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张虔把额头抵在她肩上,低声道:“在你们这个小区找房子吧, 我喜欢这里。”

叶阳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把他的脸从肩上捞起来,不相信道:“你说真的?”

他又将她揉到怀里,嗯了一声。

叶阳只觉得那个“嗯”字是从胸腔里发出的,沉闷而有力,带出一点共鸣的震动,她伸手悄悄抚过他的心口, 而后亲了一下,道:“可是这离你们公司挺远的。”

张虔有轻度眩晕,像醉酒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他另外一只手撑住了墙壁:“行还是不行,几个月就能看出来, 住不了太久的。”

叶阳心头一跳, 直觉这句话有别样含义, 但又觉得不适合深挖,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月光落在台阶上, 但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静夜无声, 她也不敢大声说话,怕破坏氛围,就轻声问:“你自己没房吗,要租房住?”

张虔将手从她腰上抽出来,搭在她肩上,声音仍旧低低地:“我那房子离时代挺远, 离你们公司更远,住这儿至少离你们公司近点。”

“是吗?”叶阳歪头思索,“你不是住九棵槐么,怎么会远?”

张虔顿住了,一错不错的看着她:“你想住我那?”

叶阳觉得这话奇怪:“你不想?”

张虔愣了几秒,忽然笑了,声音有点哑:“你想就成。”

叶阳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张虔抬脚敲了一下她身后的墙面,声控灯又亮起来,叶阳下意识往他怀里钻,他却一把她薅出去,摁回墙上,仔细的打量她。

叶阳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对视,但慢慢地,慢慢地,脸就红了。

她在灯光里想自己素面朝天的脸,虽然不至于动人,应该也不会太差。但在他这种审视的目光中,她始终不自在,就别开眼睛,没话找话道:“你刚才笑什么?”

他却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奇怪,我原以为你会觉得住在我那里,会不舒服,想住外头。”

叶阳起初没听懂,见他一脸若有所思,渐渐明白了,忽然就笑了。他还把她当成以前那个固执又倔强,浑身都是刺的小姑娘呢,她解释道:“以前小,不懂得变通,现在马上就二十八了,还要那样,未免显得矫情。不过一步到位多少有些猛,咱们可能也不习惯,还是得适应。你家有多余的房间么,给我腾一间,我给你交房租就是了。”补充道,“太贵了我可住不起,五千左右能接受。”

张虔的手指擦着她的脸颊滑入发中,将她鬓边的头发悉数顺到耳后,让她的五官都露出来。她要低头,他用手掌强硬托起下巴,声音低得恰到好处,好像把这个夜晚也染醉了,有种微醺感:“你们老板给你开多少工资,一个月拿五千块出来租房?”

叶阳握住他的手,将手从下巴上牵下来,笑道:“我对其他的要求都很低,但对居住环境要求比较高,不然累了一天,回到家看着几平米的小屋,乱糟糟的,都没地方下脚,会丧得没力气奋斗。”

张虔点点头,表示赞同,所以有时候,他会有一些不大理解。像她这样在这个城市一无所有的人,碰到他,就算不为他的爱情,为了他能带来的安稳生活,也该扑上来。就算不扑上,也该在他有所暗示时,主动一点。他常常会想,她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底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原想她这些年一定没吃过什么苦,毕竟漂亮是一种稀缺资源,到哪里都会受优待,但现在觉得她应该也吃了挺多苦。吃了苦,还不懂妥协,要么是苦没吃够,要么是骨头太硬。

她看着他,眼睛渐渐亮起来,嘴却抿住了。

张虔见她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她认真打量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老了很多。”

张虔愣了愣,又道:“不是我老了,是我们太久没见。九年太漫长,跨度几乎相当于我们人生的三分之一了。”

他们都从肆意走向了成熟。

成熟是稳重,可到底没有肆意明亮。

而她经历过他的明亮,这种感觉就愈发明显。

她心中酸酸甜甜的,又问:“那你觉得我老了吗?”

他低眼正要仔细瞅,声控灯忽又灭了,他便笑了:“我想是没有吧。”

他这一笑,有点可爱的意思,叶阳的心脏忽然怦怦跳起来,她果然最爱他明亮的时候。她把脸重新埋回他怀里:“同居的事情,你真的想好了?这是改变生活方式的大事,你要认真考虑。”

张虔揽住她的腰,像在回复今晚吃什么这样简单的问题:“我是没所谓的,你要是后悔了,还来得及。”

叶阳虽然事先想过,但话一出口,还是有些恐惧,然而也得逼自己一把,她不能总是逃避,要学着与人建立亲密关系了。张虔是最让她有安全感的人,如果他都不行,其他人会更难。

她摇摇头:“我也无所谓。”

临近午夜,小区里的安保结队出来巡逻,隔着老远的距离就能听到对讲机里的喊声。他们每巡过一栋楼,就会冲对讲机喊:“XX栋,无异常。”普通话不是很标准,带着浓浓口音。以前叶阳失眠时,常站在窗前听他们喊来喊去,然后根据他们的口音辨认他们是哪里的人。有时还会听到家乡的口音,会倍感亲切。

安保的声音越来越近,叶阳恋恋不舍地打断这片安宁,问:“你不回去么,他们过来看到我们站在这儿,还以为在撬锁,准备入楼盗窃。”

张虔却并未放开,而是问:“你什么时候搬?”

叶阳想了想,道:“明天要去上海出差,忙完发布会估计会闲两天,我找房东谈谈退租的事情,如果没问题,就可以了。”

张虔这才松开她,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回来的时候给我发个信息,我去接你。”

叶阳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眼神暧昧,欲言又止。

张虔隐约看懂了,就配合着闭上了眼睛,甚至还俯了身。

叶阳见他如此知情识趣,笑了,伸手摁住他的肩膀,在他额上长长吻了一下,道:“今晚只有一次,来点仪式感,希望多年以后,我们会怀念它。”

一点狡黠,一点诗意,像是他记忆里的小恋人。

文学系的姑娘,脑子里存着很多情诗,不说就不说,一说就要化掉你。不过情诗再高明,都不如她那句无论将来他老了还是秃了发福了还是有啤酒肚了,她都会爱他,她永远爱他让他印象深刻。

后来,他遇到过很多向他示爱的人。外貌,家世,教养,事业,都构成她们爱他的原因,但再也没有一个像她那样刨除一切外在因素,纯粹的爱他。

程柠喜欢他,也无非这几项。当然了,还有更重要的一项,开明。他不过问她和前男友的事,也不介意她和前男友一块工作。同样的,程柠也不会因为他身边无关紧要的女人而生气,不会因为他工作忙,陪不了她而闹脾气。这是他们相处的共识,所以融洽,但永远生不出更深层次的感情。

那种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水乳|交融的,泥沙俱下的感情。

不过他们也不想要那样的感情,因为很累。所以渐渐地,就忘记了很多情感,渐渐地,人就迟钝了。

三十而立,他面对生活,没有激情,没有热情。

像一潭死水。

而他对她是有期待的。

说是戛然而止的恋爱未能让他完全了解她所以对她有期待也好,还是重逢之后,对她产生了新期待也罢,总之他对她有期待。

他想从她身上得到的,不只爱情。还想从她身上找到自己消失已久的,对生活的热情和激情。

张虔回到家里,换了拖鞋,到客房去。

黑白灰的客房,里头冷冷清清,想到她房间里的那些东西,先用脑子给她摆了一下,空间是够用的,不过床头差一个置物架。

换了家居服,坐在客厅,拿出手机,划拉了半天,最后挑中了一套白色置物架,下了单。

放下手机,吞下一杯酒,仰靠在沙发上。

关于同居,九年前就有这想法,想跟她一块生活,原以为谈得再久一点,可以试着进行,只是没想到。

张虔喝了一会酒,想到别的什么,拿起了手机。

前几天,盛超给他来了微信。

两年前,盛超打算脱离华清影业成立自己的公司,但盛超的本职工作是搞创作,对商业运作一概不懂,也不想分太多精力在这上面。找别人合作又不放心,就想到了昔日的伙伴。

张虔当时刚进时代,还没稳住,也确实对俩人的合作不抱期待,就没有回应。前几天,盛超又来联系,说合作的意愿还在,问他考虑不考虑。

张虔这次有点松动,或者说想冒险的心理出来了一点。待在时代,稳是稳,但未来一眼就可以望到。三十岁正是人生盛年,他没必要过早的让自己进入死水一样的生活。而且说到底,在时代如何位高,也是给别人打工。和盛超合伙开公司,到底是自己做老板,感觉还是不一样。

他给盛超回了微信,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聊一聊。

盛超和他老婆一块来的。

盛超的老婆也是电影学院的,文学系,做编剧。

盛超五部作品,三部出自他老婆之手。当初张虔和盛超分开时,他老婆充当中间人,来回协调,只是当时大家年轻气盛,互不妥协,最终分道扬镳了。

仨人在咖啡馆一直聊到打烊。

从咖啡馆出来后,盛超的老婆笑着对张虔道:“我让盛超找你,他还不情愿,怕被拒绝,说太没面子。我觉得大家是一路走过来的朋友,被拒绝也不丢人,原本只是试一试,没想到你就松口了,你得跟我们说说这是为什么,让我们心里有个底,也好放心。”

张虔笑道:“以前也不是不考虑,是怕重蹈覆辙,理智过了头。现在想想,结果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人还是应该有点冒险精神的,不然多没意思。”

盛超的老婆笑道:“你看《旁观者》了吗?”

张虔点点头。

盛超的老婆问:“如何?”

张虔略略一顿:“艺术性和商业性兼俱,我觉得是超儿目前作品中最成熟最完整的一部。”

盛超的老婆看了一眼盛超,叹了一声:“最好的作品,票房却是最差的。刚开始以为观众不吃这种,后来看你们的《我去往》,竟然能卖十几个亿,就觉得影片的宣发有很大问题。但宣发是制片方的事情,我们压根没说话的权利,虽说亏钱也是亏他们的,但片子是超儿的心血,这样的结果,叫人意难平。想单干也是想把所有权利抓到自己手上,成立了新公司,制片和宣发交到你手上,我们俩就能放心弄电影了。咱们最初不就是为这个么,只是那时大家一名不文,没资本,现在可以了,你就别犹豫了。”

张虔笑道:“你们夫妻俩早就盘算好了,我可是今天下午才知道这事,开公司又不是吃饭喝水,考虑一下也要被指责成犹豫,讲不讲道理?”

盛超的老婆也笑:“这不是怕你不答应么?”

张虔知她忧虑,安抚道:“我既然来,肯定心中有数,放心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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