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问询,季明舒下意识抬头。

男人身量很高,大约在一八五左右,和岑森差不多,年纪看起来也和岑森差不多。身上西装是ChrisChou今年六月发布的秋冬新款,熨帖合身,气质温和干净,眉目还俊朗。

但她不认识,也没见过。

她状似不经意般扫了眼身边的蒋纯,没成想蒋纯也直愣愣地转头看她,满脸都写着无辜和呆滞。

小土鹅也不认识。

她本来还以为这是最近刚来平城的新面孔,来和她套个近乎,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她懒得多猜,开门见山直接问:“你好,请问我们认识吗?”

男人深深地看着她,唇边笑意扩大了些,声音如敲金击玉般清朗,“小舒,你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时候?

这三个字落在季明舒耳中,像是打开魔法盒的钥匙,不经意间就带出一片陈旧泛黄的儿时回忆,她盯着男人,怔了怔,眼底疑惑慢慢褪却,男人的轮廓也慢慢变幻缩小,与记忆中某张棱角模糊的面孔无缝重叠。

只不过她的声音仍有些犹疑,“岑…杨哥哥?”

男人又笑,十分干脆地点头承认,玩味道:“难为季大小姐贵人多,没把我连人带名全给忘掉。”

季明舒不知是太过震惊,是反射弧太长,半晌没说出话。

站在一旁的蒋纯也不傻,一听这姓就觉得里头满是故。

姓岑的,岑家人啊这是。看年纪,难道和岑森是兄弟?

可如果是兄弟的话,季明舒怎么会和他多年不见差点没认出来呢?

短短数秒,蒋纯就自行脑补出了一场兄弟阋墙的豪门继承权争夺大戏,推了推季明舒,咬耳朵低声问:“这谁?长得挺帅的,岑森的表哥表弟是什么同父异母私生子?”

季明舒被这一推,终于回神。

可她回神过后,心底也没什么震惊之外的多余情绪,她还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岑森的方向。

好巧不巧,大秀结束后,琴梯自动回缩,做旧轮船的T台造景正在缓缓旋转。就在这短短数秒间,它旋转的位置正好将showroom方向和看秀区阻隔开来。

季明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岑杨适时抬手看了眼手表,忽然说:“抱歉小舒,我今天还有点事,不能和你多聊了,过天我请你喝下午茶,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吧。”

他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界面后又递至季明舒眼前,“这是我的微信,加一下。”

“噢,好。”

季明舒都来不及思考,就被动地拿出手机,加上他的微信。

岑杨当着她的面将备注改为“小舒”,晃了晃手机,笑着说:“我最近回国才注册微信账号,你是我的第三个好友。”

没等季明舒接话,他又收了手机,“好了,我先走了,回头联系。”

直到岑杨走出视线范围,季明舒仍如坠梦中,久久不能回神。

这么一个大活人,小时候说消失就消失了,过了十二十年,说出现又出现了,是魔幻。

蒋纯站在一旁,盯了会儿岑杨的背影,又严肃兮兮地盯住季明舒,质问:“说吧,你和这岑杨哥哥是不是有什么奸情?!一看见他你就和被黑白无常勾了魂魄似的杵这儿半天不动……欸你和岑森闹矛盾不会是因为还有这么个青梅竹马小哥哥在里头搅儿吧?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季明舒没开口,蒋纯又松开挽着她的那条胳膊,小声逼逼道:“季氏舒舒你变了,你对我都有小秘密了!”

季明舒用一种“你莫不是被歌者文明降维打击了”的眼神盯着她,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一言难尽无把语。

而另一边,岑森一直坐在原位,没看清季明舒撞到的那男人长什么模样,就被旋转T台阻隔了视线。

他不急不缓地嘱托完周佳恒,起身走往季明舒的方向。

只是大秀结束过后现场忙乱,等他走至季明舒之前所站的位置,人早就不见了,四周也看不到人影。

倒是一刻钟后,周佳恒发来showroom的一线情报,“夫人和蒋纯小姐正在试衣服,除了您说的那几套,夫人似乎喜欢开秀模特穿的那条白色裙子。”

岑森想都没想,“买下来。”

周佳恒应了声“是”,没再提及有什么男人。岑森也就没有多问。

-

ChrisChou的这场早春大秀声势浩大开场,又以惊艳赞叹结束。

秀后数天,娱乐八卦和时尚媒体都还时时提及频频讨论。

只不过前者多侧重于前来看秀的明星——明星的服装穿着发型妆容,合照顺序座位前后,有娱乐圈未解之谜的姐妹情谊同框身高,都是可以拿来大做文章大肆议论的好素材。

后者则更为专业深入,讨论的都是ChrisChou这次在国内开秀的意义,这一季三个系列设计的优缺点,这次作品和他以往的风格有什么异同,在哪些方面属于继承哪些方面又属于颠覆……当然被频繁提及的,有此次秀场的设计。

比如谷开阳他们杂志就在专访中写道:“十二月刚刚迈入初冬,ChrisChou便在平城君逸华章酒店发布了明年的早春成衣系列……

“chirschou再次邀请室内设计师季明舒合作打造“春衫薄”主题早春秀场,并创作同名沉浸式影像艺术装置用以发挥极致感官体验,现场琴梯回廊与镜面倒影交相辉映,沉浸式装置使人梦回上海滩时代,主秀场的旋转轮船也别具匠心。

“本季早春大秀从秀场到时装都已走出ChrisChou的固有风格,在现代简约艺术和中国元素复古风情的结合上,ChrisChou和他的室设搭档都交出一份臻至完美的答卷。”

ChrisChou最后两分钟的致辞谢,乎是直接性地将季明舒推至台前,给她在室设这一块抬咖抬逼格。

和《零度》一样,多时尚杂志和媒体写评时,都会下意识地对这位室内设计师进行深入挖掘,结果挖完发现,她没有什么其他作品。当然,这也关系不大,直接吹学历,吹她是ChrisChou御用搭档就完儿了。

一时间,彩虹屁纷至沓来。

以前季明舒屁儿不干都有人天天夸她人美心善品味好,现在干了件正经事儿,那夸奖更是可以全方位地平面立体多维展开了。

季明舒看都看不过来,ChrisChou走后,她就直接趴在床上咸鱼躺了足足两天,满脑子都在二倍速播弹幕——

岑氏森森有良心吗?什么时候才会求本宝宝回家?这次工作赚到的小钱钱能撑到那个时候吗?我怕不是要等到死?呜呜呜工作也太辛苦了!本雀宝承受得太多了!

就在季明舒咸鱼到身都不肯翻的时候,那日在秀场偶遇的岑杨给她发来了消息,说自己有个朋友在西庭三号买了套中式别墅,希望找人帮忙做设计。

季明舒下意识回了句,“不了不了。”

回完她也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自己好累最近不想工作,只好委婉地解释道:“我不太会做中式设计,而且刚刚办完秀,灵感好像有些枯竭了,不过我认识一位优秀的中式设计师,可以推荐给你。”

岑杨说“好”,她便从通讯录翻出之前录节目认识的别组设计师名片,给他推了过去。

没过多久,岑杨又问她有没有时间出来喝个下午茶或者吃个晚餐,多年不见,想和她叙叙旧。

她刚刚才推了一个设计的活儿,不好再接二连三地拒绝,况且,岑杨的要求她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对小时候多情已经没有太深的印象,但她始终记得,岑杨小时候对她好。

没多犹豫,她回了一个“好”字。

季明舒这咸鱼的日子躺得浑浑噩噩,也没注意时间,临近见面才发现,岑杨约她吃晚餐的那天是平安夜。

-

平安夜的法式餐厅里,空灵舒缓的音乐在空气中跃动流转,橘调灯光下,精致餐具剔透发亮,杯盏桌椅每一处细节都极具法兰西的优雅风情。

季明舒被侍应领着一路走往岑杨预定的位置,沿途看到的,都是出来过节吃大餐的年轻情侣。

岑杨远远朝她抬了抬手,又起身,帮她抽出软椅。

季明舒觉得这餐厅气氛怪怪的,落座时有些不自在。

岑杨也回到对面落座,给她倒了一点红酒,笑着问了句:“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别扭?其实我也有点。”

倒完红酒后,他按着杯底往前推了推,又继续道:“实在是太抱歉了,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今晚会出来吃大餐的,好像都是小情侣。”

岑杨说得这么坦然,季明舒倒不好意思做出不自在的模样。她抿了一小口酒,又轻轻耸肩,“没关系,刚好我也久没吃法餐了。”

岑杨点点头,和她一起点餐。

毕竟是曾经熟悉过的人,有心要热络起来太过简单,两人从菜品自然地就聊到了小时候第一次去吃法餐的经历。

那时两人都小小的,不大懂,季明舒装模作样地伸出小短手切牛排,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啪叽”一下,就把牛排切到飞起来,直直飞到了岑杨脸上,岑杨没和她这小不点计较,有大哥哥的责任,把自己的牛排切好,和她交换了餐碟。

这些情过去太久,季明舒平时很难记起,但岑杨一提,她也都慢慢想起来了,而且越想越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又好笑又好糗,她不甘示弱,也想起些岑杨幼时笑料拿出来还击。

一顿完整的法餐能吃上足足两小时,和岑森这种“多说一句算我输”的人一起吃,季明舒总觉得既无聊又难熬,和岑杨这种信手拈来都是话题的人一起吃,却出乎意料地全程都很尽兴。

而且长大后的岑杨和小时候一样,极懂分寸,聊得话题都很日常轻松,没有一上来就和十万个为什么似的苦大仇深忆往昔。

一直到最后喝咖啡时,岑杨脸上的笑容才淡了淡,提起一句敏感话题,“听说你和他结婚了,他对你好吗?”

虽然岑杨全程照顾氛围和谐,但季明舒来之前就隐隐有种……他一定会问到岑森的觉。果然,该来的是来了。

她也端起咖啡略抿一口,认真想了想,轻声回了句话,“他对我有时很好,有时不好,但我喜欢他。”

岑杨听完稍怔,半晌才“嗯”一声,又轻描淡写岔开话题说:“我送你回家吧。”

季明舒点了点头,拿上手包,起身。

-

法式餐厅的音乐依旧空灵舒缓,灯光也依旧很有情调。

一小时四十三分三十秒。

岑森坐在不远处,目光从腕上表盘移开,面无表情地喝了口咖啡。

这时节,不管在哪圣诞气氛都很浓郁,法餐厅里也放着圣诞树,窗上也都贴着圣诞雪花,只有岑森一人坐在角落,与这欢快热闹格格不入。

看着岑杨和季明舒离开餐厅,他也缓缓起身。

今天他是自己开的车,没有提前通知,想直接去星港国际接季明舒吃晚餐看电影,倒不想在楼下刚好遇见她打车出门。

来时他远远跟着季明舒所乘的出租,离开时他又远远跟着前头那辆白色奔驰。

迟来的初雪飘落。

他开着窗,好像感觉不到冬日风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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