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宫门缓缓的关上,刺眼的陽光被挡在外面,空旷的兰亭大殿显得有几分冷清,青夏站在大殿中央,一身深紫色的锦绣华服,层层堆积的祥云图纹绣在衣襟之上,她的脸孔沉静淡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情绪,一名一身深蓝宫装的宫女垂首走上前来,将一个托盘放在青夏面前的桌台上,然后缓缓退了下去。

大殿的窗子全被关严,采光很差,宫女们点燃了烛台,大鼎里熏着青夏熟悉的宫廷兰香,味道清幽,香气悠远。

紫金纹绣宫廷锦履,轻轻的抬起,踏在干净的地板上,青夏看着那个覆盖着明黄锦缎的托盘,轻轻的伸出手去。

掀开锦缎,下面是一封毫不出奇的书信,深黄色的信笺,暗红色的花边,画着一些细小的兰草花纹,显然被保存的很好,过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丝毫褪色,只见信笺上面,有清瘦的字体写着她的名字,并不是依玛尔,而是庄青夏。

清瘦修长的手指拿起信笺,然后拆开,熟悉的川贝清香轻轻的飘散而出,像是静谧的旧日时光,流水一般的缓缓流逝,轻柔飘逸的回荡在她的鼻息之间。青夏看着那封静静的等候了她六年的书信,眼睛有些发酸,一双杀敌无数的手竟渐渐的有一丝微微的颤抖,许久许久,她缓缓的抬起头来,闭上双眼,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

细碎的光透过窗棱照在她的身上,深紫色的锦袍仿佛有水波在流动,她的头颅微微扬起,脸颊有些苍白,紧闭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细小的蝶翼,那么多的岁月从她的脑海中穿梭而过,那么多的风雨从她的生命里一一流淌,无论是怎样的磨难和艰辛,她的背脊都从没有弯曲过。只是,此时此刻,那夕陽下挺拔的脊梁,不知为何,竟显得是那般的沧桑。

岁月零落,故人不在,烛火闪烁之间,有一行清泪,从紧闭的眼中,滑了出来。

兰亭大殿外的回廊里,寂静无声,远处的门廊之外,静静的站着一群侍卫。这些人都是楚皇的贴身亲卫,即便是在楚宫里,也少有与楚离分离,然而此时此刻,他们沉默的站在那里,像是一堆不会说话的石头。

楚离坐在兰亭院一处水塘之上的八角亭里,石桌上摆放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和水酒,身前放着一只古琴,旁边焚着兰香,他的眼睛漆黑一片,看不出喜怒,也没有任何投放的焦距,只是静静的喝酒,偶尔,还会吃一口菜。天色渐渐的晚了下来,已经是隆冬,即便是南楚气候温暖,夜里的风也有些凉。冷风吹过他的衣袍,吹起他身后的乌黑墨发,在飘散着兰花香气的空气里轻轻的荡漾。

兰亭大殿的门突然咯吱一声响,拿着酒杯的手顿时一滞,然而,过了好久,也没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楚离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有一丝酸楚缓缓的袭上心头,他不动声色的继续抬起手,一饮而尽。

忘了有多久,她没有这样的看过他,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场景,就像是出现在梦中一般。青夏看着光影斑驳下男子的身影,看着寒风吹过他的衣袖,眼睛不知为何,竟有些发湿。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男人就是这样,背着光站在大殿中央,目光深沉的望着她。

也许很多事情,在一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们兜兜转转走了好大一圈,终于,还是回到了原点。

温暖的披风突然披在他的背上,楚离的身躯陡然有些僵硬。

青夏站在他的身旁,白皙的手轻轻的抚上那架古琴,转过头来,轻声说道:“你还会弹琴吗?我竟不知道。”

楚离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语调清淡的缓缓说道:“当年在海市齐都的时候,毕竟还要靠着这些手艺吃饭。”

一阵风突然吹来,卷起青夏满头的长发,纷扬而起。透过细密的黑发,看着楚离淡笑的脸孔,不知为何,她却觉得那笑容没有丝毫进入眼底。

“楚离,带我去看看明日的喜袍吧,我还没有试穿过,万一不合身,还有机会改。”

清脆的声音,软软的沙哑,在深冬的庭院里,陡然传到了楚离的耳里。男人顿时抬起头来,眼神有些惊愕,他愣愣的看着青夏,许久许久,一丝笑纹突然在唇角牵起,然后越来越大,渐渐的扩散,融进漆黑的眼睛。

“好。”男人笑着起身,拉住青夏的手,说道:“跟我来。”

楚宫很大,到处都是精致的楼台烟水、青桥假山,两人的身影急促的行走在画舫雕栏之间,行色匆匆,仿佛是在赶时间,过往的宫女侍从无不争相退让行礼,两人看也不看,向着尚衣间的方向急速而去。

南楚的嫁衣不同于北秦的厚重,充满了精致的细腻,样式也十分繁琐,从内袍到深衣到金衫,足足有十五层。青夏穿了好半晌,仍旧没有穿好,外面等着的楚离没耐心的一把掀开帘子,使得里面的女子惊呼一声,顿时退到屏风后面。

楚离声音低沉,,说道:“我来教你。”

青夏脸孔有些红,赌气的说道:“用不着。”

楚离撇了撇嘴,懒洋洋的坐在了椅子上,喝了口清茶,说道:“不用更好,看你自己要穿到几时?”

墙角的沙漏沙沙作响,半个时辰过后,门外已经两次传膳,都被楚离打发了下去。他闭目坐在椅子上,神态安然,嘴角微微上扬,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屏风后的帘子终于掀起,带起一股小小的风,楚离微微扬眉,狭长的眼睛眯起,光芒内敛,竟缄默不语。

青夏站在他的面前,天气这样冷,她的手心竟然有些出汗。等了半晌,也不见楚离有什么言语,青夏抬起头来,恼火的向男人看去,看到他不温不火恍若未见的表情,登时有些羞怒,转身就向内间走去,嘴里赌气的说道:“不穿了。”

“别。”

男人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青夏的手腕,双臂合拢,就从背后将她箍在怀里。青夏一惊,本能的挣扎了两下。

“别动。”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后,低沉的嗓音制止住了青夏意欲挣扎的双手,好闻的男性气息包皮围着她,像是温热的水,在狭窄的房内流动着。

“楚离,我好像有点胖了。”

青夏的声音有些发闷,喃喃的,在灯火柔和的室内响起。楚离的下巴轻点,胡茬擦过青夏白皙的脖颈,有些痒,声音淡淡,颇有点漫不经心:“恩。”

“我有点双下巴,穿这样敞领的衣服不太好看。”紧张的那位没话找话的说道。

“恩。”

“你看,我的皮肤也不够白了,金线的领子在陽光下会显得我肤色不好。”

“恩。”

脖子上很痒,有人的下巴在移位,鼻息温热的喷在颈骨上,青夏皱起眉头,说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楚离轻轻的嗯了一声,嘴唇柔软,轻轻的贴上青夏光洁的脖颈,缓缓的摩挲着。

青夏整个身体顿时战栗,伸手就像楚离推去,不想却被男人一把紧紧的握在手里,男人的声音低沉的说道:“青夏,乖一点,不要乱动。”

大殿灯火柔和,青夏被楚离抱在怀里,站的笔直。

楚离轻轻的吻在她脖颈上,许久,才低声说道:“这里的伤疤,是八年前在沙旱地留下的?”

青夏眉梢一挑,抽出手来向后颈摸去,反问道:“还能看出来吗?我以为已经消退了。”

“能,但是不明显。”

“哦,”青夏点头,想了想毕竟还有点担心,“多用点脂粉,也许能遮住。”

“恩。”楚离的声音有些异样,只是抱着青夏腰部的手臂渐渐收紧,重复着青夏的话:“多用点脂粉。”

时间慢慢过去,青夏的脖子有些酸了,她知道些什么,却不想点破,只是旁敲侧击的说道:“楚离,我们明天就成婚了。”

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用鼻子轻轻的哼了一声。青夏不死心的继续说道:“明早要起很早,要忙活一整天。”

楚离点头,再不做声。

有些生气,肚子一直在叫,他没听到吗?语气也不太友善了起来:“楚离,我们不应该早点吃晚饭然后好好休息吗?”

惜字如金的男人终于开口说话,“我睡不着。”

倒是坦诚的可爱。

“那,那我们总得先吃饭吧。”

“好,”很爽快的答应,但是身体却纹丝不动,仍旧保持着极尽暧昧的姿势。

“喂!”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叫道:“你有没有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恩,”南楚大皇答应一声,顺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只南疆进贡的鲜桃,递到青夏的嘴边,说道:“吃吧。”

不想吃桃子,青夏皱起眉头,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想要吃香喷喷的米饭和酥脆的鸭子肉,不安分的动了动身子,刚想说话,身后的男人却一把松开了手,声音有一丝愤怒,沉声说道:“你怎么这么闹腾?”

青夏眉头一扬,控诉道:“我饿了!”

“这种时候怎么能只想着吃?”

青夏扬着头,肚子打鼓一样的响,继续字字血泪的指控:“因为我肚子饿了,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只在早上喝了一点粥,吃了一块……唔……”

霸道的唇一下子狠狠的覆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辗转的汲取她口中的芬芳,火热的舌悍然潜入,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男人的手箍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紧贴在自己的身上,另一手按住她的后脑,令她避无可避。

青夏霎时间好像昏了头,等她反应过来时一张嫩红的小嘴已经被吻得红肿,呼吸都有些不畅,挣扎两下毫无作用,发了狠登时咬了一口,楚离吃痛,闷哼一声,血腥的味道充溢在两人的口中,空气里的温度渐渐升高,粗重的呼吸越发急促了起来,趁着男人失神,青夏一个巧劲就从楚离的怀里挣脱出来。

楚离看着站在原地气喘吁吁仍旧不怕死的瞪着自己的女人,感觉体内的火一拱一拱的窜上来,不知为何竟有些莫名其妙的恼火,他瞪了青夏一眼,一语双关的恶狠狠说道:“明天晚上我再收拾你。”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去。

青夏捂着又红又肿的嘴唇,被气的跳脚:“楚离,你有精神病吧!”

大门咣当一声被打开,南楚大皇面色难看的对门外的侍从说道:“去,找两个礼部的嬷嬷来教她怎么穿嫁衣,还有,尽快给她饭吃,样式不用讲究,够多管饱就行。”

青夏气急败坏的站在房内,叫道:“楚离,我脑子坏了才会跟着你回来!”

粉色宫装的宫女小心的斜着眼睛偷偷的看着她们大皇红通通的脸,暗自惊悚:“难道大皇在害羞吗?”

她哪里知道,她们的大皇此刻是怎样的欲火焚身、站立难安?

御膳房当然不敢真如楚离所言对他们未来的皇后不讲样式单单管饱?青夏坐在一大桌子的珍馐佳肴之前,狠狠的将筷子插在一只肥大的鸭子肚子里,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该死的,人的脾气怎么可以怪异到这种地步?你最好永远也不要落到我的手上。

与此同时,巨大的楚宫温泉池中冷气森森,南楚大皇浸在一池冷水之中,嘴唇破了,肿的高高的,喃喃自语道:你给我等着。

万众期待之下,南楚大皇的立后大典,终于在第二天如期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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