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宓怔忡, 愣愣看着商殷轻飘飘地跃下墙头,风挟裹着雪花,从他脚底盘旋而上,仿佛都在他强大的气场下, 自发臣服退却。

脚尖点地, 轻踩积雪, 然后步步走过来。

他的视线不曾离开过姜宓, 深邃的眸光,隐晦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掉一根头发丝,适才看向了谷卿闵。

姜宓就注意到,原本是尚算温和的眼神,顷刻间就肃杀冷凝。

谷卿闵脸色极为难看, 他愤恨地盯着商殷, 其中的怨毒浓郁如墨汁。

“你竟然敢抗旨不遵?”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

闻言,姜宓心都提了起来,商殷公然抗旨了?

谁知,商殷眼都没抬一下, 直接到姜宓面前,捞起她手腕撩开袖子看了看。

素白纤细的手腕上, 一圈红痕触目惊心,姜宓皮肤自来细嫩粉白,但凡有一点淤青红痕,就会非常明显, 加之她体质如今又异于常人,瞅着就更吓人。

商殷眉头皱紧,他不善地瞥了谷卿闵一眼, 随后从腰封里摸出一瓶外伤药膏。

大冬天的,药膏清凉,商殷遂捏手里捂了几息,跟着才拔了软塞,指尖抹一点往姜宓手腕上涂。

姜宓半垂眼眸,浅浅的眼神落带薄茧的指尖上,她翘起嘴角,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都亮了起来。

“殷殷,殷殷我好想你呀。”她人甜,嘴更甜。

商殷面无表情,唯有狭长的眼梢微微弯了一下。

他将姜宓拉到身后护着,宽袖飞扬,手上黄金弓挟风雪呼啸,下一瞬就击打在了谷卿闵肩上。

那一下,商殷用了十成的力气。

站在谷卿闵身边的隐卫浑身紧绷,蓄势待发,正要出手。

方圆冷哼一声,手往腰间一摸,反手握匕首,直接由下至上的一撩。

“铿”刀剑迸溅出火花。

姜宓瑟缩了下,初初从商殷背探头,就听得谷卿闵一声凄厉惨叫。

他捂着肩,整个人栽倒在地,半边身子都没法动弹。

姜宓轻轻拽住商殷一点袖角,眼瞳黑浚而幽深。

谷卿闵喘着粗气,眼前发黑,但他逞着一股子气劲,幸灾乐祸的道:“商殷你完了,你胆敢滞留京城,罪大恶极。”

商殷居高临下俯视他,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他嗓音冷清淡漠:“本官行事,轮不到你置啄。”

“你知那是何人隐卫?”谷卿闵指着跟方圆战一起的黑袍侍卫道。

商殷看都不看一眼:“那又如何?”

他口吻轻描淡写,黄金弓弯曲的弓头指着谷卿闵,一刹那杀意陡生。

商殷没回头:“宓宓乖,闭上眼睛。”

姜宓心重重一跳,乖乖地应了声,然后当真捂住了眼睛。

谷卿闵心往下沉,他知道,商殷要杀他。

他看了一眼隐卫,不认输的道:“商殷,你不能杀我。”

商殷没回话,只薄唇线条冷凝如冰。

谷卿闵接着说:“我能未卜先知,我知道往后几十年所有的事,包括你会遇上的劫难,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商殷不为所动。

谷卿闵终于慌了,他急切道:“明年,胡羌和柔然会起内讧,故而其实不用北征,再有三年,陛下会以狩猎之名,夺你辅政之位,试图亲政,五年后,你会荣登九……”

“嘭”黄金弓弯曲的弓头狠狠打在谷卿闵下颌骨上,打断了他的话,也打碎了他的下颌骨。

谷卿闵爬在地上,吐出无数口带牙齿的鲜血。

同样听到谷卿闵话的姜宓心头骇然,那些事她知道一些,没记错的话,分明就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

所以,谷卿闵也是重生的?

她眸光沉沉地看过去,却率先看到商殷手里金灿的黄金大弓,通体黄金浇铸的大弓,弓身弧度折射出冰冷的芒光。

尔后,她就听商殷不带一丝感情的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对本官,无用!”

这模样的商殷让谷卿闵想起上辈子,商殷称帝,手腕铁血,朝中但凡有异声,皆用鲜血和死亡威慑。

他还记得,姜宓在那场宫宴中因护驾香消玉殒后,众人都以为无关紧要,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毕竟日后还有后宫三千在,为皇为帝的,哪里是会缺女人?

但没人料到,商殷硬是将京城掘地三尺,凡是和那场行刺有半分关系的,齐齐抄家问斩,那架势分明就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真正的,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有御史上奏死谏,但商殷眼皮都没眨一下,直接在金龙殿上,一玉玺砸下去,砸死好一波的御史。

整整三个月,京城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后来民间有不怕死的好事者,称商殷为“商帝暴君”。

恍恍惚惚间,谷卿闵竟是有些分不清现在和过去,他哆哆嗦嗦撑起点身,痛哭流涕地扑到商殷脚边。

他还口齿不清的哭喊讨饶:“商帝陛下,饶我这一回吧……”

这样的人,商殷已经没了杀的兴致,他嫌恶地看着沾染了血迹的黄金弓,随后扔给身边的银蛇暗卫,并吩咐道:“处理干净。”

至于那和方圆酣战的隐卫,见势不妙,一记虚招,拔腿就开溜。

方圆也没追,那隐卫分明是皇家的人,自小接受训练,即便捉了也问不出话来。

商殷转身,看了姜宓一会,直把她看的心头惴惴,不晓得是不是露了马脚。

商殷忽的挑起她下颌,迫使她抬头,指尖稍稍用力,就让她张开了小嘴巴。

他低头往里看了看,来来回回好几遍:“啃了几十根糖葫芦,牙酸了没?”

姜宓愣了下,反应过来拍开他手,张了张嘴气鼓鼓的道:“宓宓牙好好的,才没有酸咧,宓宓都只吃甜甜的糖衣。”

小姑娘张牙舞爪,甚是活泼。

商殷眼底飞快蹿过笑意:“聪明的姑娘,下回换一种,糖吃多了不好。”

姜宓眼睛亮晶晶的,她抓着商殷袖角轻轻晃了晃:“所以,殷殷真的是因为糖葫芦才找到我的么?”

商殷点头,方圆查了好些时日,忽的发现有一户人家大冬天的,不惜重金大量采买糖葫芦,顺藤摸瓜,果不其然很顺利就找着人了。

未免打草惊蛇,商殷还当众离京,给众人错觉。

他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外走:“糖葫芦,还吃不吃?”

姜宓摇头,忽的犹豫了下又点头。

商殷瞥她一眼:“那么喜欢?”

姜宓软糯道:“甜呀。”

商殷驻足,眼神渐次深邃:“有多甜?”

姜宓苦恼地皱起眉头,努力去想要怎么形容。

冷不防,商殷突然低头偏过来,他动作快而迅速的在姜宓粉唇上一啄。

姜宓睁大了眸子,还没反应过来。

商殷凤眸有笑意,宛如薄雾中的晨星若隐若现:“嗯,确实甜。”

姜宓脸都红了,小姑娘后知后觉,连忙伸手捂住嘴巴,控诉气恼地瞪着他。

商殷甚是开怀,他揉了揉姜宓发髻,嗓音出奇的柔软:“我送你回姜家。”

说到这,他顿了顿,起先那点悦色蓦地消弭。

他解下猩红披风,给姜宓扣上银搭链子,紧了紧道:“到明年初夏之前,都要乖一些,听你大伯娘的话,没事不要出门乱逛,外头不安生,切记,不可独自一人进宫。”

姜宓心头一跳,她拉着略长的披风,懵懂抬眼:“殷殷,你不来找我玩了么?”

商殷指腹掠过小姑娘娇嫩的面庞,眼神深刻得让人看不懂。

良久,他才淡然的说:“我要北征去打仗,你同我关系密切,唯恐宫里人对你不利,我将瑟虹给你,去哪都带上她,她能护卫你安全。”

姜宓低下头,她晃了晃披风摆,一时间竟是有些茫然。

商殷没在说其他,他拉着姜宓,在风雪里慢吞吞往前走。

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幕布苍穹落下来,落到乌黑的鸦发和青丝上,无声静谧。

姜宓呼出口白雾,睫毛上有雪片,冰冷润湿。

她抽了抽凉凉的小鼻子,指尖动了动,反手拉住商殷温热的手。

商殷回头看她,如瀑鸦发上,雪色片片,清冷又昳丽。

姜宓咬唇,很小声地道:“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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