗自惊叹于秦宫的宏伟。

秦楚两国民风不同,建造的宫殿样式也不尽相同。

楚宫偏于精巧,处处假山园林、小桥流水,楼台宫阁的建造都十分精致,处处皆景,景景如画。而秦太和宫则偏于大气,充满了宏伟的北地雄壮豪迈之气,宫墙厚重,颜色古朴,宫殿的建设也大多以金红二色为主,色调雄浑,图腾彪悍,果真应了南精北阔的谚语。

夜里的太和宫一片寂静,近来气候反复,前几天还艳陽如春,今日下午的时候却下了场清雪,太和宫的紫禁广场上,白茫茫一片,巍峨的太和宫正殿像是一只猛虎一般盘踞的御道尽头,两侧灯火辉煌,隐隐有丝竹声悠扬飘出,眼力好的甚至可以看到里面飞扬的水袖和柔软的舞姬腰肢。

青夏微微有些发愣,心底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了一丝丝紧张之感,按理说她是不该害怕的,在现代的时候,她刺杀恐怖分子,保护国家元首政要,就算来了这个朝代之后,所见到的人也动则就是皇亲国戚、各国权贵,早已练就了一身钢筋虎胆。可是不知为何,越发接近那座巍峨的宫殿,她的手心越发微微的冒出细密的汗珠,手指紧紧的扣住窗檐,眼睛亮晶晶的向外望去,瞪得又圆又大,一眨也不眨。

一双冰凉的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将她小小的手紧握在掌心处。

青夏微微一愣,回过头去,就看见秦之炎温暖淡定的眼睛,男子笑容淡淡,眉眼温软,声音温和犹如潮水:“别害怕,有我呢。”

知道要进秦宫参加家宴,他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这句话,青夏看着秦之炎淡定的表情,俊美的脸孔,不自觉的点了点头:“恩,有你在,我谁也不怕。”

秦之炎轻笑出声,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尖,眼睛弯弯如月。

这时,门外一个拉着长调的奸细嗓子喊道:“宣王三殿下到!”

青夏心下一沉,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调整心态,曲腿爬起身来,门外的亲卫掀开帘子,青夏当先跳了下去,马上回身扶住秦之炎的手,扶着他走下马车,又绕到他的身后,为他披上一件纯白的雪貂长裘,灯火辉煌的御道上,秦之炎一身白裘微微泛着金光,更加映衬着他风神玉郎、俊美无匹。

大秦自顾以来尚黑,军旗、宫殿、各种祭祀神表均已黑色为主。是以,在各种大型皇室聚会上,基本都以黑色为主要颜色,如今秦王只是召开家宴,是以秦之炎里面只很简单的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袍,青玉束冠。

但是由于是第一次进宫朝见秦王,是以青夏穿的倒是十分庄重。一身束腰广袖锦袍,黑色为主,以金线绣边,荷叶广领上滚着白底梅花细痕,衣襟从左肩抿至右腰,斜斜的垂在下摆,连成裙尾,长长的迤逦身后。雪肤玉颈,瓜子小脸,明眉皓齿,眼弯如月,雪白的耳垂上挂着两串北疆风崖出产的黑玉耳环,长长的垂在微敞的两肩锁骨上,显得别样的性感诱惑。满头乌黑秀发,以秦氏贵妇的样式高高的盘在头上,颇有些飞天神女的神韵,高高一束,后面以极轻的漠河空心白玉支撑而起,额前坠着鸡心火红璎珞,在黑白两色中尤其显得醒目别致。

青夏从未如此盛装打扮,刚刚车里昏暗,也没仔细看的清楚,此刻秦之炎上下打量着颇有些局促不安的青夏,唇角淡淡而笑。

青夏可以穿着黑色的作战服,毫无顾忌的杀人于无声。可是此刻面对秦之炎的眼光,她却微微脸红了起来,不安的怒道:“你在看什么?不许这样看我。”说着就走上前去,踮起脚尖,伸出素白的小手,捂住秦之炎的眼睛。七八只细细的黑玉手环,在她纤细雪白的手腕上撞击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秦之炎朗朗一笑,扯下青夏的手,大袖一拂,将她抱在怀里,嘴唇贴上她柔嫩的耳垂,颇有些潇洒的放荡之气,轻声说道:“我还从来不知道,我的依玛儿也是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一阵电流顺着青夏的耳垂涌上头脑,青夏的脸孔霎时绯红,不安的挣扎了一下,只惹得秦之炎爽朗一笑,全无半点作用。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三哥潇洒倜傥,名士风流,真是羡煞小弟了。”一声清越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青夏一惊,踮起脚来,从秦之炎的肩头向后望去,只见一名一身墨绿洒金华袍,姿态洒脱,眉目星朗的挺拔男子缓缓走上前来。

秦之炎淡淡而笑,不着痕迹的放开青夏,转头向男子洒然说道:“原来是六弟,什么时候从天水回来的?怎么也没去我府上?”

青夏暗道,原来这就是大秦唯一一位十五岁开衙立府后还没有封王的六殿下秦之赢,青夏原本还以为这定是个不务正业的落拓皇子,没想到却也是玉郎风清英俊出众。看来秦家风水的确很好,血统更是纯正,所得子女全是难得一见的绝代佳人。

“傍晚刚进的城,想着直接来宴上,就没去三哥府上拜会。前阵子三哥在白鹿原大杀四方,小弟听了,真是高兴的恨不得也跟着三哥鞍马之后,持剑冲杀了。”

秦之炎淡然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六弟在天府一代生意兴隆,如今掌管着我大秦的半个国库,哪里分的开身去战场冲杀?若是你这个财神有所闪失,父皇可是要同我算账了。”

秦之赢摆手说道:“三哥就会夸大其词,回府不过五天,就将我在咸陽的几家商号逼的险些关门倒闭,现在还要来取笑小弟吗?我听贵府西南织造说起如今王府的营运方式,虽然只是一些外部的制度,就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今天总算是有机会见到正主,一定要向你讨教一二。”

秦之炎摇头说道:“你知道我向来不爱钱货之道,要是想问这些,你可找错人了。”

秦之赢疑惑的皱起眉来,沉声说道:“不是三哥运筹帷幄,难道王府还有这等能人?那我还真要开一开眼界了。”

秦之炎眼眸一转,锋芒迸现,一闪而逝,转头向着青夏看去,青夏也不躲避,大大方方的走上前来,向男子一般拱手施礼道:“昨天景陽兵造库府里,不知道是六殿下的人马,多有得罪,真是罪过。”

秦之赢闻言登时一愣,脸色顿时尴尬了起来。他近来风闻宣王府换了当家管事,外府大小事宜都有改变,新的经营方式也别出心裁,但是这种转变一日两日哪能看得出有什么效果,他之前所说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他四下里派出了探子去宣王府的各家商号打听,谁知昨日刚刚行动,就救人识破。现在这女子既然出面说出这番话来,显然已经猜到了那几名下人的身份,里面的意思不言自明,无非是说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一切,又何必在这里演戏,不如闭嘴,大家耳根清净。好在他为人八面玲珑,也不气恼,胡诌一番,就拉着秦之炎的手,向太和宫大殿走去。

秦之炎示意青夏跟上,就随秦之赢走向太和正殿。

青夏跟在秦之炎的身后,一手提着裙褂,一手牵着秦之炎从前后向后伸来的手,看着秦之炎一身雪白的身影,心底突然生出大片的坚定的情绪。突然间,她什么也不再害怕了,眼前的那座金碧辉煌的太和大殿在他的身影之后,也显得不再那么高达巍峨。她坚信,就算是五岳苍山,他也可以用他的手臂为她撑开一方晴空,就像他们紧紧相握的手掌一般,无论如何,都无人可以拆散。

厚重的龙蜒香气扑面而来,灯火辉煌,丝竹鸣奏,秦之炎等人刚一踏进大殿,立时就有侍者高声通报。大殿上人头涌涌,处处飘香,华丽柔软的金色鹿皮织成的昂贵地毯,闪烁着炫目的光泽。八根漆黑参天廊柱支撑着大殿的穹顶,狰狞的金色盘龙盘踞柱上,下面是巨大的鲸油明灯巨鼎,照的四下里一片辉煌之色,明黄耀眼,两排长几,分列大殿两侧,上面酒食摆满,各种珍馐佳肴应有尽有。一些早就到了的大秦皇子们衣着华丽,面目英朗,正在四下走动,扎堆高谈,热闹已极。于青夏所料想的帝王家宴全不相同,没有半点拘束和沉重的气氛。

秦之炎和秦之赢刚一踏进大殿,所有人的目光就全都凝聚而来,但是短暂的注视之后,这些目光又全都齐刷刷的凝聚到了跟在秦之炎身后的青夏的身上,尤其是他们大袖之下紧握的手,好似一团炭火一样,顿时刺激了众人的眼眸。

即便没有人说破,但是青夏还是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里面各色各样的内容。明艳的女子淡笑的昂首淡笑,全没有半点拘谨之色,坦然的面对各种揣测的目光。

今日的秦氏家宴,到场的全是大秦皇室的成年皇子,除了年前因为在后宫调戏宫女被秦王贬去西风的十七江华王,还有早逝的五、十五、十六皇子,共有十四人。太子总是最后到场,所以殿上此刻有十三位皇子同聚一堂,再加上各自携带的女眷,果然是热闹非凡。

二皇子秦之义从一群人的簇拥下脱出身来,对着秦之炎笑道:“三弟总是最晚,让我们这顿好等,该罚一杯。”

秦之炎笑道:“二哥这般厚此薄彼,岂不是寒了弟弟的心,六弟同我一同入殿,为何不罚他单单罚我?”

秦之赢立马苦着脸道:“三哥,你明明知道我一喝就醉,醉了就发疯,每次都要被父皇责骂,还要推我下水,是何居心啊?”

话音刚落,众人哄然大笑,言辞和乐,拍肩搭背,一幅兄弟和睦的样子。若是不了解那些背地里的逆流暗涌,可能真的要被这幅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景象迷惑。

“不知道这位美丽的小姐可有人家?在下秦之昱,可否赐告芳名?”

一个朗朗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青夏一愣望去,只见一名紫袍玉冠的男子正恭敬的对着自己弯腰拱手施礼,细眼如丝,看起来竟跟十七王秦之沣十分相似。

青夏还没说话,秦之赢已经抢上前来,一把拉住秦之昱的手臂,大声叫道:“姑娘不必惊慌,这是我们秦家有名的风流浪子,和十七弟并称咸陽二圣,花名昭著,如今十七弟逍遥西风,十三弟怕是要独领风騷了。”

秦之昱皱眉叫道:“六哥打我骂我皆可,怎可在美丽的小姐面前掀我老底?”

一名一身蓝色长袍的男子缓步上前,面容冠玉般俊朗,沉声说道:“十三就会胡闹,没看到是三哥带来的人吗?还要这般讨口头上的便宜。”说罢,对着秦之炎拱手说道:“三哥,前阵子我去北疆戍边,昨日才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看你。”

秦之炎双眼温和,自从进了这太和宫后,首次发自内心的笑道:“此次我在白鹿原耽误了时间,北疆之事,偏劳八弟了。”

“三哥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是秦氏子弟,三哥这么多年来为北疆匈奴披肝沥胆,难道做弟弟的就不能为三哥分忧吗?弟弟只怕做的不好,还要三哥为我善后费心。”

秦之炎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拍,点头说道:“你做的很好。”

大殿里混乱一片,众人声音喧哗,丝竹声袅袅而吹,中间隆起的一处高台之上,一名衣衫暴露的女子水袖飘扬,清歌妙舞,腰肢柔软的好似水蛇一般,翩然而舞。

各王所带的女眷围立在后头,三五成群,窃窃私语,想必都是各家的妻妾。青夏既无名分,又无封号,站在人群之中,就显得十分不搭调,好在秦之炎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不然那些女子她一个不识,登时就会被人冷落。

就在这时,高昂的鸣钟突然高声响起,声音厚重绵长,随着一个老太监的尖声高喝,秦王在淳于皇后和太子秦之显的陪同下,缓缓走上殿来。

众人齐齐跪在地上,对着秦王高声叫道:“参见父王!”

十几个英俊不凡的儿子一同高呼,声势惊人,略显沙哑但却带着一丝开心轻快的声音由上方缓缓响起,秦王显然心情极好,笑着说道:“都起来吧,今日只是家宴,不必诸多礼数。乐师,奏乐,大家各回座位。”

青夏垂着头,跟着秦之炎走到了左边第一席,跪坐下来,抬头略略一扫,见二皇子秦之义正对着自己两人,坐在右边第一席,身旁一名衣衫艳红浓妆艳抹的女子傍着他,二皇子一身墨色华服,显得英俊潇洒,卓尔不群,反倒映衬着那名女子略显俗气了。

青夏不得不承认秦氏的皇子们全都有一个很好的遗传因素,眼前所见的这十几个皇子中,单以长相而论,没有一个歪瓜裂枣,眉眼间都有几分相似,想来那秦王也是长得不错的。想到这,青夏微微挑起眉来,向上望去,谁知刚一抬头,正好发现太子秦之显正在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不由得一惊,转开脸去。

“太和殿上,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除了十七那个兔崽子,全都到齐了,很好很好。”秦王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青夏随着众人一起抬头望去,只见秦王一身明黄华服,面容磊落,丹凤长眼,内里精芒敛蓄,将近六十的年纪,看起来却好似四十多岁的人一样。只是脸色略微有些灰白,即便是画了淡妆,又在灯光的掩饰之下,仍旧遮挡不住里面那隐隐的败落死气。青夏曾多年周旋在特工第一线,和大批的毒枭打过交道,一眼便知这是吸毒过量的前兆,想起当日在水瑶殿内见到的瑶妃的大烟槍,登时心领神会,暗自记在心里。

“父皇,下个月就是您的六十大寿,儿子们自然都要赶回来为您祝寿。”二皇子淡笑说道,面容沉稳恭敬,一幅孝子的模样。

坐在他下手的褐袍男子随之说道:“是啊,看到父皇身康体健,健步如飞,儿子们就安心了。”

众人连忙七嘴八舌的迎合起来,青夏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面容轮廓极深,眼眸微微有些蓝色,再加上他坐的位置,想来就是西域舞姬所生的四皇子秦之烨了。这名皇子也算是如今掌权的一个人物,是南方七十二路水军的副将,在和秦之炎并称为帝国双壁的飞廉女将陆华陽手下为将。

他生母是西域进献给秦王的一名胡姬,被秦王酒后临幸后产子,后来死在后宫的诡异风云之中。由于母亲身份低贱,再加上秦王的儿子实在太多,于是秦之烨少年生活得极为艰辛,据说就连宫中的太监都敢随意呵斥怒骂,五岁之前,几次险些被饿死在偌大的宫廷之中。后来西域胡人部族首领朝见秦王,曾将他接到西域生活八年,直到十三岁才送回秦国。

回来的秦之烨武艺超群,且十分坚韧,以堂堂大秦皇子身份由一名小兵做起,一步步成为秦国水军副将,军功之盛,连秦王都刮目相看,此刻看去,此人也果然不负传言,说话点到即止,却十分中听,之前并没有上前来见礼,想必和各方皇子关系并不融洽。青夏的大脑像是一台接收器一样,不断的扫描着众人的言行举动,然后迅速的分析整理,谨记于心。

“老六,你才回来,今年北方大旱,你在天府的粮草筹备的如何?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要赈灾放粮了。”

秦之赢收起了之前的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谨慎的说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切都已经办妥,随时都可以发粮于北疆百姓。”

秦王笑道:“有你统筹,我就放心,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就去找你三哥,一定要保证北地的安稳。北地稳,则大秦稳,你们都要铭记于心。”

众人呼喝答应,二皇子秦之义突然朗笑说道:“父皇不用担心,北疆有三弟镇守,什么匈奴蛮人,都要望风而逃。前几天三弟回京,父皇没有看到,昇旗擂鼓,盛况空前,百姓们都对三弟感恩戴德。我们占尽天时地利,如今百姓归服,三弟人望极高,自然可以守的北疆固若金汤。只要有三弟在,父皇当可高枕无忧,安享天下。”

秦王眼锋一动,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有之炎在,朕自然是放心的。”

其他兄弟们听了,齐齐大声赞誉秦之炎兵法高超,打得匈奴狼狈北窜,民望所归如何如何。青夏听的如坐针毡,面上却不动声色,历代君王最忌讳的就是天下有人比他还得民心,尤其是这逼死父亲,诛杀一群兄弟得到皇位生性多疑的秦王。这些人表面上是赞秦之炎,实际上却是引起秦王的猜忌,居心叵测,杀人于无形。至此,青夏更加肯定了当初的想法,当日之炎回城,定然是被人做了手脚了。

只见秦之炎淡淡而笑,笑容温和淡定,朗声说道:“儿子是父皇的利箭,父皇刀锋指向哪里,儿子就射向哪里。父皇当政以来,海内臣服,北疆安宁,战士们前方御敌,战意激昂,正是以为有父皇的仁德宽厚在后盾。我大秦只要有父皇坐镇中央,自然天下生平,无人敢进犯分毫。”

这天下没有人不爱听人拍马屁,只看拍的功力如何,秦之炎不消说,自是个中能手,只看秦王闻言眉开眼笑的样子就可见一斑。

二皇子秦之义低沉一笑,说道:“父皇的确是儿子们学习的典范,如今四国并立,我大秦雄踞北方,兵强马壮,正是争逐天下的大好时机,儿子们还等着在父皇的带领下,逐鹿中原,扫荡六和,恢复我大秦的鼎盛呢。所以父皇千万要保重龙体,以完成这千古春秋之伟业!”

这三百年来,历代大秦国君无不以恢复祖制,统一天下为己任,听到秦之义的话,秦王笑纹更深。

七皇子秦之呈接口说道:“二哥说的极是,我大秦立国以来,争逐天下,所向无敌,如今平息天下纷争,止息干戈,纳四海入版图的的伟业必定由父皇的手中开创。”

九皇子秦之珉衣衫飘飘,和秦之义对视一眼,站起身来,朗声说道:“那是自然,如今四国之中,以我大秦为首,东齐国小人少,版图还没有我们的北疆大,兵马不盛,不足为惧。西川刚刚经历动乱没两年,国家疲弱,西川大皇更将国事全都委以燕回那个四体不勤、头脑简单、行事放荡的人处置,更是难登大雅之堂。至于南楚,南疆战火还没平息,如今又临大旱,赤地千里,国内朝政不稳,楚离一个刚刚登位的黄口小儿能有怎样的能耐,我大秦铁骑若是精锐而出,必定摧枯拉朽,一举击溃!”

秦王身侧太子秦之显闻言笑道:“南楚无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楚离当初被派去东齐为质,多年猪狗不如的苟延残喘,一朝登上高位,便如同一个暴发户般张扬跋扈,竟然还想与我大秦妄动刀柄,简直是疯了。父皇雄才大略,怎可将这样的人视为敌手,平白污了父皇的威名。”

秦之义说道:“听说楚离这个皇位是用陪女人睡觉得来的,东齐的萧太后、南疆的圣女乌丝媚尔、黎院南府的逐兰夫人都是他的榻上之宾,更娶了岭南朱氏的女儿。依靠女人的裙褂堆砌的江山,能有什么能耐,还不是像秋波水纹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碎。”

眼见秦王开心,众人更是七嘴八舌,直将其他三国之人贬低的无可再贬,好像秦王只要挥挥手说统一,其他三国马上就会羞愧的自杀献国一般,只听排位靠后的一名皇子突然开口说道:“我听说现在南楚朝堂之上,还是岭南朱氏的女儿在垂帘听政,楚离不过是一名傀儡。他成亲也多年,却一无所出,说起来应该是当年给东齐大皇做男宠的时候伤了身体,南楚楚氏,怕是就此就要绝后了。”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脆响突然响起,众人齐齐抬头望去,只见黑袍雪肤的女子面容陰沉,眼神冷冽,一只白玉酒盅碎裂在她的两指之间,鲜红的血潺潺而出,落在白玉长几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死一样的沉寂充斥在大殿之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她的身上,只见面容清丽的女子一身黑色描金锦袍,荷叶开肩,锁骨凸显,雪肤明眸,安坐在长几之后,脸孔陰沉有若暴雨初临,眼波无痕,好似静湖封冻,看不出半点波澜。

二皇子秦之义淡笑一声,朗声说道:“我倒是忘了,庄姑娘来自南楚,父亲曾是南楚太傅,更是东齐大儒,两朝朝臣,惊才艳绝冠天下。虎父无犬女,姑娘来自书香世家,更在东齐、南楚后宫居住,又曾于西川从军,对天下大事必定有所了解,不妨为我等解说一二。”

太子猛地一拍额头说道:“我倒是忘了,还是二弟睿智,姑娘女呈父志,必定胸中锦绣,口里乾坤。”

秦王似乎是这时才注意到秦之炎身旁的青夏一般,眼睛微微一眯,沉声说道:“这就是庄典儒的女儿吗?”

秦之炎面不改色,沉声说道:“回禀父皇,她……”

“民女正是庄青夏。”突然打断秦之炎的声音,青夏缓缓站起,缓步走到大殿之上,对着秦王跪下叩头道:“民女庄青夏,有幸得陛下垂问,在此叩谢天恩,祝陛下千秋万岁,吉祥安康。”

秦王淡淡一笑,说道:“起来吧,常听闻庄氏典儒学通古今,智冠中西,是当世第一大儒,今日见到他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

青夏衣着华贵,明眸皓齿,缓缓站起身来,对着秦王笑道:“家父在世时常说,大秦是当世第一大国,秦王武技谋略,堪称当世翘楚,二十年前西北雁门关以少胜多,直捣黄龙,一举击溃匈奴八万联军,就此稳定大秦北疆防线。十七年前于孟良海湾,七十二路水军迎战东齐海师大获全胜,开启北秦强国之路。十五年前攻下北疆大片领土,西域诸夷尽皆臣服,开辟国土二百多万里,堪称千秋鼎盛的伟业功绩,实在是千古第一大帝!”

秦王闻言心花怒放,朗声大笑,声音也洪亮了许多,这些事情本就是他一生中最为骄傲的几件事,又是被当初曾放言东齐无前途而叛逃的眼光高绝的庄典儒夸赞,哪里能不高兴,笑着说道:“庄先生过誉了,说是千古第一帝,朕愧不敢当。”

“曾几何时,民女也深深认同家父的言论,只是今日,来到这大秦太和大殿,见到陛下和诸多皇子的真颜之后,民女却有些不以为然了!”

“大胆!”秦太子突然暴起,怒声喝道:“小小一个女子,也敢在太和大殿上胡言乱语,简直自寻死路!”

嘭的一声,青夏一下跪在地上,昂首朗声说道:“民女性格如此,心中有言,不吐不快,所说一切无非是因为崇敬秦王陛下,若是陛下双耳只能听得进小人谗言美语,而无法接受逆耳忠言的话,就请将民女拉出去斩了吧!”

大殿上死寂无声,所有人全都看着那名跪在太和大殿上黑袍雪肤的少女,心内跌宕翻涌,各种包皮含了各种眼光的眼神,全都射在女子的身上。

秦王微微沉吟,终于面无表情的沉声说道:“如此,你就来说说你的逆耳忠言。”

“谢陛下!”青夏缓缓起身,转过身去双眼冷然看着方才侃侃而谈的九皇子秦之珉,冷笑说道:“方才九殿下对四国形势略作分析,民女心中有一点浅见,如今鲁班门前耍大斧,还请殿下恕罪。”

九皇子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冷声说道:“庄姑娘有话请讲。”

青夏心下冷笑一声,沉声说道:“殿下方才说东齐国小民弱,西川君庸臣昏,南楚内忧外患,都难挡我大秦铁骑,可对?”

“没错,我大秦兵锋所指,四海臣服,那是自然。”

青夏冷哼一声,毫不留情面的说道:“蝼蚁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秦之珉闻言大怒,厉声说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鼠目寸光,妄自尊大,自视甚高!若是大秦军民全都如你这般骄傲自大,那堂堂千古基业的大秦帝国,亡国之日不远已!”

秦之珉勃然大怒,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怒声喝道:“大胆!”

话音刚落,只听唰的一声锐响,一明晃晃的物器激射而出,一下子打在秦之珉还没拔出的佩剑剑柄上,唰的一声逼得他还剑入鞘。只见秦之炎拿起一只新杯,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的说道:“父皇在上,九第还是自我警醒一些,动刀动槍,目无尊长,想造反吗?”

秦之珉面皮通红,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青夏冷笑说道:“九殿下一双眼睛,只看的到别人的短处,却看不到别人的长处,不是鼠目寸光是什么?东齐地处东海,拥有四国中最长的海岸线,盐业发达,渔业鼎盛,商贸立国,国富民强,一旦两国开战,大秦三月后必定断盐,商贸不通,五月经济瘫痪,后备不足,如何开战?反之,东齐军民精通海战,穆殄关雄踞东方,进可攻退可守。我北疆骑兵一定进入江南沼泽之地,如何纵马驰骋,如何延续军需,如何接应粮草,如何适应繁复变化的海战?这些,殿下可有想过吗?”

黑袍女子嘴角讥诮,眼眸流转,衣衫华彩,朗然说道:“殿下说西川刚刚经历大乱,却不知道殿下的刚刚是何含义?十年光陰已过,西川早已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如今西川国内兵强马壮,畜牧业发达,西川战马甲天下,昼夜驰骋八百里不必休息,只要一昼夜的时间,他们的骑兵就可以越过西风城直接冲到咸陽盛都来,难道这样的军队,在殿下眼中,也是不堪一击的庸碌之徒吗?”

她冷哼一声,突然抬起头来,冷冷的环视着二皇子,九皇子,太子,还有那些讥笑南楚的各位大秦天骄,冷笑道:“最为可笑的是,你们竟然坐井观天的嘲笑南楚大皇,以那些风流韵事来评品天下大事,简直愚蠢至极。楚皇身处东齐为质,十年隐忍,一朝而发,逃回故国,那是毅力。一朝回朝就登上高位,统领大权,那是本事。收拢各国掌权女子为之所用那是魅力,以雷霆之力消灭南疆叛逆那是魄力。这样一个有毅力有本事有魅力有魄力的人在你们眼里却是庸碌无能之人,是依靠裙带关系登位的废物,不知是不是仁者见仁,愚者见愚,自欺欺人的自大夜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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