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裴右安一句话也无,嘉芙更是一语不发。

掌灯时分,马车回了国公府。方才刘嬷嬷和檀香分坐在车夫左右,一停,立刻跳下马车。

裴右安先下去,嘉芙下的时候,刘嬷嬷和檀香忙要上来扶,裴右安已自己伸手,抓着她胳膊,几乎是将她拖抱了下去,松开手,转身便朝里而去。

嘉芙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先去了裴老夫人那里,辛夫人和二夫人也在,正服侍着老夫人用饭。

裴右安面带笑容,道:“本早回了的,过午我想到了个事儿,便叫阿芙先留家里再陪岳母,这才好,是我晚了。”

老夫人笑道:“不过就是迟些回而已,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母女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饭用了没?”

“在岳母那里用过了。”

老夫人点头:“那就好,你们回屋吧。”

裴右安恭声应是,带了嘉芙,从里头出来,越走越快,到了最后,嘉芙几乎是小步赶着,回了自己住的院。

一进门,他便命跟入的檀香和另几个丫头出去,将门一关,道:“你给我跑去道观?你在做什么?”

他背对着她,自己脱衣挂起。

他的语气是克制的,但嘉芙清楚地感觉到,他生气了,语带质问。

路上回来,嘉芙就知他不快,也知自己这举动不妥,心中本是忐忑不安,但此刻,听他一开口就是质问,死死地咬着唇,盯着他背影,心里原本的忐忑不安立刻就被委屈和气恼所替代,一语不发,走到梳妆桌前,坐了下去,自顾拆着发髻。

裴右安没听到她的声音,回头,见她坐了下去卸妆,没理自己,皱了皱眉:“你怎不说话?我是见岳母不舍的你走,想着我也有点事,就叫你留下再陪她,过后我再来接你。你却给我跑去道观了!你还有理了?”

“我没理!你就有理了?”

嘉芙再也忍不住了。盯着镜中的自己,一边飞快拆着头发,一边飞快地道:“我是去了道观,但你又是什么事?祖母问我,我都没脸提了。去个一次也就罢了,两趟三趟!借口我娘留我,今天还撇下我,自己跑去了哪里?我还是那句话,先前是我赖你娶我没错,后来我知道错了,没赖你了!你既这么看不上我,才娶了我三天,就跑去见别的女人,你那会儿何苦又要娶我?”

早上为了回门,檀香给她梳了一个繁复的漂亮发髻,头上插戴不少首饰。嘉芙一件一件地拆下,叮叮当当丢了一桌,最后发里还剩一柄用以固髻的铜丝篦。篦脚尖细,勾缠住了发丝,怎么拆也拆不下。

裴右安望着她的背影,神色略微错愕,片刻后,皱眉道:“我实在是不知道,你成日都在想着什么……”

嘉芙充耳未闻,继续和那柄铜丝篦奋战着。

裴右安神色渐渐缓和,迟疑了下,终还是走了过来,停在她的身后,伸手探向那柄铜丝篦,细辨语气,竟还似带了丝戏谑:“你一向不是最爱哭的吗?方才我说你,你怎不哭了?”

“你想我哭,我偏不哭!”

嘉芙冷哼一声,头一偏,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一个发狠,连着十来根还缠在上头的发丝,咬牙一下就将铜丝篦给拽了下来,却没想到他的脸正俯下,胳膊一扬,听他发出“嘶”的轻微一声,好巧不巧,篦尖竟刮过了他的额,立刻划拉出一道半指长的细密排列血丝。

一颗血珠子,从破口里渗了出来。

空气一下凝固了,两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嘉芙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吓了一大跳,手上举着那柄篦,呆呆看着镜中那个正俯于自己身后的男子。

裴右安双目也望着镜中的她,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啪”的一声,手中凶器掉落,嘉芙人跟着一下站了起来,转过身,手忙脚乱找了帕子,就要替他擦拭血痕。

裴右安偏了偏头,避开她手,自己以指抹了下,看了眼沾在指尖上的血痕,又瞥了她一眼。

嘉芙方才所有的脾气全都没了,指紧紧攥着帕子,指节发白,睁大眼睛望着他。

“……大表哥……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裴右安冷哼一声:“要是故意,那还了得?”

嘉芙贝齿咬唇。

裴右安俯视着她:“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就跑去道观要堵我?嗯?”

“不是道观,还会哪里?”

嘉芙盯着他的衣襟,弱弱地辩了一句。

裴右安一顿,仿佛为之气结。

“前日我是告诉过你,我去了道观,昨日,还有今日,我去了太医院!”

嘉芙倏地抬眼。

“迟女冠有个弟弟,五年前迟家满门抄斩时,当时才三岁,被迟翰林的一位老友舍命救下,只是当时落了不好,患病在身,到如今,性命岌岌可危,人就在道观里躺着。那日我在宫中偶遇迟女冠,她央我为她弟弟看病。她祖父是我当年恩科主考,从前对我也颇多指点,我敬他如师,如今那孩子危在旦夕,我怎能不管?那日我去替他看了病,有些疑难,这两日有空便在太医院里查找医书,也在与太医辩症。”

“你的脑子里,都在给我想着何物?”

嘉芙呆住了,抬头望他,唇瓣微张。

“今日我想到了一个疗方,但有一味药,不确定太医院里是否有藏,因那药外来,又不易保存,是我少年时从大食医师那里得过的,我见你母亲依依不舍,便叫你再留些时候,我先去太医院查问。未时末,我去你家接你,岳母说你回了,我便也回,到了,门房说你回来在门口站了一站,便又上车走了,也没说去哪里。我起先以为你又回了家,再过去,怕万一你不在,徒惹岳母担忧,便假托你丢了样东西在家,叫人进去拿,出来说没有,这才知道你也没回家!你可知道,我叫了几个五军都督府属卫兄弟,暗暗找了几个去处,最后自己想到了,才找去道观?”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语气,越来越是严厉。

嘉芙又羞又愧,面红耳赤,慢慢耷下脑袋,一动不动。

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裴右安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恼火,双手背后,在她面前踱了几个来回,最后停下,慢慢吐出一口气,再开口,语调已是平静了,只听他道:“罢了,你无事就好。下回再不要做这种蠢不可及之事。我去书房了。”说完,转身往外而去。

刘嬷嬷和檀香等人候立在廊下,见门被打开,一道人影出来,忙迎上去,叫了声“大爷”。

裴右安抬手,挡了挡额,转身往书房去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嘉芙眼睁睁看着他背影出门,呆呆地立在原地,动弹不得,没片刻,听到刘嬷嬷和檀香进来的步声,慌忙转身,逼回就要掉下的眼泪,坐回到梳妆台前,假意整理着方才被扯乱的发髻。

刘嬷嬷和檀香方才人在廊下,隐隐听到屋里传出大爷起起伏伏的说话声,自然,并没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但结合晌午后的事,虽还一头雾水,却也猜到两人怕是起了不快,等大爷出来往书房去了,入内,见嘉芙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自己抬了两手,正在整理满头秀发,檀香忙上去,正要帮她,却听她道:“这里不用你们了,出去吧。”

两人对望一眼。

“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们。”她提了提声音,头也未回。

刘嬷嬷和檀香只好退了出去。

嘉芙一手撑额,另手捡起方才被自己丢了一桌的首饰。一只一只地放回匣里,又取了只梳子,慢慢地梳通方才被扯的打结的长发,默默坐了片刻,终于起身,唤入檀香,洗了个脸,梳了个简单发髻,将长发清爽束起,最后换了身家常衣裳。

刘嬷嬷转身:“还没吃晚饭呢。我去小厨房瞧瞧,拿几样便菜过来。”

嘉芙道:“我自己去吧。”

……

书房门扉里透出灯光,嘉芙提着食盒,来到门口,叩了下虚掩的门,跟着轻轻推开。

裴右安坐在案后,正提笔而书,抬起视线,看了过来。额前伤口已经止血。

嘉芙慢慢走了进去,停在他的桌前。

“何事?”

嘉芙轻声道:“你还没吃晚饭吧?应被我气都气饱腹了。方才我去了小厨房,拣了几样便菜和饭过来,都热过。见有现成泡好的雪耳,又做了个雪耳芋奶羹。我记得以前你说过,可以多加一勺蜂蜜的,我便加了两勺……”

裴右安停笔。

嘉芙垂睫。

“是我错了……错想了你,也错想了迟女冠。你教训我是应该的,但不要气饿坏了自己。食盒我放下了,你要是饿了,多少吃些……”

嘉芙将食盒放在桌案一角,转身低头离去。

“你吃了没?”

嘉芙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脚步停下,慢慢转头,见他望着自己,咬唇,摇了摇头。

“一道吃吧。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他道。

嘉芙一愣,随即双眸立刻一亮,点头道:“好。”转过身,飞快回来,打开食盒盖子,将里面烧笋鹅、江南蒿笋、海白菜,一碗鸡醢汤,并一大碗饭摆好,又飞快地到了门口,叫檀香再取一副碗筷。

碗筷很快送到。

裴右安大约确实有些饿了,不再说话,过来和嘉芙一道吃起了饭。嘉芙见他很快吃完了,道:“我饱了。你要是没饱的话,叫人再送些饭来。”

裴右安道:“不是还有雪耳芋奶羹吗?吃了就差不多了。”

嘉芙露出笑容,忙端出羹盅,打开盖子,散着微微热气,正好可以入口。

嘉芙将羹盅推到他面前。

裴右安道:“我吃不完这么多。你先吃些,剩下我再吃。”

他语气自然,嘉芙听了,脸却悄悄一热,轻声道:“要么我再去拿个小碗,分出来吧……”

“不必了。你先吃,无妨。”

嘉芙心里慢慢地甜了起来,轻轻嗯了一声,拿了调羹,舀着,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隔雾海棠,灯下美人,洗去脂粉的一张清水芙蓉面庞,比之白日别有一番动人。

裴右安并不是有意的,视线却禁不住,落在了她张开吃着雪耳奶羹的嘴唇之上。

樱唇鲜润,泛着一层诱人的釉泽,像朵半绽半闭饱含花蜜的花骨朵,诱人想探尝其中滋味,方吃进了一勺奶羹,唇瓣便沾了层晶莹乳白,一点粉嫩舌尖从口底伸了出来,舔了下唇瓣,还没看清楚,便又缩了回去。

裴右安忽一阵口干舌燥,下似隐有反应,立刻移开视线。

嘉芙却分毫不觉,数着吃了几口,将剩下的推到他的面前,道:“大表哥,我吃饱了,剩下你吃吧。”

裴右安没再看她,只手端了起来,几口便吃光,放下道:“我也饱了。我还有些事,稍晚些回。你先去睡吧,不要等我了。”

嘉芙见他说完,便转过了身,坐回到案后,不敢再强留,怕惹他生厌,哦了一声,收拾了碗筷,放回食盒,提着出去。

“大表哥,不要太晚了,早些回房睡觉。”

临出门,她回头,又道。

裴右安抬眼望她,颔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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