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已经大大敞开,室内却依然闷热无风。不过如果集中精神,还是可以从微微流动的空气中感到那股淡淡的海潮味。

再仔细聆听,你将听见远方传来令人不耐烦的声响。原来那低沉的声响正是海浪声。然而,浪潮声完全传不到屋主的耳里。

节奏明快的“沙沙”声传来,画笔刷在画布上的声音不曾间断,她的情绪正完全融人其中。

这个女人汗流浃背,汗水黏着在黄色的细肩带洋装上,而她却毫不在意,忘情挥舞着执笔的手臂。

她的身型瘦弱,手臂更是异常白皙,但是她以强有力的节奏在画布上挥洒的样子却与外表给人的印象全然不同。那剧烈狂热的动作让画布在转眼之间便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专注凝视着画布的双眼下,黑眼圈清晰可见。以此可以猜测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不断地重复同样的作业。

然而她依旧是个美丽的女人。

窗外深灰色的海面上已经出现晚霞,落日余晖犹如流出的蛋黄,浓稠地漂浮在海面上。

夏末的夕阳照进屋子里,映照出的事物都显得无精打采。

角落的青铜大花瓶里插满了黄玫瑰,无人照料的花朵早已干枯,凋零变色的花瓣洒落一地。

花瓶旁是个以坐垫当枕头,睡得正香甜的孩子。

或许这孩子喜欢木地板的冰凉触感吧,小脸庞从靠枕上滑落,紧贴着地板,不时还边说着梦话边翻身。

作品以极快的速度创作着,即将完成。

以往她从不曾以如此惊人的气势作画。

过去,令人窒息的杂念总是无故闯进脑海,留下鲜明的画面,时时刻刻都烦扰着她。

数不胜数的白色纸飞机在屋内乱舞。

龇牙咧嘴的老巫婆、狂妄大笑的小矮人。

好想敲开自己的头骨,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取出来,丢进水桶里好好洗刷一回。过去她总是努力克制,不停平息这样的冲动,沉住气继续作画。如此的内心交战让她身心俱疲,每画出一幅画,她那纤细的神经便遭受一次严酷的摧残。于是她将郁闷发泄在周遭,对家人或物品发脾气,随后又懊悔自己的作为。尽管如此,她仍然拿起画笔,面对下一幅作品。

而现在,现在竟如此称心享受!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爽快。

以往那股无处发泄的焦虑和憎恨,无时无刻不烧灼着她。如今那些情绪好像不曾存在过,她犹如展翅飞翔的鸟儿,翱翔于夏日大海的高空上。如此高昂的情绪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然而,这种不寻常的爽快感反倒让她预感末日将近。

她战战兢兢,担心这种高昂状态终止的那一天到来。当这股情绪消逝的那一刻,反弹的力量将更加深刻有力。必须趁现在竭尽所能地画,要趁现在!

这几天来她脑袋总是分外清醒,到了夜晚依旧亢奋得无法合眼。然而疲惫却时而突然降临,犹如从身体深处冒出的污泥,她在难以抵挡之下也只好打盹片刻。再次清醒时,她已然在不自觉中挥起画笔。

一个倒卧在海边的女人。女人宛如一块破布般躺在沙滩上。

她已经感觉不到海浪的冰冷、海砂的湿冷粗糙。

……那是我……是我。我将会变成那副模样。

一想到这,心就凉了半截,苦涩的液体涌上喉头。然而下一个瞬间,一股令她全身颤抖的喜悦感取代了恐惧。

女人无法压抑这股兴奋,起身走向窗边。也许是由于低气压正逼近,空中充满湿气,海浪带来了不安的气息。

就快了,就快了。女人的双眼宛如热病患者,闪闪发光。

为什么,这个景色似曾相识?这片海,曾在哪里看过?

在某个不同的时空,曾以同样的心情站在窗边。

孩子呢喃着不成逻辑的梦话。

女人瞄了地上的孩子一眼。我的葛蕾特。

——妈妈,大家死了之后都到哪里去了啊?

或许是感受到母亲异常亢奋的状态,白天孩子向母亲提了问题。或许孩子已经到了能隐约意识到死亡的存在的年纪吧。

——会转世投胎变成另一种东西哦。

——另一种东西?

——对啊。你看看天空,看看海。天上的云是水变的,而云会变成雨滴,雨滴会变成大海,水就这样不停地在世界上绕来绕去。人也是这样。所有生物都将转变形状、样貌,在世界上不停转啊转。

——一直转、一直转吗?

——对啊。

我也是啊。白天时她咽下这句话没说出口。然而,现在她下了新的决心。

我一定还会回来。就算死了,我也绝对要转世投胎回到这个世界。她的眼神充满斗志。下一次,我要与那个人再次相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房内,再次站在画布前。

她以锐利的眼神紧盯着画,并抓住了画布的一角。

来吧!各位,愉快地期待吧!这是我最后的礼物!它可是我用尽生命、注入满腔爱意的献礼!

女人嫣然一笑。绝美的笑容固然摄人心魄,却也隐约透露了一丝不祥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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