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与枯草堆积在一起, 散发着腐烂的味道。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口井,井沿长着暗绿色的苔藓。苔藓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种大雪天气, 这个院子里只有很薄的一层雪,整个院子泥泞不堪。

“有人打扫过院子,还是……”清须闭上嘴, 院子里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打扫过,而是有外力让雪化没了。但是他感觉不到任何灵气, 也没有煞气与怨气。只要有生物在这里存在过,就应该留下些许气息,什么气息都没有那太可怕了。

清须摸了摸自己有些发寒的手臂:“今天,应该带楚长老过来的。”

楚余天生对各种妖修气息敏感,就算是得天道化形的妖, 也能被他察觉到妖气。

“没用, 就算是楚余来,也看不出什么。”符离掏出两张符递给魏仓与清须,“这符是家中长辈相赠,能抵大能一击。”

“那你怎么办?”魏仓捏着符, 这上面有十分可怕的保护法阵, 制符的人一定是绝世大能,这么一张保命符,在修真界拍卖场上,能让无数修真者抢破头。

魏仓觉得这张符有些沉甸甸, 像是符离顺手扔给了他一套京都四环内黄金段的房子。

“我用不着这个玩意儿。”符离笑了笑,自从他历过九心劫后,修为已经不能同日而语,甚至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可能天生带着某种能力。

只是这种感觉十分模糊,像是有人给他关上了一扇门,甚至还在上面加了一把锁。

符离并没有强制突破这扇门,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扇门后藏着什么,他这些年一直过得很好,有些真相不必急于一时。

枯草丛里动了动,好像有什么要从里面冲出来。

清须与魏仓猛地回头,警惕地盯着草丛。没过一会儿,草丛里爬出一只肥墩墩的白毛兔,这只白毛兔看到陌生人,竟也不害怕,傻愣愣的看了他们一会,才慢吞吞朝屋子大门方向蹦跶过去。

他们三个发现,已经脱了漆的大门下面有个三四十厘米高的破洞,肥兔子刚好可以从里面爬进爬出。

“看来里面那位来历不明的大人物,似乎还喜欢养兔子当宠物。”清须看着门下面的破洞,心中的恐惧消失大半,能养兔子当宠物的妖,心性应该不会太残暴。

符离看着那只肥兔子蹦上台阶,然后挤进门洞,小短尾抖了好几下才消失在门洞后面。

“符哥,我们要现在进去吗?”清须扭头看符离,征求他的意见。虽然从面相上看,符离的样子最年轻,但是清须与魏仓都清楚,真正能做主的人是谁。

“进去看看,你们跟在我后面,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乱走。”符离想了想,“有人叫你们,也不要随便回头应声。”

妖界的法宝千奇百怪,技巧也各不相同。有必须摸三下才能飞起来的飞行法宝,有必须晒太阳才能喷火的葫芦,还有必须叫对方名字才能把对方身体与魂魄吸走的收纳法宝等等。

符离担心两个小辈对妖界法宝认识不足,不小心就吃了亏。见两个小辈乖乖点头,符离才拿出自己法宝红鞭捏在手里,抬脚踩在了石阶上。

曾经雕过花上过红漆的府邸二门,在日复一日的风吹雨淋中腐烂,唯有斑驳的花纹,能够证明它曾显赫过。符离走上台阶后,并没有直接推开门,而是轻轻叩了两下门,拱手道:“在下渭水小妖,携两位后辈前来拜访,若有得罪之处,请前辈见谅。”

屋内忽然传出物体坠地的声音,符离以为门会打开,可是他等了一会,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他回头看魏仓与清须,清须与魏仓也顶着两双迷茫的大眼睛看着他。这个时候,他就格外觉得,庄卿是个可靠又能干的后辈。

伸手推门,年久失修的木门吱嘎作响,然而门后不是符离想象中的破烂不堪,反而珠光璀璨,奢华无比。

一个头戴红玉冠,身穿锦袍的男人坐在主座上,如白玉般的手轻轻抚着刚才爬走的胖白兔,眼睛却落在符离身上。

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也十分冷傲,随意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就像是等待百官跪拜的王。

符离看不出对方的真身,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神秘的大妖对他并无恶意,甚至……有点喜欢他?

他在心中暗暗反省,这种自恋的毛病,一定是跟部门里那些同事学的。

“贵客临门,在下有失远迎,请坐。”男人招手,屋里走出几个身材窈窕的女侍,手中端着灵茶灵果以及点心。

巧的是,这些正是符离的口味。

清须与魏仓看着盘中晶莹剔透如水般的果子,不敢用手拿。

“多谢大人款待,这灵月果十分难得,晚辈竟有幸在此处得见,实属晚辈荣幸。”符离拿起灵月果,放进了口中。

灵月果大小如葡萄,得日月精华而生,五百年一熟,成熟后的七日内若是无人采摘,便化为晨露消失于天地间,跟山中灵髓一样,是十分娇气的灵物。但若是常食此果,不仅能够洗经伐脉,还能使体力的灵气增长。

符离小时候常常吃到这个,后来独自生活,就再也没有吃过。看到这个果子,他又想起雾影山的那些日子来。

“你……”抱着兔子的大妖换了一个坐姿,低头摸着兔毛,不去看符离,“我看你修为也不低,怎么连这些东西都不曾见过?”

“让大人见笑,非晚辈不曾见过,只是幼时长辈溺爱,倒不曾缺过吃喝,后来出了些意外,晚辈天生胆小,躲在深山中多年未出,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了。”吃到记忆中的美食,符离笑弯了嘴角。

“哪有如此长辈,幼时给你荣华,待你成长又弃你如敝履,我看也不是什么尽责的长辈。”大妖轻嗤一声,把膝盖上的兔子扔到了地上。

一位女侍上前抱走了兔子。

“大人关心晚辈,晚辈十分感激。”符离脸上的笑容消去,“只是家中长辈却是十分尽责之妖,还请大人不要妄加评论。”

听到符离这种不敬的语气,大妖并没有动怒,反而轻笑出声,抬头看符离:“你是个好孩子。”

清须与魏仓对视一眼,这气氛怎么有些不对?

符离也没想到对方脾气会这么好,与他之前遇到的那些上古大妖相比,这位简直就是温柔无害的小百合。

“你们来找我,所为何事?”大妖抬了抬下巴,仍旧看着符离,仿佛清须与魏仓从头到尾都不存在一般。

“晚辈就职于修真界管理处,听闻此处闹鬼,就来拜访一番。不知大人在此休息,所以打扰了大人清修,还请大人见谅。”符离起身对大妖行了行了大礼。

“无须多礼,我这里向来清静,有个小辈来陪着说说话,也多了几分生趣。”大妖起身扶了扶符离,“我叫封瑞重,按照辈分,你唤我叔伯便是。”

符离闻言便乖乖行了一礼:“晚辈符离,见过封叔。”

“好好好。”封瑞重连说三个好字,伸手拍了拍符离的肩,“你叫我一声叔叔,叔叔也要给你见面礼。”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乾坤袋,消去上面的禁制:“里面有些小玩意儿,拿去丢着玩儿。”

符离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大方,习惯了上古大妖们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作风,符离面对如此大方的上古大妖,反而有些不适应:“无功不受禄,晚辈怎么能收前辈的重礼?”

“我看你顺眼,想送你礼物,还要什么功?”封瑞重把乾坤袋强行塞给符离,见符离身后还跟着两个妖,担心他们会因为没有得到礼物,对符离生出嫉妒之心,便顺手给了他们俩一人一袋宝石:“你们年纪还小,这些石头拿去玩。”

魏仓与清须捏着成人拳头大的宝石袋,恍然明白过来,他们是遇到土豪妖了。这么多宝石,够他们在京都买两三套房了。

“这栋宅子一直无主,我觉得这里风水不错,便在这里住了几个月,若是不合适,我明日便搬离此处。”封瑞重十分好说话,显然并不想给符离的工作增加难度,“不知还有何处需要我注意?”

“不知封叔……可曾在妖盟进行登记,现在的人间界与往日不同,妖修若是需在人间界行走,需要去妖盟办理身份证。”

“我这些日子一直住在此处,不曾去过外面,还不知有这些规矩。”封瑞重看了眼窗外,“请小离带我去妖盟,把这个证办了。”

“好。”符离松了口气,看来上古大妖里面,也有十分正常的。

不,不对,好像也不是那么正常。符离摸了摸被自己变小的乾坤袋,又看了看魏仓与清须手里的宝石,这种一言不合就送厚礼的行为,算是正常吗?

封瑞重看了眼符离身上的衣服,瞬间把身上的锦袍变得跟符离一样,他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对符离道:“走吧。”

拉开门,踩在石阶上的那一刻,封瑞重抬头看了看天,鹅毛般的大雪,飘落在了他的脸上。

符离回头望去,发现对方看起来有些孤寂。

但是当对方发现他的目光后,脸上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走吧。”

他的脚踩在脏兮兮的泥地上,眉头微微一皱,但是看着离他不到两步远的符离,还是大步跟了上去。

符离掏出手机,用手机软件叫了一辆车,对清须与魏仓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带封叔去妖盟登记,顺便跟封叔一起吃顿午饭。”

“是。”清须与魏仓知道他们两个在这,也帮不了忙。这个叫封瑞重的大妖,看起来虽然好相处,但他们还是要赶着回去告诉老大,万一有个什么,也能早作准备。

知妖知面不知心,万事稳妥最好。

软件约来的车停到符离与封瑞重面前,符离拉开车门让封瑞重坐进去以后,他才跟着坐了进去。

可能是因为司机是个人类,封瑞重并没有问符离什么,但是符离看得出他有些不习惯这么狭小的空间,却没有抱怨什么。

符离潜意识中对这个大妖有好感,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甚至连对方真身都看不透。

到了妖盟,封瑞重走下车,等车开走以后,对符离皱眉道:“你不给那个人类付账?”

这副模样,就像是长辈看到小辈贪小便宜,忍不住要教着他走正道。

“封叔放心,现在人间界付账不一定要给实际的货币,用手机付账就可以。”符离掏出手机,“都在上面扣掉了。”

“原来如此。”封瑞重惊叹道,“人类的创造力,当真是无穷无尽。”

看来是个对人类十分友好的妖修,符离心中仅剩的担心,在此刻消失无踪。

管理处公共办公室,正在刷网页的徐媛忽然惊呼一声,吓得大家以为庄卿来了,全都坐直了身体,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庄卿出现在门口,大家哭笑不得道:“徐美人,你一惊一乍干什么,吓得我们以为老大过来了。”

徐媛转身幽幽地看着众位同事:“你们还记得符哥说,他买了房吗?”

“对啊,怎么了?”朝云拿着化妆镜,专心致志的给自己补口红:“他不是昨天就说过这事了?”

“那你们一定不知道他是怎么买的房。”徐媛深吸一口气,“房不是他买的,是老大送的。”

朝云手一抖,把口红涂到了下巴上,她捂着下巴惊道:“不可能,老大那么抠门,怎么舍得花几百万给符哥买房子?”

“不是几百万。”徐媛咽了咽口水。

“那就对了嘛。”朝云用法术消去下巴上的口红印,“老大的抠门已经深入骨髓,爱情救不了抠门病。”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因为老大送给符哥的是一套别墅,价值一千多万,不是几百万。他跟符哥买房的视频在网上已经传疯了,你们自己去看。”

一时间,办公间里掏手机的掏手机,点鼠标的点鼠标,乱作一团。

某知名论坛:《818长隆集团董事长与符小助理买房的甜蜜细节,有截图!》

某个靠标题取胜的媒体网站:《震惊!某知名董事长竟与同性恋人共筑爱巢,婚期将近》

某微博:《啊啊啊啊,庄董与小助理买房了,两人在一起的样子太配了,我想要舔屏,有视频链接,大家快点进去看!》

大家看完这些有图有视频有真相的爆料,整个办公室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半晌后,楚余小声道:“那什么,老大跟符哥,感情真好,对吧,哈哈哈哈……”

“我都要相信爱情了。”朝云表情有些复杂,他们跟着庄卿多年,都知道庄卿抠门的这个毛病,但是大家平时除了私下调侃几句以外,并没有什么不满。事实上,他们对庄卿除了有尊敬外,还有崇拜。

因为他们在座所有的修真者,如果经历了庄卿所经历的那些,并不会做得比他好,甚至难以望其项背。

这些年老大为修真界流血流汗,最危险最苦的事情,往往也是他冲到最前面。把这些看在眼里,只要不是白眼狼,都想老大过得轻松一些,快活一些。

然而这些年老大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身边除了他们这些同事,几乎没有一个朋友,也不在乎那些东西。

现在看到这则新闻,他们本该在聊天群里偷偷调侃一番,然而当他们看到视频里,老大揽着符哥肩膀,眉眼都温柔起来时,心里竟又热又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后,朝云关掉视频,笑着道:“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楚余点头。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竟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几分欣慰。

脚步声在外面响起,大家朝门口望去,见清须与魏仓匆匆跑了回来,扶着门框喘气道:“有、有上古大妖出现!”

见只有他们两个回来,众人脸都绿了:“符哥呢?”

这要是符哥出了什么事,老大可怎么活啊?

毕竟他都大方得给符哥买价值近两千万的别墅了。

“符、符哥?”魏仓与清须见所有人都神情凝重地看着他俩,吓了一大跳,他们表情为什么这么吓人?

“符离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回来?”庄卿出现在他们身后,表情冷如寒冰。

“符哥他没事啊。”魏仓愣了两秒,“他带大妖去妖盟登记身份证了。”

众人:……

有这么好说话的上古大妖,这也太亲民了点?

庄卿听清符离去向后,头也不回地走了。魏仓与清须见庄卿表情难看,有些担心的看其他同事,是不是他们做错了什么事?

妖盟大门外,封瑞重看了眼妖盟大门口挂着的牌匾,字体有些简陋,但幸好还认识。

老年养生休闲俱乐部。

难道这是妖盟在人间界的名字?

跟着符离走进妖盟大门,见院子里有几个人撑着一把很大的遮雨伞,围坐在桌子旁扔小方块,里面有两个人类,两个妖修,气氛还算融洽。

时而争吵几句,也不会打起来。

“那个叫麻将,是人类发明的一种游戏。”符离跟封瑞重小声解释道,“他们是固定牌友,没事就凑在一块儿玩一玩。”

“符离道友来了?”王翠花看到符离,一边摸麻将,一边跟符离打了个招呼。其他三人也纷纷主动给符离打招呼,态度十分热情。

“他们好像很尊重你。”封瑞重脸上出现了笑意。

“嗯,修真界对修真管理处的人,都格外尊重。”符离带他进了内院,抬高嗓门道:“老爷子,你在吗,我带妖来登记。”

“听着了,听着了。”老头子拉开他那扇半旧不新的门,“我耳朵还不聋,你这个后辈嗓门别这么大,现在的年轻妖真是……”

老头子声音忽然停下来,他愣愣地看着符离身后的封瑞重,手脚抖了抖,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符离回头看封瑞重,见他把手放在嘴边,表情好像不太高兴,忙解释道:“老爷子是个好妖,我的身份证也是他办的。”

“嗯。”封瑞重表情又温和起来。

“两位请进。”老头子行了一个礼,退到一边,等封瑞重进门,跟在他后面往里面走。

老头子把室内的灯打开,从屋里搬出一张木椅,擦了好几遍后,摆在封瑞重面前:“大人请坐。”

封瑞重看符离,符离自己拖了一条凳子过来,坐到他椅子旁边,他才有些嫌弃地坐在这张凳子上。

“您的名字?”

“封瑞重。”

“年龄?”

封瑞重想了想,“就写个一万吧,凑个整数。”

符离扭头看封瑞重,这究竟是有多大年纪了,填年龄的时候才这么随意?

“出生地?”

“交州南……南山。”

老头子很快做好资料,封瑞重身上没有丝毫煞气,自然不是邪妖,所以身份办理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小时就拿到了一张临时身份证。

“三天后正式的身份证件就可以做好,不知在下到何处送给大人?”

“小离是我的晚辈,身份证弄好以后,你交给他就好。”封瑞重对老头子的态度十分冷淡,老头子却不在乎,恭恭敬敬把他们送出院子。

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老头子恭恭敬敬行了大礼,一揖到地。

“有了身份证,你在人间界就是普通的人类。”符离抬头瞥了眼天空,小声对封瑞重道,“只要不做出太过分的行为,你可以在人间界随便尝美食,饮美酒,玩各种有意思的小游戏。”

“好,我很多年没有接触过人间界,若是小离以后有时间,可否带我到四处走走。”封瑞重撑开一把伞,遮在了符离的头顶。

“好。”符离笑眯眯地点头。

“那个铁皮车里,好像有条血脉不纯的龙在看着你。”封瑞重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辆车,“那是你的朋友吗?”

“嗯?”符离扭头看去,发现了庄卿的车,大力点头道,“封叔,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庄卿。”说完,他就从伞下跑了出去。

封瑞重看着空荡荡的伞下,又看了眼符离欢快的背影,轻笑出声。

“庄小龙。”符离敲了敲车窗,“你是来接我的吗?”

庄卿开了车窗,看了眼站在台阶上微笑的俊美妖修,又看了眼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符离,点头:“嗯,我来接你回家。”

“小离的朋友,你好。”封瑞重跟着走了过来,在身上掏了掏,摸出一个乾坤袋递到车里

“来,这是长辈给的见面礼,一定要收着,不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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