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夫还在不断地了解他的雇主的情况,结果却令他十分失望。从纽约公共图书馆和互联网上,他找来了大量的资料,然而其中没有一条能用来解释为什么此人要雇用前克格勃官员鼓动恐怖分子出来闹事,这就好比看着孩子要谋杀自己的父母一样让人难以理解。让他感到困惑的,倒不是这件事所涉及的道德问题,情报工作是不需要讲道德的。记得在莫斯科郊外的克格勃学院学习时,他就从来没有上过道德课,学院灌输给他和他的同学们的观念是:只有国家永远是对的。“你偶尔会被要求去做一些你自己觉得不太好的事情,”罗曼诺夫上校有一次这样告诉他们道,“不过你们还是得去完成任务,因为不管你明白与否,其命令背后的理由总是存在的。你当然可以就某些战术问题提出疑问,作为现场的执行者,如何执行命令完全是你个人的事。但是如若拒绝执行命令,那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多少年来,他们的确也是这样做的。波波夫和他的同学们都懂得命令就是命令。因此,他已养成了习惯:一旦接受了一项使命,他就会努力地去……可是,作为克格勃的成员,在执行一项具体任务时,他对总体的目标心中总是清楚的,比如为了国家利益才去获取情报啦,或者是为了支援别人而去获取情报,因为这些别人的行动可能会给他的国家带来实质性的好处。波波夫当时甚至还想过,即使和伊利奇·拉米雷斯·桑切斯打交道,只要能让自己的国家得到好处,也并不是不可以。现在他当然更有见识了,恐怖分子就像是疯狗和野狼,你将它们放到某家人家的后院去制造麻烦,让自己获得好处,以前克格勃的主子们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手段来为那个已经消亡了的国家服务。不过克格勃实施过许多重大行动,不是也没有起到真正的作用吗?克格勃曾经是世界上最最优秀的情报机构,最终还是以失败而告终。克格勃曾经是苏联共产党的“剑”和“盾”,但这“剑”没有刺向党内的敌人,这“盾”也抵挡不住西方各种武器的进攻。如此看来,他过去的那些上司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呢?

也许他们并不知道,波波夫自言自语道。从这个意义上说,他过去所执行的每项任务,或多或少都是徒劳无益的差事。这是一种惨痛的醒悟,好在他以往的训练和经验让他现在获得了一份可观的薪金,还有那两箱他下了功夫偷来的现金呢。但是,雇主要他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居心呢?是为了让欧洲警察来消灭这些恐怖分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只要他来指认这些恐怖分子,让警察逮捕他们,审问他们,再将他们关进监狱,当然对他来说收益将会大大减少,但对雇主而言岂不更称心如意?一只在铁笼里的老虎,只能在笼里来回踱步,每天期待着五公斤的冷马肉,即便如此,它们似乎也要比已制成标本放在博物馆里展示的老虎强多了。德米特里·阿尔卡季耶维奇暗忖道,看来他竟成了专门引领羊群去屠宰场的领头山羊了,即便如此,这种屠宰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好在这份工作的酬劳还算丰厚,他只要再完成几次这样的任务,就可以带着他的钱以及伪造的身份证件远走高飞,从此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到那时,他就能去美丽的海滩休闲,喝着冰冻的饮料,欣赏着身穿三点式泳装漂亮姑娘的美妙身材,或者还可以……波波夫不知道自己能否忍受退休后无所事事的生活,或许他能找到一些事情来打发自己的日子。比如,他可以运用自己的才干投资股票证券,像模像样地当个资本家,使自己的财产不断增值。他喝着咖啡,视线穿过窗户遥望着远处的华尔街,思绪沉浸在遐想之中。不过目前他还没有准备好过这种日子,现在让他感到头痛的是无法了解其雇主的用意。由于不知晓任务的意图,他就无从评估自己可能会遇上的风险。虽说他有技巧、经验,并受过专业训练,但他还是找不出破解此谜的办法,雇主为什么要他将铁笼里的老虎放出来?是为了让埋伏在那里的猎手们过过手瘾?太可惜了,波波夫心中想道,不能直截了当地问他。这个答案肯定会很有意思。

旅馆入住登记进行得有条不紊。接待柜台很宽敞,上面有许多台电脑在快速地处理旅客入住登记事项。越快给他们登记入册,越早让他们在“世界乐园”里消费,对园方就越有好处。胡安取过磁卡式的房门钥匙,谢过柜台上漂亮的女服务生,提起行李来到自己的房间。他感到很庆幸的是,这里没有金属探测器的检查。走了没几步,他便来到了电梯口。这里的电梯显得特别宽敞,大概是为了让人们可以推着轮椅或行李车进去的缘故吧。五分钟后,他已经在自己的房内整理东西了。就在他快收拾完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早上好!”进来的是勒内。这位法国人在床边坐下后伸了伸懒腰道。“你准备好了吗,我的朋友?”他用西班牙语问道。

“准备好了,”巴斯克人胡安答道。他看上去不太像西班牙人,长着一头草莓红头发,外表相当英俊,胡子也修得十分整齐。他聪明、谨慎,充满了献身精神。他没有被警方逮捕过的记录,但却已做过两次汽车爆炸案和一次谋杀案。勒内心里清楚,这次行动对胡安来说具有很大的挑战性,也许他会感到紧张不安,不过看上去他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要大干一场了。勒内以前也干过类似的勾当,而且多数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持枪杀人。他会对着目标径直走过去,拿出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射杀对方,然后装着没事似的继续往前走去。实践证明这是最佳的杀人方式,街上的人没有看到凶器,更不会怀疑一个在香榭丽舍大街正常行走的人,所以这一手每次都能得逞。接下来他只要换套服装,打开电视观看媒体对自己的杰作做什么样的报道就可以了。法国警方虽然破获了“直接行动”组织的许多活动,但是该组织的成员并未被一网打尽。已被捕的同志面对各式各样的威胁利诱,仍然忠于组织,不肯指认或出卖尚未被捕的人。也许这次行动能迫使警方释放部分同志,不过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是要让法国警方释放他们的卡洛斯同志。要把卡洛斯从桑特监狱里救出来并不容易,勒内暗自承认道。他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车站,那里已有许多孩子等着准备上车去“世界乐园”。他告诉自己,有些事情,即使再冷酷的政府,也不能不管的。

隔着两栋楼,让·保罗也正看着窗外车站的情景,心里想着同样的事情。他已四十三岁了,至今尚未结婚,而且也不曾谈过恋爱,这给他的生活和性格造成了缺憾,于是只能用意识形态来填补这种缺憾。他对社会主义有坚定的信念,相信他的国家、欧洲甚至全世界都会走上社会主义的光明大道。让·保罗和他的朋友们相信他们的事业和信仰是正确的。多少年来,他们一直在讨论事业和信仰的问题,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们都因为不被人理解而产生过挫折感,但是总有一天人们会理解的,总有一天他们会亲眼目睹社会主义给全世界带来正义,他们这些掌握历史潮流和懂得历史意义的革命精英分子将会为大家开辟一条通往光明未来的大道……他们不会再犯俄国人的错误。让·保罗以不屑的眼神看着站台上拥挤的人群,远处传来汽笛声,宣告火车即将进站,站台上顿时人头攒动。那些孩子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人,他们只是可以用来发表政治声明的工具罢了,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真正懂得世界运作的模式,才会去实现自己远大的理想。

迈克·丹尼斯总喜欢把午餐拿到外面来吃,他早在佛罗里达州时就养成了这个习惯。“世界乐园”最让他喜欢的一点是,允许员工可以喝点酒。他一面喝着西班牙红酒,一面观察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想看看什么地方有过分拥挤现象出现,但却没有发现。园里的道路和人流状况都是经过电脑模拟规划出来的,因此不太容易出现拥挤的现象。

游乐场里的过山车是最吸引游客的地方,所以通向这些游乐设施的道路都经过了精心的规划,其中大型的过山车最能获得游客的青睐。丹尼斯的孩子就非常喜欢乘坐这些玩意儿,特别是名叫“俯冲轰炸机”的过山车。这是一种让战斗机驾驶员坐上去都会把午饭吐出来的造得高高的云霄飞车。另外还有“时空机器”,每次可以让九十六名游客往返于现在、未来和过去之间的一种虚拟之旅,时间只有七分钟。据测试结果显示,如果乘坐时间过长,有些乘客就会感到极度不适。玩过这些刺激的游乐设施后,游客可以到一边的饮食店里买些冰淇淋或饮料一饱口福。再往远处去点,还有一家上等的餐馆,供应加泰罗尼亚口味的西班牙菜。餐馆当然不能离那些过山车太近,人们看到“俯冲轰炸机”后必然会影响食欲,会让大人放弃乘坐这些过山车的念头。建造和经营这样的主题公园是一门科学,一种艺术。而迈克·丹尼斯恰恰就是熟谙此道的人才,因此才能领到这份高薪。丹尼斯喝着红酒,得意地看着他的客人们在此尽情地享受。就是凯旋归来的宇航员恐怕也享受不到他那么大的满足感,这大概是因为他每天都能享受这种感觉,而宇航员一年最多只能享受两次的缘故吧。

吃完午饭后,他转身回西班牙大街的办公室去。那天是旅游的好日子,天高云淡,气温适中,空气干爽。经验告诉他,西班牙的平原上很少下雨,这里的气候与加州极为相似。回办公室途中,他遇上了一位乐园的警卫,他的名牌上写着“安德烈”三个字,佩在胸前的另一块牌子上写着:此人能说西班牙语、法语和英语。这太好了,丹尼斯暗忖道,可惜的是,在他的工作人员之中,像这样的人太少了。

会晤地点事先就定好了,就在“俯冲轰炸机”装置前。这个玩意儿象征的是二战时德国的JU-87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连机翼和机身上的铁十字勋章都还在,只是将机尾上的纳粹德国的国徽刻意地刮去了。那是因为留着这个纳粹标志会深深地伤害西班牙人的感情,安德烈暗忖道。难道人们已忘记了格尔尼卡的惨剧了吗?在那次轰炸中,成千上万西班牙平民惨遭不幸。历史的伤痕难道就这样被轻易地遗忘了吗?看来情况确是如此。排队等候乘坐“俯冲轰炸机”的大人小孩们,常常会伸手去抚摸轰炸机,完全忘记了这种轰炸机曾在二战时呼啸着俯冲下来,炸死了多少西班牙军民。就连那种呼啸声也被游客乘坐的“俯冲轰炸机”模仿得惟妙惟肖,尽管在其翻越第一个一百五十米高的山头时,乘坐者的尖叫声盖过了飞机的呼啸声。接着还要向一艘模拟船只投弹,游客可以听到压缩空气的爆炸声,还有地面上的喷泉作为陪衬。难道全欧洲只有他安德烈一个人能看穿这种象征手法的恐怖和残忍吗?

看起来情况确实如此。许多乘客下来之后仍觉游兴未尽,马上又去排队,还想再玩一次。只有那些受不了折腾、平衡感尚未恢复的人才会打消第二次乘坐“俯冲轰炸机”的念头。附近还站着个卫生员,手里拿着桶和拖把,若有人呕吐,他便上前清洁被污染的地面。这恐怕是“世界乐园”里最倒霉的工作了。再过去一点,还有间医务室,专门为有需要的游客服务。安德烈不解地摇着头,心里想道:乘坐这种象征法西斯主义可恶玩具的那些人,要呕吐也是自找的!

让·保罗、勒内和胡安几乎同时在“时空机器”的入口处出现,各人手里都拿着一杯饮料。他们三个,以及后面跟着的五个人都戴着从乐园门口的售货亭里买来的帽子。安德烈向他们点了点头,并按规定的暗号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勒内向他走了过来。

“请问,洗手间在什么地方?”勒内用英语问道。

“请沿着那指示牌走,”安德烈用手一指,“我下午六点下班,晚餐时间和地点没变吧?”

“没变。”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全部准备就绪,我的朋友。”

“那我们晚餐时再见。”安德烈点点头,转身走开,继续他的巡逻去了,而他的同志们却在附近转悠。他估计有的人可能会去乘坐游乐设施,玩上一会儿。今天上班前他被告知,明天乐园将会非常繁忙,将有九千多人会利用欧洲的银行假日及耶稣受难节期间来到乐园游玩,他们会在今天夜里或者明天早晨住进乐园的旅馆。他还从警卫同事那里听说了一桩过去发生的趣事。四个月前,一位妇女在乘坐了“俯冲轰炸机”后二十分钟,竟在医务室生下了一对双胞胎,新生儿获得了终身免费入园游玩的待遇。在乐园公关部门的努力下,此事在当地电视台上进行了报道。这时,安德烈看到前面有个扮作特罗尔的人,于是一个念头突然出现:或许那位产妇会将男婴命名为特罗尔吧。特罗尔是北欧民间传说中头大脚短的侏儒,在园中一般都由个子娇小的妇女扮演,她们的头套里还安了个喷水装置,可以制造大嘴巴里流出口水的效果……再往前走一点,是一个罗马军团的士兵正与一名日耳曼蛮族战士进行滑稽格斗表演,不时赢得在场观众的掌声。他转身朝德国街走去,迎面来了一支乐队,正在演奏流行音乐。安德烈突发奇想:为什么不演奏纳粹德国时的《霍斯特·韦塞尔之歌》?那样不是可以与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相得益彰,岂不更美?为什么不让这支乐队的成员都穿上纳粹黑色制服,也许还可以拉一些游客去毒气室,这岂不是欧洲历史的一部分吗?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安德烈暗自想道。只要有点基本的政治觉悟,都会对这些象征性的手法表示极大的愤慨。可是这里的人却没有,广大游客似乎早已忘记了过去,对欧洲的政治和经济史毫无概念。安德烈庆幸自己将这块地方选作他们发表政治声明的地点。也许这样会使那些白痴们觉醒过来,对世界的现状多一点了解。这是个被扭曲了的世界,他纠正自己道。在明媚的阳光下,面对着欢笑的人群,他不停地皱着眉头。

就是这里,他告诉自己道,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合适的地方。孩子们喜欢在这儿玩,现在就有一大堆孩子拉着父母亲的手,穿着短裤和运动鞋,许多人还戴着帽子,手腕上还拴着气球。还有一个坐轮椅的小女孩,胸前戴着个“特别愿望”扣,表明她不必排队就可以乘坐园内的任何游乐设施。安德烈发觉这是个病孩,从其父母的穿着打扮看,很可能是荷兰人,她也许是癌症晚期患者,在慈善基金会的赞助之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她父母一起来到“世界乐园”观看特罗尔和其他卡通人物。小女孩的眼中闪出幸福和喜悦的光芒,工作人员也都热情地接待她,就好比这件事对每个人都很重要似的,整座“世界乐园”就是建立在这种资产阶级的多愁善感上面的。好吧,那就让他们看一看吧。在这个地方发表他们的政治声明,的确是再好没有啦,肯定能吸引欧洲及全世界的注意力。

丁喝完了一杯啤酒,他还能再喝一杯,这是队里不成文的规定,即在部队待命时,每人每次最多只能喝两杯啤酒。它不是强制性的,而是大家自觉遵守的一种习惯做法。当然,两杯英国啤酒说实在话分量也不少了。此刻第二分队的成员们都在自己家里与家人共进晚餐。在这方面,彩虹部队与其他部队有所不同,其成员都已成家,并有妻室小孩,他们的婚姻也都幸福美满。约翰不知道这是不是特种部队的一个特点。这些生龙活虎的队员在外面可说是叱咤风云,可到了家里居然一个个都是温顺的好丈夫,这种性格上的反差让约翰感到既吃惊又好笑。

桑迪端出主菜,是一道烤得很诱人的牛排。约翰起身去取切肉刀准备分割牛肉。帕齐望着这一大块牛肉,想起了疯牛病来,不过她相信妈妈肯定已将牛肉完全烤熟了。再说,她也特别喜欢吃妈妈烤的牛排,特别是她做的卤汁最美味可口。

“医院里的情况怎么样?”桑迪问当医生的女儿。

“妇产科只是些常规工作,几周来手术都很顺利,没遇上什么棘手的情况。我倒希望能遇到诸如前置胎盘甚至胎盘剥离这样的情况,看看我们是否能够对付,不过——”

“帕齐,最好还是不要发生那种情况。我在急诊室看到过那种情况,大家都会乱成一团。如果医生精力稍不集中,就可能会造成母子双亡的惨剧。”

“你目睹过这种情况的发生,妈?”

“没有,但我在威廉斯堡时,曾亲眼目睹过两次差点酿成惨剧的例子。你还记得奥康纳医生吗?”

“那个瘦高个子医生,是吧?”

“对,就是他。”桑迪点头道。“住院医生当时已经显得力不从心、毫无办法了,我也觉得惨剧即将发生。幸好那时他在值班,进来接过了手术,才避免了一场灾难。”

“如果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话——”

“就算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仍然会感到紧张。我总觉得没有疑难病症才是好事,我在急诊室见得多了。”桑迪·克拉克继续道,“我喜欢宁静的夜晚,好好地看看书。”

“你妈妈是经验之谈。”约翰·克拉克一边切肉,一边说道。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多明戈·查韦斯附和道。他抚摸着妻子的手臂道:“肚子里的小家伙还好吗?”

“正在用脚踢我呢,”帕齐答道。她抓起丈夫的手,搁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肚子里的孩子很好动,她看得出来每次只要感觉到妻子肚子里的胎动,查韦斯就会感动得不知如何才好。

“宝贝,”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柔情蜜意。

“嗯,”帕齐甜蜜地答道。

“喂,到时候千万别让我担惊受怕,记住啦?”查韦斯接着道。“我希望一切都平安顺利。你生产就已让我够紧张的了,我可不想紧张得昏倒啊。”

“哦?”帕齐笑着回答道,“你也会昏倒?我的突击队员居然也会昏倒?”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女儿,”她老爸在旁边坐下后说道,“我曾见过不少硬汉子,面对这种情况也会垮下来的。”

“我可不会垮下来,C先生,”多明戈眉毛一扬答道。

“你们很像消防队员,”桑迪说道。“总是等待着,什么地方发生情况,就马上赶过去。”

“一点不错,”多明戈附和道。“如果今后不再有火灾发生,那我们就轻松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帕齐问道。

“是的,宝贝,”她的丈夫回答道。“前去执行任务可不是件好玩的事,迄今为止我们算是很幸运,没有损失过一名人质。”

“不过将来情况会怎么样,那就很难说了,”彩虹六号告诉自己的部下道。

“现在我不想考虑这个问题,约翰。”

“丁,”帕齐抬起头来说道,“你已经——我的意思是……我是想说你是否真的已经——”

丁的表情其实已给太太作了回答,尽管口头上他说的却是:“还是让我们换个话题吧。”

“我们从来不统计杀人的数目,帕齐,”约翰告诉女儿道。“那是一种烂习惯。”

“努南今天来过,”查韦斯换了话题。“说他弄到一个新玩意儿。”

“花了多少钱?”约翰立刻问道。

“他说不太贵,还说三角洲部队也刚刚开始才试用。”

“这东西有什么用途?”

“可以用来找人。”

“这东西有没有密级?”

“商业产品,不会有密级的,它可以帮你找到要找的人。”

“怎么找法?”

“它可在方圆五百米之内追踪到人的心跳。”

“是真的吗?”帕齐觉得很好奇,“是怎么追踪的呢?”

“具体原理说不清楚,不过努南说布拉格堡的那些人正被这玩意儿弄得神魂颠倒,我的意思是他们对这小玩意儿非常感兴趣,将其称为‘生命守护神’。不管怎么说,努南已要求那里的特种部队指挥部派一组示范人员过来。”

“那我们到时候就知道了,”约翰一面说,一面将黄油涂在了面包上。“这面包太好吃了,桑迪。”

“那是在米尔斯东路上的一家面包店里买的,质量很不错吧?”

“人们都嫌英国的东西不好吃,”约翰说道,“他们都太笨,我就是吃英国食品长大的。”

“都是牛肉,”帕齐心里有点担心。

“亲爱的,别担心,我的胆固醇还在标准值以下,”丁提醒妻子道,“比你的还低。那恐怕与我不断运动有关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胆固醇是会升高的,”约翰抱怨道。尽管他也运动,可他的体重已首次接近两百磅了。

“我还早着呢,”丁笑着说道。“桑迪,你的手艺真是最棒的了。”

“谢谢你这么说,丁。”

“吃英国牛肉只要脑子不出毛病就可以了,”多明戈开着玩笑说道。“要是与从‘夜鹰’直升机上滑降相比,吃牛肉还是安全得多了。乔治和萨姆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呢,也许我们该试着用用别的手套。”

“我核实过了,英国特别空勤团滑降时也用这种手套。”

“我知道。前天我与埃迪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发生训练意外并不奇怪。霍默也说三角洲部队每年要损失一名队员,都是训练过程中发生的意外死亡。”

“什么?”帕齐听说意外死亡便紧张起来。

“努南告诉我,联邦调查局曾经有一名特工从休伊式直升机上滑降时意外身亡,那家伙手没抓牢绳索,就……”第二分队队长一边说,一边耸了耸肩。

“只有加强训练,精通技术,才能保障安全,”约翰说道。

“不过我的那些队员现在正处在巅峰状态,我要做的便是让他们尽量保持这种状态不下滑。”

“那可是件极为重要,但却相当困难的工作啊,多明戈。”

“我也这么认为,”查韦斯一口吃完了盘中的牛肉。

“你们所说的巅峰状态是指什么呀?”帕齐问道。

“宝贝,我指的是第二分队的队员,个个身体棒、技术精。我们一直处在这么一种状态之下,但要想再提高一步,就非常困难了。第一分队的情况同我们差不多。除了两个有伤的,其余的人再要提高,恐怕余地不大了,特别是马洛伊来队之后,情况更是如此,他驾机技术实在是没话说了。”

“那就是说你们已经准备好要杀人了?……”帕齐疑惑不解地问道。作为一名医生,她以拯救人的生命为己任,现在嫁给了一个以夺取别人生命为己任的人,这让她觉得难以忍受。丁已经杀过人了,要不他就不会建议她不要去考虑这件事。他刚才还在触摸她腹中的小生命,现在怎么可以不动声色地谈论杀人的事呢?她很难理解其中的矛盾,虽说深爱着身旁这位笑容可掬、肤色健康的矮个子丈夫。

“不,宝贝,我们是准备好了去救人的,”他纠正妻子道。“救人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要让他们放人,我们有几分把握?”埃斯特班问道。

“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让·保罗回答道。他给各人斟满了酒。

“我同意你的看法,”安德烈说道。“他们的确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可以在全世界人的面前羞辱他们。资产阶级的虚情假意会让他们变得优柔寡断,毫无魄力,这是没法与我们相比的。”

“有些人就是因为太自信而犯了错误,”埃斯特班说道。他与其说是故意唱反调,倒不如说是道出了大家心里的某种担忧。埃斯特班本来就是个喜欢犯愁的人。

“我们过去还不曾遇到过这么有利的形势。西班牙警方虽然厉害,但并不善于处理这种情况,”安德烈说道。“我也不认为他们有本事抓到我们,你们说是不是?”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这话倒也没错,他们只是警察而已,只习惯于对付小偷,根本对付不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且充满了献身精神和具有政治意识的战士们。“你不想干了?”

埃斯特班听到此话怒发冲冠。“当然不是,同志!我只是在评估任务的可行性,提出一些客观的看法罢了。革命战士单靠匹夫之勇怎么能行?”但其他人觉得他只是在掩盖自己的恐惧心理。他们人人都有恐惧感,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我们要把伊利奇救出来,”勒内宣布道。“巴黎当局只能就范,除非他们愿意看到一百名儿童失去生命。我们只要将那批孩子送到黎巴嫩,然后再送回来就可以了。关于这一点,大家的意见都一致了,是不是?”他环视四周,看到九位同志都在点头。“好。请不要忘记,即将被吓得尿湿裤子的不应该是我们,而应该是那些孩子们。”这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有两位禁不住笑出了声来。勒内招手让服务生给他们再倒点酒。在这里碰头,地点选得很好,未来几年要在穆斯林国家藏身,那里的酒店恐怕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他希望能避开法国秘密情报官员的追捕,希望自己不要步卡洛斯的后尘。好在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卡洛斯的被捕给所有恐怖分子上了一课:千万不能过于张扬。他抓了抓自己的胡须,这些胡须令他发痒,然而未来几年的安全也就靠这把胡子来掩护了。“安德烈,明天会有些什么人来?”

“汤普森公司的员工及家眷,总共有六百多人,没有比他们更好的目标了,”乐园的警卫告诉他的同志们。汤普森公司是法国的主要军火制造商,其员工及其家眷对法国政府而言是不可轻视的对象。他们既是法国人,又有政治影响力,没有比他们更好的目标了。“他们是集体行动,我有他们的行程表,中午他们会到城堡来用午餐并观看表演。朋友们,那就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清楚了没有?”勒内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问道,大家点头表示已经明白。现在目标明确,他们得抛开一切疑虑,放手一搏。服务生又拿来两瓶酒,帮他们每人倒上一杯。他们十人慢慢地品尝着手中的美酒,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恐怕不能再喝到这样的美酒了。另外,他们也需要借助酒精的威力,增强自己的决心。

“你不喜欢这片子?”查韦斯问道。“只有好莱坞才能拍出这样的片子来。他们拿着枪就像拿刀叉一样,可以在二十码距离上随便射中一个小目标。真希望我也能射得这么准!”

“只要多练,熟能生巧,多明戈,”约翰笑着答道。在电视里头,坏蛋被九毫米手枪子弹击中时,会往后飞出四码远,就好像是被反坦克火箭弹击中一样。“我不知道到什么地方才能买到威力这么大的手枪。”

“哦,就是有,我们也买不起的,大掌柜!”

约翰听了,笑得差点将啤酒从嘴里喷了出来。几分钟后,电视剧结束了,男主角终于获得了女主角的芳心,而坏蛋也被消灭了。男主角意识到其所在的机构腐败无能,选择了离去。他迎着夕阳慢慢走去,庆幸自己做出了勇敢的选择。是啊,克拉克暗忖道,这就是典型的好莱坞警匪片。家庭聚会在舒适的气氛中结束了,丁和帕齐打道回府睡觉,而约翰和桑迪不久也休息了。

一场大戏将要在这里发生,安德烈暗暗说道。在乐园开门前一小时,他就来到了园里,然而大门口的游客已经排成了长龙。尽管筹建者花了大力气,想在此地建一所欧洲风格的乐园,但它仍然散发着浓厚的美国味。安德烈边走边想,因为这类乐园的祖师爷就是美国蠢人沃尔特·迪斯尼,他靠着那会说话的老鼠和许多童话故事,骗走了人们口袋里那么多钱。今天麻醉人的鸦片已不再是宗教,而应该是逃避现实的心态。对日复一日无聊生活的不满,想逃离这种现实,但他们看不清事情的真相,只是一群资产阶级的笨蛋。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是孩子们要来看特罗尔以及其他日本卡通人物的,或者是想来乘坐那可恨的纳粹斯图卡式轰炸机的。就连经济已接近破产的俄国,也有人来此撒钱,来此坐斯图卡式轰炸机!安德烈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也许孩子们缺乏这方面的教育,没有历史观念,看不清事情的丑恶本质,但是他们的父母亲应该知道这一切!居然还是带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安德烈?”

安德烈转过头去,“世界乐园”的总经理迈克·丹尼斯正盯着他看。

“噢,丹尼斯先生,找我有事吗?”

“我的名字叫迈克,记住啦?”总经理指着他的名牌说道。是呀,乐园有规矩,人们相互之间直呼其名,这又是从美国佬那儿学来的。

“知道了,迈克,请你原谅。”

“你还好吗,安德烈?你看上去心里有事啊。”

“是吗?不,……迈克,我没事,是昨天睡得不太好而已。”

“那好吧,”丹尼斯用手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今天会很忙。你来此地工作多久了?”

“两周了。”

“喜欢这里的工作环境吗?”

“这是个与众不同的地方。”

“你的想法不错,安德烈。好好干吧。”

“我会的,迈克。”他目送美国老板离去。该死的美国人,他们要每个人都保持愉快的心情,否则就是有什么问题,必须加以改正。好吧,安德烈告诉自己道,是有点问题,今天就会被纠正,不过迈克肯定是不会喜欢发生这种事情的,不是吗?

一公里外,让·保罗从手提箱里取出武器,放进了背包里。他点了一份丰盛的早餐,让服务生送到房间里来。他估计行动一开始,可能会要站上一整天,甚至可能会延续到第二天,所以还是先吃得饱一点再说。住在这家旅馆以及其他旅馆的同伙们,出于同样的考虑,都要了十分丰盛的早餐。他的乌兹冲锋枪有十个装满了子弹的弹夹,九毫米口径的手枪也备了六个装满子弹的弹夹,另外还带了三枚破片杀伤手榴弹和一个对讲机。将这些东西放在里面,背包就沉得要命,好在他并不需要背一整天。让·保罗对了对表,又检查了一下房间,洗漱间里的瓶瓶罐罐都是新添的,他已经一件件都用湿布擦过了,桌面、电脑键盘、甚至早餐用的盘子和刀叉也都擦过了,他不想给警方留下任何的指纹。不知道法国警方是否有他的指纹档案,如果有的话,他不想再给他们留一组新指纹;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要给他们机会,以建立自己的指纹档案呢?他穿着卡其长裤,短袖衬衣,还带了一顶前一天买的白帽子,使他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游客。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他背起背包,走出房门。临离开前又将房门的里外把手擦了一遍。来到电梯口时,他用指关节代替手指头按下电梯按钮。不一会儿,他就出了旅馆大门,悠闲地来到了火车站。他的房门钥匙卡便是乘火车去“世界乐园”的凭证。上车后他找了个空位置,从背上卸下背包,坐了下来。他发现坐在旁边的是位德国人,也背着个背包,还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他将背包放下时,还发出了“嘣”的一声响。

“是我的微型摄像机,”那人用不太自然的英语解释道。

“我也带了,背起来够重的,是吧?”

“是啊,不过为了能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再沉也是值得的。”

“不错,今天会给你留下回忆的,”让·保罗答道。这时哨音响起,火车缓缓启动。法国人从口袋里取出乐园门票,该票允许他在此主题公园玩上三天。他并不需要三天,实际上没人会想要呆上三天。

“这是怎么一回事?”约翰拿着一份传真自言自语道。“奖学基金?”是谁违反了保密规定?是财政部长乔治·温斯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艾丽斯?”他大声喊道。

“噢,我在这儿,克拉克先生,”福尔盖特太太进了办公室后说道。“我知道你看了这份传真后会感到好奇。看来是奥斯特曼先生觉得有必要回报对他的救命之恩。”

“这方面有什么相关的规定吗?”约翰接着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长官。”

“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了解相关规定?”

“我想最好的办法是找律师咨询一下。”

“我们可有顾问律师?”

“就我所知,我们没有。看来你需要请一名英国或美国律师。”

“那很好,”彩虹六号答道。“你能叫阿利斯泰尔过来一下吗?”

“好的,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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