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咖啡馆里就坐的多半是年轻男女,相互间愉快交谈,嘻嘻哈哈。

“高柳总经理一年只有一千万日元的交际费,不可能拿出两亿日元的巨款送给一个女人。”

乍一看,原田君与邻桌的年轻男女一样,脸上堆满了愉快的笑容。可江藤董事长着急起来,原先紧锁着的眉头皱成了疙瘩,他问原田君:

“高柳君拿钱送给女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五年前。具体内容是,为那个女人买下银座会的一家夜总会,装修后开张。具体费用是不动产购置费、装修费和开办费,概算金额大约七千万日元。接着,又为那个女人买下自由丘的高级住宅地皮,再在那里建房。那一带地价十分昂贵,加上建筑费,这笔费用大约需要一亿三千万日元。也就是说,两笔费用加起来共计两亿日元。”

原田君说完端起杯子,张开上眼皮从眼镜下方凝望江藤达次的脸。

“如果是五年前,那应该是我从总经理退到董事长一年后的事情。”

江藤先生心烦意乱,嘴里直犯嘀咕,面部神经好像疼痛起来。

“正是那个时候吗?”

“可你说的这些话,我不能相信。”

“董事长先生,银座的那个夜总会和自由丘的那幢楼房是明摆着的哟!那女人的姓名暂时不告诉您。”

“楼房以及夜总会也许是事实,可我不能相信那是高柳君所为。无论高柳君多么独裁,我们公司在交际费上是没有那种可能的。”

“是否有总经理动用的机密费呢?”

“所谓机密费,不是正当的费用支出。可是,那也不可能。东洋商社下属的子公司不多,不可能与子公司之间进行巧立名目的交易,提取秘密经费。再说也没有秘密公司,秘密进入总经理腰包的钱也是不可能的。”

“那么,有什么别的渠道吗?”

“剩下的就是以其他名义挪用公司资金,但是,那至少得由分管财务的董事与财务部长共同签字才行。”

“高柳总经理不是独裁者吗?!让董事和部长执行自己的命令,应该说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反正,干部们是绝对服从总经理的。”

“哦……”

“董事长,您对您原来的部下——分管财务的董事以及部长的信任,好像还抱有一丝希望。但是,自从高柳体系占据公司的领导地位后,不都渐渐地变质了吗!退一步说,事不关己明哲保身要紧呀!”

“但是,像那样破坏公司的财务制度,是要被追究渎职罪的。”

“说到独裁总经理,不都在走危险的独木桥吗!”

“高柳君为女人而拿自己和公司的前途当赌注,这,我不能相信。”

江藤先生的脸上布满忐忑不安的神情。

“您从总经理退居到董事长,而高柳君什么也不向您汇报,您当然不知道。如果是五年前买下银座夜总会和自由丘楼房,正是您被取消法定代表人资格的时候。”

“事实上,董事长的法人代表资格具有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含义。日本的商法规定:有法人代表资格的董事长,与总经理、副总经理以及执行董事共同运作公司。说白了,董事长是否掌握实际权利,并无明文。倘若总经理是掌握人事权的实力人物,那么,持有法人代表资格的董事长对外而言,仅仅是花架子而已。所以,我退居董事长刚一年便被卸去法人代表的资格。从那时起,高柳君在我面前是报喜不报忧,我也成了瞎子聋子的董事长。”

江藤先生把白发往后理了一下,用消瘦的手指在太阳穴处揉了起来。

“如果高柳总经理没有犯渎职错误,是否想出其他什么办法?”

原田君同情地望着江藤董事长的表情,问道。

“是借款吗?要是利用总经理权力为自己谋利,那也是渎职行为。”

董事长仍然是刚才的表情,答道。

“高柳君是否拿出自己的钱?”

“高柳君的父亲只是个中学老师,没有上辈遗留的财产。就是置换,他也没有土地。即便是提拔为总经理后,光工资积蓄也达不到那个数额。”

说完,他还是用手指按摩太阳穴。

“不过,高柳总经理又是送楼房又是送夜总会,不可能只是传闻!”

“高柳君一会儿泡在那个女人家里,一会儿出现在那家夜总会吗?”

“虽然不是从早到晚泡在那女人家里,但一个星期或十天去两次。那家夜总会吗,他经常去。”

“你这话不是吓唬人吧?”

董事长开始为自己公司担心起来。

“董事长。”

原田君把桌下的两条腿向前挪动了一下。

“刚才您说,髙柳总经理在为公司拼搏,还说高柳总经理是否已经想出办法了。”

“嗯。”

“高柳总经理瞒过董事长借钱支撑东洋商社,再从借款中提取两亿日元给那个女人,这不也是好办法吗?!”

“那绝对不可能。”

老董事长脸色严峻,斩钉截铁地说。

“刚才我说过,公司有八个开户银行,但与他们之间都是保持对等距离。因为没有主力银行,不可能有那样的特别融资。八个银行都是铁板一块,不可能有暗箱操作的融资。如果是能够使高柳总经理从中抽掉二亿日元的融资,至少要接受超过两亿日元十倍的融资,否则,那样的交易是不可能进行的。不过,那种手法也是常有的。例如,借八亿贷款,然后从中抽取两亿。可是,那样的手法太愚蠢了!我公司的开户银行会那样做吗?干那种勾当,通常是来路不明的金融机构。”

“总经理从那种来路不明的金融机构接受秘密融资不也可以吗?!”

“想像不出。”

“但是,东洋商社经营情况不景气。根据常识,仅仅从八个银行就能接受那么多的融资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没有其他方面的援助是不行的。那就是指来路不明或者值得怀疑的金融机构,这,就是您说的高柳总经理想的好办法。如果推断正确,接受二亿日元的融资不费吹灰之力。”

江藤董事长连对方的姓名和身份都没有过问,而对他人提出的有关自己公司内部的问题,毫无顾忌地侃侃而谈。像这样的对手,他即没有反问,也没有起任何疑心。也许头脑多少有点老化,当然也不仅仅如此,只因对方完全站在同情自己的立场上。相反,他对这个男人充满了感激和亲切感。

“无法想像。”

董事长稍稍歪着脑袋低声地说。

“……如果从那样的金融机构接受融资,不管多少,必须事先同我商量,如果不是那么回事也必须事后向我报告。高柳君不汇报,分管财务的小林董事也应该……”

“您是说分管财务的小林董事吗?他也按照总经理旨意在董事长面前只字不提。”

“如果那样,是完全无视我这个董事长的存在。”

董事长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先是呻吟,后是怒发冲冠。

“如果董事长追究总经理或者小林常务的渎职行为,结果会怎样?应该说,这是董事长的权限。”

“不起作用。”

董事长的脸上出现绝望的表情。

“即使我问,他们肯定借故这样那样的工作躲开我,董事长的权限等于是零。我一旦说那些逆耳的话,下一次就会落到退任顾问的地步。”

孤独的董事长又自我嘲弄起来。

“您是说下一次吗?!”

“我已经干了六年的董事长,去年年底,高柳君说要我退任顾问。一旦落到顾问的地步,就等于完全隐居了,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了。”

“您是说卷土重来?”

原田君听了董事长这席话深感意外,目不转睛地看着董事长的脸。

“男人吗,就是上了年纪,雄心也不能减弱,我还只是刚过六十四岁。虽说头发花白,但是它不能表明东山就不能再起。”

“真了不起,董事长!”

原田君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杯子里的咖啡溅得满桌都是。

“……我就是佩服您那样的气势。”

“东洋商社是我一手把它从小到大、从弱到强扶持起来的,这里面浸透了我的心血和汗水,不容易啊!”

“我与您有同样感受,可不能让高柳君继续垄断。在您还是董事长的时候,应该把高柳君拉下马。怎么样啊?”

“但是,只是心里在那么想,从现实来看困难重重,因为目前东洋商社的大权已被高柳派系的人牢牢掌握。如果是其他那些具有老传统的大公司,因为有老资格人士组成的参事机构,就可以借助那样的力量。但是,我的公司里没有那样的基础,仅仅是我心里在暗自琢磨。也许,最终也不过是梦而已。总之,不是德才兼备的人,最终是靠不住的。”

董事长一瞬间又软弱无能起来。

“董事长,您刚才不是说,自己当总经理的时候,除高柳君以外,并不是没有与之匹敌的人。请问,那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啦?”

“是啊,打那以后,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当时,我委任他为子公司的执行董事,可他满腹牢骚,第二天就递交了辞呈离开了公司,至今已有七年了。当时,我听说他是去大阪创办自己的公司。可他后来怎么样啦,我全然不知。多半也不怎么妙吧?!现在看来,当时应该提拔他担任总经理。我真是看错人了!”

“那人叫什么名字?”

江藤董事长低下头。

“都过去了,我现在的处境也非常可怜辛酸,姓名就暂时不说吧!”

“如果请他出山,他能摧毁高柳体系吗?”

“是啊,我也不知道行不行。我即使请他,他也未必来,因为他恨我。并且,即使得到他的协助,单靠一两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这么说,董事长是准备坐以待毙等待那顶顾问桂冠?是想走顾问这条与世隔绝的路?”

“……”

“高柳总经理有绯闻,虽知道得还不很具体,但只要再详细调查一下就能真相大白。从刚才交谈引出的可疑金融问题,应该说已经基本清楚。另外,他那隐蔽的一面还会出现更多的问题!只要我们进一步调查,高柳君那坚固的阵地顷刻间会土崩瓦解,是经不起重炮轰击的。”

江藤董事长的脑袋和肩膀,不由得为之哆嗦起来。

“重提一下刚才说的内容。高柳总经理向一个女人提供两亿日元的资金,其实我也没有这么想过。这女人背后,应该是一个经济实力相当强大后台。”

“如果说判断得正确,高柳君只是挡箭牌而已,受人摆布。那个真正的经济后台与那个女人之间有秘密联络员,被我在夜总会里发现了,联络内容都是暗号替代。那人的公开身份是一家公司的职员,有相当年龄了。”

“你是说高柳君成了别人的挡箭牌?那是真的?”

江藤先生又吃了一惊。

“大概是的。高柳总经理这个人唯唯诺诺,成了听人使唤的奴仆。应该这样考虑,高柳君从那个女人的经济后台那里接受了相当数额的经济支助。也可以说,支助成了压在高柳君身上一座沉重的大山。我认为,那就是高柳君的阴暗面。从我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那阴暗面已经朦朦胧胧,就要显山露水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还不清楚。董事长,只要那阴暗面浮出水面,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如果能找到那个七年前提出辞呈去大阪的人材请他效力,董事长就可将高柳君彻底赶下台,重整旗鼓的决心可以变成现实,决不会是梦。”

“你到底是谁?”

董事长如梦初醒,第一次问原田君的真实身份。

“我叫原田,大概您已经觉察到了吧!我是自由撰稿人,不属于出版社,也不属于报社,专门写稿和投稿。这样,我就没有拘束,非常自由。”

“你打算调查高柳君的情况后写稿吗?”

“并不局限于写稿,还有许多熟悉的领域等着我采访。只是高柳总经理的阴暗面一旦水落石出,我会首先通知董事长。如果我提供的材料能对董事长重整旗鼓有所帮助的话,我会感到由衷的高兴。”

“谢谢。”

江藤董事长鞠了一躬。

“我还不清楚你的为人,但不管怎么说,我受益匪浅,向你致礼。”

俩人互说着道别的话。

原田君打算帮江藤董事长提礼品包,被董事长用手按住了,坚持自己拿。原田君说要送他到门口,也被礼貌地拒绝了。他来到走廊向宾馆大门走去。此刻,江藤先生一改原先故作镇定的姿态,精神抖擞,步履矫健。

五分钟后,原田君也跟着走出咖啡馆。走廊两边,是出售贵金属、陶瓷、

仿古画和现代画的高级礼品商店。

参加完金融界总理古稀庆祝会回家的企业巨头们,与酒店女店主、艺妓一起走进那家高级陶瓷器商店。这些女人瞅准机会趁机发嗲,于是,这些“财神爷”慷慨解囊,用公款为她们购买价格昂贵的陶器、瓷器。

在那堆巨头和女人们组成的人群里,经济评论家清水先生拄着那根粗而结实的拐杖。忽然,他透过橱窗玻璃认出了正在走廊慢悠悠走路的原田君,情不自禁地“哦哟”惊叫一声,赶紧把下巴消瘦的脸扭过去,眼睛里闪出异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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