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顾景阳道:“什么?”

衡嘉轻声道:“主见所侍美人。上弗说。既饮,讴者进,上望见,独说卫子夫。”

这句话出自《史记.外戚世家》,是讲平阳公主在武帝过府时,向他进献美人,然而武帝一个也不曾相中,宴饮之中有歌女入内助兴,武帝望见之后,唯独中意卫子夫。

顾景阳脚步微顿,回身看他,道:“你想说什么?”

衡嘉低笑道:“圣明无过陛下,您其实都明白的。”

……

过了三月,春光渐盛,花红柳绿,好不鲜艳,谢华琅的心也跟窗外那几株海棠似的,悄无声息的开出花来。

次兄谢粱的婚事便在今年秋,娶的是沈国公家的女郎,为了两家的体面,少不得要大办。

二房里的长女谢莹也十八岁了,早就定了永仪侯世子,她原本应该在去年出嫁的,然而永仪侯府的老夫人去了,世子为祖母守孝一年,这才将婚事拖延,刚巧同堂兄撞在一起了。

卢氏要操持儿子的婚事,又要分出心思仔细淑嘉县主这一胎,小儿子谢玮进学,还得为他找个靠谱师傅,真是忙的团团转,听仆婢言说近来三娘时常出门,心知她是去会情郎,倒也没有刨根问底的追问。

而谢华琅颇有些心虚,更不敢直言,索性先这么耗着,日后再慢慢筹划。

这日傍晚,她刚从外归府,便见卢氏身边人来请,说是有话要问,心头不由微突,却没有迟疑,随同到了卢氏院中去。

“阿娘,你寻我有事?”

卢氏端丽面颊上隐约有些疲惫,温和道:“去见谁了?”

“阿娘又不是不知道,干嘛非叫我说出来?”谢华琅上前去替她揉肩,笑道:“明知故问。”

“你是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了。”卢氏摆摆手,示意周遭仆婢退下,又拉着女儿在自己身侧落座,低声道:“你对周王怎么看?”

卢氏口中的周王,便是今上胞弟的长子,他父亲做过太子,后来被郑后废掉,流放岭南,没多久又派遣使臣前往,逼令自尽。

今上登基之后,缅怀英年早逝的胞弟,追谥为章献太子,封其子为周王,因为血缘关系十分亲近,朝臣与宗室之中看好他会被过继的人不在少数。

谢华琅听卢氏提起周王,心中便有些忐忑,踌躇道:“阿娘怎么说起他来了?”

卢氏面上也有些忧色:“你哥哥婚事在即,长安勋贵打发人上门致意,周王府的长史亲自来了,除去送给新人的礼物,还额外给你备了好些东西,我大略看了眼礼单,颇为厚重。”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谢华琅心中一堵,扯住母亲衣袖,道:“阿娘,你收下了?”

“当然没有。”卢氏道:“我叫人将你二哥那份留下,剩下的叫长史带回去了。”

“可是枝枝,阿娘能拒收他的东西,你阿爹也会回绝他的心意,但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她用力握住女儿的手,加重语气:“你若是无意与他,便该早作打算,绝了他念想。”

谢华琅心中微动,假意试探道:“阿娘,这有用吗?”

“当然有用。”卢氏断然道:“周王不敢去求赐婚,虽然他求娶你是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但若是闹到陛下那儿去,便不合时宜了。再则,倘若你已经嫁人,他也不敢再对你做什么,而府中其余娘子的身份,又不比你有分量。毕竟他只是想拉拢谢家,无意结仇。”

谢华琅将心中那丝窃喜压下去,道:“我明白啦。”

“希望你能真明白才好。”卢氏戳她额头一下,又道:“你阿爹昨晚还问我,几时能见一见枝枝选中的郎君,我都给搪塞过去了,但也推诿不了多久。你若真心喜欢那人,便该寻个时间,叫他过府拜访,也让你阿爹掌掌眼。”

“快了快了,再些时日,我便同他讲。”

谢华琅笑嘻嘻道:“阿娘也别太心急,今岁府中便有二哥与长姐成婚,等到了明年,三哥与四哥的婚事怕也要凑到一起。”

“唔,”她想了想,又道:“便是我前边,也还有二娘呢。”

“二娘怎么能同你比?”卢氏拍她一下,失笑道:“隔着一层肚皮呢。”

说起这一茬,谢华琅倒真有些感慨,有些依恋的偎在母亲怀里,道:“我若出嫁,他身边必须干干净净的,只有我一个人,才不许他养家伎侍妾什么的呢。”

“只是取乐玩意而已,何必在意?”卢氏笑道:“你若出嫁,必然是做嫡妻,要是同那些仆婢计较,反倒失了身份。”

“阿娘,”谢华琅轻声道:“阿爹身边另有别人,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动气?”

卢氏抚摸女儿光洁面颊,笑道:“我嫁与你阿爹之前,其实都不曾见过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纳彩问吉之后,便做了谢家妇。”

“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室,我们彼此敬重,给足对方体面,却不会过分亲近,而世间的很多事情,假使一开始没有期待,那后来就不会有那么多波折。”

“我要的是谢家主母的身份与相应的敬重,他都给了,那就很好,至于那些莺莺燕燕,侍妾家伎,他喜欢怎样便怎样,与我有什么关系?”

“枝枝,”她笑问道:“你知道你阿爹最喜欢哪副画吗?”

“秋鸣山居图,”谢华琅不假思索道:“阿爹临摹过好多遍,爱不释手。”

“是啊,你阿爹对那副画的在意,远胜于那些姬妾,”卢氏笑吟吟道:“倘若书房失火,蒋氏田氏皆在内,你猜,你阿爹会先救哪个?”

谢华琅顿了顿,方才道:“应该会先去取画吧。”

“既然连物件都不如,我又何必同她们置气?”卢氏语气舒然,道:“你阿爹身边有人,其实同他喜爱琴棋如出一辙,谁会为丈夫买一个瓷瓶回家,偶然赏玩而大动肝火?”

谢华琅沉默了。

谢家四郎谢檀是侍妾田氏所出,今年十八,二娘则是侍妾蒋氏所出,比谢华琅大两个月,也是十六。

高门规矩森严,侍妾生下孩子之后,便被送到主母身边教养,卢氏有儿有女,娘家强盛,也不必苛待他们。

府中内宅之事,谢偃是不过问的,全权交与卢氏,这些年来,府中也曾有侍妾动过别的心思,卢氏知晓后并不动气,笑吟吟的叫人将那侍妾发卖,贴身女婢尽数打杀,回头又搜罗了几个美婢回府,算是补偿给谢偃的。

杀鸡儆猴,从此谢家后宅也就安生了。

田氏与蒋氏虽生有儿女,但在卢氏这个主母面前,却不敢有分毫放肆,每每行仆婢礼,极尽恭顺。

这才是高门主母应有的生活。

操持家事,执掌中馈,生下儿女之后好生栽培,教养他们成才,与丈夫相敬如宾,对侍妾恩威并济,府中内外提及时,口中皆是褒扬。

若无意外,谢华琅出嫁之后,也会过上这种生活。

然而此刻,她静默良久,还是道:“阿娘,我不想过这种生活。”

“说我小气也好,说我天性悍妒也好,我喜欢的人,心里只能有我,至于别人,哪怕只是一道影子也不行。”

“阿娘明白你的心思,但还是要劝你。”卢氏语重心长道:“世间女儿家,哪有不想同丈夫心心相印,情意绵长的?然而就如同我先前所说,倘若你一心一意爱他,一颗心都给了他,将来若有不如意,会吃很多苦的。”

“阿娘其实也很怯懦,也会忧惧,也怕伤心,所以从头到尾,我对你阿爹都只是敬重,而没有男女情爱,”她温和道:“就女人而言,只要你不先动心,谁都没有办法伤到你。”

“阿娘,我还是想试一试,”谢华琅低声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也好。”卢氏温柔抱住了女儿,道:“你比阿娘有勇气。想来,也会比阿娘有福气。”

……

第二日,谢华琅出门往道观中去,到后堂时,少见的没有先行开口,落座之后,也是默然。

衡嘉奉了茶过去,见她如此,有些奇怪,只是这二人相处时,周遭惯来不会留人,是以他向谢华琅恭敬一笑,便带着满腹疑惑离去了。

顾景阳却没有动面前茶盏,而是轻轻唤了声“枝枝”。

谢华琅心中门儿清,面上却不显,丧着脸,转目去看他。

顾景阳关切道:“怎么了?”

谢华琅垂下眼,心中忍笑,却端起手侧茶盏饮了一口,闷闷道:“没什么。”

顾景阳清冷面上闪过一抹担忧,起身到她近前去,伸手探她额头,眉头微蹙:“是不舒服吗?”

谢华琅道:“没事儿。”语气却有些消沉。

顾景阳见状,却愈加忧心,犹疑几瞬,自怀中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搭在她腕上,伸手为她把脉。

谢华琅心下惊奇:“道长,你还懂医理吗?”

顾景阳道:“不要乱动。”

谢华琅真不适合装深沉,这么一会儿,便有些忍不住了,将那方帕子掀了,低笑道:“亲都亲了,抱也抱了,就搭个脉而已,道长你假正经的劲儿又犯了。”

顾景阳瞥她一眼,往书案前坐下,提笔道:“肝火扰心,夜不能寐,我开个方子,你记得吃。”

谢华琅跟过去,笑道:“道长,你真的懂医理呀?”

顾景阳道:“嗯。”

谢华琅道:“那你能不能看出来,我为什么肝火扰心?”

顾景阳已经停笔,将药方折起递与她,道:“为什么?”

“因为想你呀,”谢华琅笑盈盈道:“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顾景阳眼底生出笑意来,口中却道:“油嘴滑舌。”

“不只是夜不能寐,还有别的,”谢华琅也不在意他这话,只叫苦道:“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日总觉得这儿疼。”

说着,她点了点自己左侧下颌。

顾景阳信以为真,心中担忧,顾不得别的,弯腰去查看。

谢华琅见他凑得这么近,因为低头的缘故,神情更见恬淡,或许是因为喜欢这个人,连他低垂的眼睫都觉得迷人。

她心里痒痒的,就跟被什么东西挠了一样,非得纾解出来才好,想也不想,便捧住他面颊,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顾景阳先是怔然,旋即回过神来,知晓她说自己下颌疼是在糊弄人,羞恼交加:“枝枝,你又胡闹!”

“道长,”谢华琅笑道:“你今日才认识我吗?”

顾景阳气道:“不知羞耻!”

“九哥哥,你有完没完?这话你没说烦,我都听烦啦!”谢华琅满不在乎,口中笑道:“再说,这儿又没有别人,亲一下怎么了?”

顾景阳寡言少语,自是争辩不过,转身便走,谢华琅亦步亦趋,跟上去追问道:“九哥哥,九郎,之前还有别人亲过你吗?”

顾景阳道:“又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谢华琅怔了一下:“真的有吗?”

顾景阳尚未回答,她便淡了语气,道:“若真的有,那我以后就不亲了。”

说完,也不看他反应,转身欲走。

顾景阳心中一滞,下意识伸手拉住她衣袖,不许她走,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来。

事实上,这等动作于他而言,已经很是难得了。

谢华琅知晓他性情,既不紧逼,也不回头,只耐着性子等。

顾景阳脸皮薄,既克于礼制,又束于规度,结识谢华琅之后所说的那些话,若换了从前那个他,怕早就羞愤而死。

即便是今日,两心相许,现下也是静默良久,方才低声道:“没有。”

他握住她手掌,眼睫有些赧然的颤了颤:“就枝枝一个。”

谢华琅回过身去,面上哪有恼意,分明全是欣然:“道长,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被逼到墙角,半个字也不肯讲。”

顾景阳道:“你又糊弄我。”

“没办法呀,”谢华琅笑道:“谁叫你就吃这一套?”

顾景阳垂眼看她,谢华琅毫不避讳的回视,不知过了多久,他却忽然笑了。

谢华琅奇道:“有什么好笑的?”

“真是时也命也。”他却轻叹口气,伸手过去,轻轻勾了勾她鼻梁:“偏偏遇上你这冤家。”

……

直到傍晚时分,谢华琅方才动身离去,顾景阳嘱咐她记得按时用药,亲自送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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