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去?”

韩越笑着说, 只字未提微信上的事:“是不是忘了带雨伞?这个天气确实有些烦人,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也——”

“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吧?”温别宴忽然开口打断他。

韩越被打断, 神色一顿,眨眨眼睛, 不知是真不懂装不懂:“早就知道?阿宴, 你指的是什么?”

“之前的短信,还有那些频繁暗示的话。”温别宴说:“你早就已经猜到我失忆了,是么?”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韩越双眼微亮,庆幸溢于言表:“你想起来了?”

温别宴神情冷淡:“托你的福。”

韩越看起来很高兴,没被他刻意的疏离影响,笑容也扩大了几分,比方才礼貌克制时灿烂了不少:“想起来就好, 阿宴,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一直被骗。”

“他没有骗我。”温别宴一字一顿。

“什么?”

“而且你是不是误会了一些事, 会长,我并没有在感谢你。”

韩越笑容凝滞几分,事情的走向似乎偏离了预想的轨道:“阿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管我有没有失忆,余惟是不是在骗我, 这些应该都跟你没关系吧。”

温别宴抬头看他, 眼尾镌着同这场雨一样冷漠的温度:“我们之间的事无论好坏,我和他自然会解决,我不希望其他无关紧张的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不断插手我跟他的一切。”

“无关紧要的人......”

韩越低声重复了一遍,笑容渐渐敛了, 嘴角压下,语气依旧温和:“阿宴,你这话是不是太生疏了,我以为过了这么久,我们至少算是朋友。”

“之前或许是。”

不带什么感情的淡漠语气让韩越忍不住蜷了蜷五指,透过指间的除了带着湿气的寒风,什么也没能抓住。

他知道,阿宴一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把喜欢和讨厌分得很清,也果断得从来不会拖泥带水。

从前这样的性格让他很放心,只是没行到有朝一日他的果断会这样用在他身上。

不禁露出一丝苦笑,他想要上前一步,却又在看见对方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后僵硬地忍住了。

“阿宴,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喜欢你了对吧?”

温别宴静静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一直在等你,我以为以你的性格,你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所以我一直很放心地在等你,想要等到高考结束了,在最恰当的时机让你接受我。”

韩越得不到回应,自顾自道:“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将你和你最讨厌的人绑在了一起,老人常说的世事无常,恐怕就是这样的了吧。”

“不过万幸,你终于还是想起来了,假的恋爱不可能谈一辈子,时间没有拖太久,一切都还来得及纠正。”

“不是假的。”

温别宴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否定了他自以为是的曲解。

韩越话音顿了顿,皱紧眉头,总觉得有什么事正在脱离计划,往他不可控制的地方发展:“阿宴?”

“你为什么觉得这是假的。”温别宴说:“既然余惟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互相喜欢的恋爱,又怎么会有假?”

“难道就因为你们误打误撞在一起过,你就要将错就错吗?”韩越脸上的从容维持不住了,压不住脾气,语气有些急促:“那是不是换成谁都可以?你从前明明那么厌恶他......”

“他很好,是我误会他了。”

温别宴抿起嘴角,垂下微微颤抖的眼帘,因为这件事,心里对余惟的愧疚更甚。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因为他不识全貌的解读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了那么多委屈。

“不是谁都可以,我只喜欢他。”

半晌,抬起头看着韩越的眼睛,既是在宣告自己的立场,也是在为他们许下承诺,一字一顿,无比专注认真。

“这不是偶然,是必然,就算没有他,我也不可能会喜欢上你。”

“韩越,我只会喜欢他。”

“不管你等多久,插手多少次,事实也不会被改变。”

温别宴只会喜欢余惟一个人。

...

出租车在熟悉的小区门口停下。

小雨下的淅沥,温别宴撑开伞下车,将地上的湿漉的落叶踩得一声轻响。

这条路他也走过好多次了。

轻车熟路进了大门,穿过绿藤缠绕的长廊和已经打出不少花苞的天井花园,下了台阶再往前一段,就是余惟家所在的那栋高楼。

温别宴往已经快要冻僵的手手呼出两口白茫茫的热气,雨伞上积的雨水从四周尖端的角落不断落下。

恰好一阵风过,将树叶上积聚的雨滴都拂落下来,滴滴答答全打在伞面上。

他握紧了伞柄,将雨伞往前略微倾了些,雨水顺着放低的一面呈断线的珠子一般漱漱落下,在他眼前形成小小一面雨幕。

不经意间,余光被无意触动。

温别宴抬眼透过雨帘望去,隔着雨幕的模糊的视线里不知何时撞进了一个人影。

随着积聚的雨滴落得稀疏,那人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心心念念了一路的人就站在他不远处傻傻看着他,胸口起伏不定,一看便知冲出来的时候有多急匆莽撞。

温别宴心头微动,站在原地没再往前走一步。

余惟也跟脚下生了根一样停住了,近乡情怯,就那么远远看着他,也不说话,如果不是握着伞柄的手已经用力到指节泛白,看起来倒真和一旁一动不动的大树没两样。

温别宴低头看看面前积了一层浅水的台阶,雨滴打在上面溅起涟漪,忽然让他想起了之前和余惟散步时遇见的那对有意思的情侣。

以及,余惟那句想要帮他撑一辈子伞的喜欢。

眼底浮出几不可见的笑意,倒春寒的湿冷好像也没那么刺骨了。

为了不让眼前那位傻子真的在原地生根,温别宴牵动嘴角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声音染着雨水的透彻,清冷空灵得好听。

“为什么没有去上课?”他问他。

“因为......考试考得有点累了。”回答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似乎吐出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温别宴没有拆穿他漏洞百出的谎言,停顿了一下又问:“怎么连手机都没有带回去?”

余惟:“忘记了。”

温别宴:“那你现在是准备去哪里,回学校拿手机吗?”

“不是。”余惟摇摇头,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掌心被指甲嵌得生疼,手背都是明显的青筋:“不是回学校,我就是,想去找你。”

温别宴哦了一声:“找我做什么?”

“我做了很多菜。”

“嗯?”

“很多,做了很久,没有放葱,也没有放很多辣椒,我尝过了,味道还行,我......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余惟说不下去了。

喉咙收缩发紧得涩疼,他远远看着温别宴,“喜欢”两个字脱口而出后就仿佛忽然失去了语言能力,什么也说不出来。

憋了太久的酸涩触及临界点后冲出门闸,翻腾着从鼻梁一直涌上,转瞬便将他一双眼睛刺得通红。

他撒谎了。

他不去上课根本不是什么考试太累,只是因为害怕听到最不想听见那句话所以很怂很没出息地选择了逃避。

没有带走手机也不是因为忘了,只是不敢带,怕收到不想看的短信接到不想听的电话,更怕自己会忍不住破釜沉舟主动打给他。

饭菜他确实做了,也确实尝了,但是他根本不知道好不好吃,每道菜塞进嘴巴都是一样的涩然,什么味道也吃不出来。

余惟一直觉得他早就已经攒足了勇气面对一切暴风雨,结果临到头了,才发现原来只是高估了自己,狂风来得太突然了,他被撞得手忙脚乱,完全没有准备好要怎么面对。

那天考完试上的最后一节课比他这十几年里任何一个时刻都要煎熬。

他坐在温别宴身边,像一条被巨浪搁浅的游鱼一般提心吊胆地呼吸,脑袋空白,回去的路上却控制不住将所有最坏最难以接受的结果都设想了一遍。

想得越多,害怕的情绪也积聚得越多。

一直悬在心脏上方那把透明的剑忽然有了确切的形状,剑刃锋利泛着寒光,稍微不注意落下来,就能轻而易举将心脏切成两半。

一天一夜不知道怎么捱过去的,在家里呆不住了,索性就出门晃悠,漫无目的地晃着晃着,一抬眼才发现又晃到别人小区里来了。

或许还是这条路走了太多次,太熟悉,大脑接收不到确定指令,便自动将这里设置成了目的地。

又或许其实没这么多原因,只是很单纯的因为,这里有他最喜欢的人在,靠的近一点,才能感觉到一点心安。

他在楼下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楼下转了很久,转累了就跳上花台垂个脑袋蹲着,像个弄丢了牵引绳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中途有好心的老奶奶看见了,还主动问他是不是忘了带钥匙,外面太冷了,要不要跟她上楼先坐坐。

他勉强笑笑说不用。

哪是忘带钥匙,他根本就没有钥匙。

明黄的路灯照亮湿漉漉的地面,好像连地上也泛着灯光,看起来很温暖的颜色,实际冷得人连哆嗦都打得不利索。

余惟漫无目的地等了许久,最后还是默默离开了。

他想,宴宴现在一定很生气。

生气他在他刚失忆的时候那么使坏捉弄他,生气他一直没有告诉他实话,生气他让他跟一个一直那么讨厌的人谈了这么久的恋爱......

他真的太坏了,现在等来了现世报,活该被教训。

他得给宴宴消气冷静的时间,也要给自己多点准备的时间,准备好了,才不至于在宴宴冷冰冰对他送出一声滚时就心态爆炸。

宴宴总说他很厉害,万能得什么都会,什么都能解决,也是没有自知之明,听得多了,竟然真的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到现在被打回原形了,才发现什么万能都是吹出来的,他其实差劲得要命,就是个又怂又差劲的胆小鬼。

他出了小区,一个人摸去吃了海鲜粥,再一个人慢吞吞走回家,洗澡,上床,然后睁着眼睛又失眠一整夜。

凌晨迷迷糊糊似乎是睡着了,捱到中午醒过来起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心里还惦记着那顿约定好了却没能实现的晚餐,呆坐了一会儿就钻进厨房一通忙活,手忙脚乱了大半天才做好一桌子菜。

洗洗手拉开凳子在空荡的餐桌边坐下,味同嚼蜡地只尝了一口,憋了许久想要立刻马上见到宴宴的冲动被歪打正着触碰到开关,终于压制不住了。

承认了,不管把逃避的理由端得多冠冕堂皇,追根究底,他根本就是接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分手,接受不了宴宴不理他,讨厌他,不再喜欢他。

“宴宴。”

他通红着一双眼睛站在雨幕中,唇色泛白,落在他伞上的雨水似乎格外冰冷,冻得他的声音都在几不可闻地发抖。

“我后悔了,我不想答应分手,我就是傻逼了才会说出那种话。”

“你太好了,太讨人喜欢,我自制力差,所以你对我笑一笑,我就栽进去了。”

“我喜欢你,很喜欢,超级喜欢,喜欢的要命,只要一见不到你,我就比语文考试拿零蛋还要难过。一想到你会跟我分手,会不喜欢我,不愿意再靠近我,我就觉得有快死掉那么难过。”

“我知道我这样道德绑架不好,也对你不公平,你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我不能逼着你非要喜欢我......”

“无论怎样都好......只是宴宴,我可不可以,跟你要一个缓冲期,让我慢慢适应一下行吗?”

他僵硬地抬起手微微摊开,掌心放着一个透明的小药瓶,里面空空的只有可怜巴巴两颗药丸,晃动起来都不见什么声响。

“我还有两颗后悔药,你说过这是长期有效的,所以那两句话,我现在要收回。”

“一句是在巷子里,一句在教室,我说......我说如果你提分手,我一定会答应的话......我都要收回,所以宴宴你现在要是跟我说分手,我可能不会答应......不会马上答应了。”

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余惟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混着雨点砸地的动静,沙哑得更厉害。

“求求你了宴宴。”

“别提分手好不好?如果真的很烦我,很讨厌我,可以继续给我摆脸色,或者干脆冷暴力我,我都能接受......就是能不能,别急着跟我分手......”

这个倒春寒冷透了。

寒风大大小小从身边吹过,余惟紧紧咬着牙关,像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心甘情愿以最卑微的姿态站在他的审判官面前等待最后的审判。

雨天的天景花园安静得出奇,一个来往的人的都没有。

话音随着凉气散了,雨声就占据了主场,滴答滴落在水面,荡开层出不穷的涟漪。

等不来回应的余惟守着最后的希望一点点黯淡,目光也落下了,缓缓收回手放回身侧——

“哥。”

温别宴忽然叫了他一声,清冽细软,潜藏的温和一如往常。

像是烘堂的火星,本以为注定是死灰的命运被微弱的一簇火苗整个点燃,余惟眼睛霎时被重新点亮,蓦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宴,宴宴?”

“哥。”

为了让他安心,温别宴含着浅浅的笑意又叫了他一声。

他说:“你不是说过,要让我记住我曾经说过的话吗?我现在告诉你,我没有忘,每一句有关爱你的话,我都记得。”

余惟这次是真的傻掉了。

动动已经僵硬的手指,忘了还可以眨眼睛,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放慢,生怕一个不小心,眼前的一切就会变回泡影消失不见。

“没有人要跟你分手。”

温别宴的声音隔着半近不远的距离传过来,恰好可以让他听见:“就是你男朋友被你宠坏了,一件简单的事情被他弄得复杂了,笨得好久才想明白。”

“他一直都在等你过来哄他,可是等了好久你一直都不来,没办法,他实在是想得不行忍不下去,只好自己过来了。”

“我之前总说你一跟我说话,我就忍不住想要抱你,但是现在我发现,排在拥抱之前,更加强烈是想要见你。”

“哥。”他微微放低了声音:“不管失忆还是没有失忆,我的心从来都只有一颗,只会喜欢上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只会是你,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想说的话说完了,等待的人调了个个,却是同样等了半晌也等不来一声回应。

余惟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一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也红得惊人。

温别宴被他盯得太久,目光不由自主闪烁起来。

迈出这步说出那一番话已经是他所有的勇气。

无措地攥紧了雨伞,他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更多的是心疼这个快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的傻子。

本着哄人就要哄到底的责任心,温别宴悄悄长吸了一口气,红着耳朵对他摊开手臂:

“哥,要抱一下吗?”

雨伞可怜巴巴被主人扔在了地上。

温别宴被大步冲过来的余惟一把揽入怀里用力抱住。

仅剩的一把伞轻松遮住了两颗心,寒风冷雨都被挡在外面,只剩它们紧紧靠着彼此裹着滚烫的温度欢喜跳动。

隐约有水珠浸透雨伞落在他的后颈,又顺着颈窝滑进衣领,从温热变成冰凉。

漏着冷风的缺口终于被堵上,温别宴闭上眼睛笑了,无比依赖地将额头靠在他肩上,抬起手臂回抱住眼前的少年,心满意足。

“男朋友,你的睡衣落在我家了。”

他窝在他耳边慵懒亲昵地蹭了蹭:“我妈让我给你带去学校,不过我没带,转手放回了房间。”

“这样下次你再去,就很方便了。”

他的少年没有说话,回应他的是失而复得一般更贪婪的拥抱。

男朋友的怀抱真的好暖和啊。

温别宴埋下脸满足地想,现在在倒春寒这么冷,他应该来得更早些的。

不过没关系。

幸好,现在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很轻了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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