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叶老太太五十大寿,在古代不算高寿,却也难得了。整寿总是比小寿热闹些,故今年还是商议摆三天席。毕竟是阁老家,再低调也有个限度。好在文武不相统筹,要紧的将领现都在边疆,故来的武官勋贵不算多,家里倒也摆的下。

彼时请客自然分了男女。官客们预备在正院,往花厅看戏。女眷们则是席面摆在东院,却是占了花园子。春光正好,桃花谢了,院子里两颗梨树开的热闹,亦是美景。

到初七当日,京城权贵人家或是倾巢出动、或是派代表来到叶家。车轿纷纷,堵了叶家门外的好几条街。老太太先同老太爷坐在正屋叫人拜寿,叶家三个儿媳一字排开站在二门处迎接贵客。庭瑶庭兰庭珊都帮村着母亲们,庭芳以下则是站在更里头一点儿,预备有人带了孩子来好接待。宴席都是交际,除非极亲近的人家,否则都不会带太小的孩子,以免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上回庭芳能去严家乃是情况特殊,否则没有十几岁是很难去非亲戚家做客的。今日亦是一样,很少见到小孩儿,最小的便是严春芳。严家人来的还挺早,庭芳接了严春芳,把她交给庭芜带去小八的游戏间,自己依旧站在外头随机应变。

老太太治家严谨,众人忙而不乱,连从外头请来整治酒席的都与家下人配合默契。众诰命都暗自点头,凡事有序方是兴旺人家。庭芳暗自观察,来者多是三品以上诰命,品级低的则是八成家里长辈有事不得来。忽然两位穿着公夫人诰命服色的女眷相携而来,杨安琴立刻迎了上去:“大嫂子来啦!徐大嫂好久不见!”

来者正是镇国公夫人与定国公夫人。定国公夫人因儿子拜在叶家门下,自然须得来替长辈上寿;镇国公原与叶家没什么交情,还是杨安琴进京两家走动了几回,赶上老太太大寿不好不来。杨安琴不是叶家人,立在此处也就是为了等镇国公夫人。见到了人,忙往里头引,顺手对庭芳招招手:“四丫头来。”

庭芳忙上前去,规规矩矩的对两位夫人问好。

杨安琴笑指着两位夫人身后跟着的姑娘道:“这个是你杨家三姐姐,这个是徐家大姑娘,便交与你招待了。”

镇国公夫人笑道:“这就是你们家四姑娘吧?还是头一回见,真真好模样儿。”说着从腕上退下了个镯子套到庭芳手上,“简薄了,别见怪。”

庭芳忙推道:“夫人太客气了,奴不敢当。”

陈氏瞧见正要说话,杨安琴已道:“给你就接着,她是财主,很不用同她客气。”

镇国公夫人笑着推了杨安琴一把:“偏你嘴碎。”又硬把镯子塞到庭芳手中,庭芳只得接了。

镇国公夫人展示了大方,定国公夫人不好不表示,退了个戒指道:“拿着赏丫头吧。”

庭芳又福身谢过。先带着两个姑娘去给老太太磕了头,方带着她们往花园里去。花园里摆了许多小几,供夫人小姐们要好的自己挑着坐。每个小几上摆着一圈圆形盒子,里头都是各色点心,正中则是一青瓷的梅花碟,里头放着雪白的炭灰,当中点着个梅花形的香炭,极为风雅。庭芳引着二位坐下,笑道:“姐姐们头一回来,倘或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同妹妹说,只当自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杨三姑娘唤作杨怡和,乃镇国公爱.女。杨家素来拿女儿当儿子养,与杨安琴幼年时一般弓马娴熟,最是爽利,便笑道:“咱们自己人,才不同你讲虚礼。今日.你家客人多,你且去忙。我同徐大妹妹亦是熟人,好久不得见,恰说说私房话儿。”

徐大姑娘徐寄秋本来就不大想来,她爹跟文臣不对付,她自然也不大看的上酸人。只母亲执意要给兄长做脸,才硬带了她来拜寿。见杨怡和撵人,乐的不说话,面上装的恬静,只微微笑着。

如今朋友间见面确实不容易,庭芳无意当灯泡,寒暄了几句便撤了。园子里花木扶苏、春意盎然,庭瑶带着庭兰庭珊穿梭其中招待各家姑娘们。都是年轻姑娘,吃了一回茶,起身赏花,竟又都凑在了池塘边的美人靠上。一时间小亭子里满满都是人,庭芳远远看见,忙逮了丫头搬了几张小几放在亭子外头,也备上点心茶水花露等物,又折回去把杨怡和与徐寄秋引到亭子里,以免她们落了单不自在。

正忙的晕头转向,庭瑶就问:“怎么不见严二姑娘?”

庭芳笑道:“严二姐姐同七妹妹在东院里耍呢。”

右佥都御史家的侯景荣道:“那日严家请客,你们就投了缘,怎地今日不陪她玩,倒是在我们跟前晃悠?”

“嗳!”庭芳道,“严二姐姐见了我们七妹妹更投缘,都不爱搭理我了。”

小姑娘多了,难免七嘴八舌。这厢话音未落,那厢徐寄秋拉着庭珊道:“你是三姑娘吧?”说着装模作样的福了福身,“我哥哥给你们家添麻烦了,我替他赔个不是吧。”

庭珊被突然袭击,好悬反应不过来。好在叶家近来被福王刺激多了,众人都淡定了许多。庭珊只顿了一瞬,立刻皮笑肉不笑的说:“既要赔不是,何必送了来?既然送了来,咱们家自不当麻烦,徐姐姐太生分了。”自打徐景昌把庭芳从福王手里捞出来后,庭珊就对他转了观念。虽不合叶家规矩,却讲义气。为着个不大相干的“师妹”彻夜奔波,说是叶家学生,她们还是欠了人情的。再说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她算知道徐景昌好好一个人,坏名声从哪来的了。打量谁不知道你们不同母,真觉得大伙儿全是傻.子,看不出定国公夫人的“良苦用心”么?

徐寄秋说了句不见刀子的酸话,不曾想庭珊却不按理出牌,直接打开天窗掀了回去,一时不知如何接,生生愣在当场。好半晌,才慢慢转回了颜色。她知道哥哥长的好,看向庭珊的眼神就有些不大对了。扯出一个笑容道:“我还道你们不喜欢他,却是我误会了。往常他的先生……”

庭瑶忙截口道:“诸位姐妹快来尝尝我们家的水晶花糕,厨房里新想出来的花样。里头包着的都是新鲜采下来的梨花,很是清爽。”

侯景荣有心同庭瑶交好,立刻搭台子捏起一块花糕咬了一口:“微微有些苦味,与外头的甜味混在一处,别样的风味。难为你们家厨子了。”心中暗道:徐家人有病啊?怎么带个不懂礼的孩子出来走动,不怕人笑话!便是真有冲撞,背地里爱赔不是爱吵架都随便。当着众人说是赔不是,对家怎好不答应?是真赔礼还是真得罪人?勋贵人家一点都不讲究,怪道没人看的起。

庭珊也笑道:“桂花椰汁糕也是新的。那椰汁乃琼海运来的椰果仁榨的,我们自家都是头一回见呢。”

徐寄秋深深的看了庭珊一眼,不再说话了。

庭瑶怕徐寄秋又说出什么好话来,引着话题往小姑娘喜爱的衣裳首饰上去。庭琇悄悄问庭芳:“徐家怎么回事儿?”

庭芳低声回道:“大师兄并不坏,风评却极差,说的他好似那不忠不孝不成.人的忘八。他亲妹子说的话,哪个不信呢?”

庭琇皱眉道:“那样说她哥哥,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庭芳道:“心眼好的人不愿传姑娘家的闲话罢了。你且瞧今日,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有了数儿。虽是她哥哥,也是咱们家的师兄,哪有这样落主家脸面的?我才在前头听说定国公人不曾来,只打发了夫人带着女儿,连小儿子都没来。”说着嗤笑,“死乞白赖的送与咱们家做学生,他却是只送了一回束脩,竟全不管事儿了,也不想来往了。不知怎么想的。”

庭琇不由同情徐景昌,父亲不给先生做脸,当学生的岂有好果子吃?又问庭芳:“那咱们大师兄呢?”

庭芳无奈的笑笑:“二叔也是……原想着年纪大些再收弟子,谁料被定国公算计了。到如今竟还只有大师兄一个正儿八经的弟子。弟子如子,他算咱们家的人,在前头撑场子呢。”庭珮太小了些,大老爷带了庭树,二老爷无人可带,只好带了徐景昌。徐景昌偏科归偏科,长的却是仪表堂堂,二老爷脸上增了些光彩,加之叶家有事求他时,他半点不推脱,还几次三番替叶家解福王之围,二老爷对他的态度着实改了不少,如今真有些师徒情谊了。

却说徐景昌在外头叫人围观,叶家第三代年幼,他倒成了领头的。官客们进了门都坐在花厅上看戏。就有家里长辈不得闲,派了晚辈来的。喝酒要劝酒方热闹,众人有心给叶家抬轿子,就怂恿着年纪小的去敬酒。小辈儿哪敢去长辈面前作死?不过规规矩矩的敬了酒,掉头就去灌徐景昌。

二老爷急的跳脚,他是个君子,不大喜热闹,更不喜欢戏酒。今日不过是遵风俗而已。见徐景昌被几个人围着起哄,忍了好一会儿,怕他年纪小喝坏了不好跟徐家交代,终是杀进重围把人带了出来,一叠声的问:“可是喝多了?头晕不晕?还不快去后头找你师母要醒酒汤。”

徐景昌不善饮酒,早就七荤八素。忽听一个低沉的男音关切的问候,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半晌,又咧开了个灿烂的笑容,踉跄着说:“没事儿,爹,我没醉……你别撵我,我再陪你喝一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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