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照本宣科念完旨意,所有人都还处于怔愣之中,没能反应过来。

陈銮比任何人反应都还要更快一些,他当即转身便往县衙里跑。

但他似乎忘了,自己若是能逃跑成功,那锦衣卫以后也就没脸立足了。

果然没跑出几步,陈銮便整个人被扑倒在地,紧接着被拽了起来,五花大绑,彻底成为俎上之肉。

汪直的目光从马兴福等人身上扫过,懒懒道:“既然如此,唐大人,赶紧将这些杂鱼杂虾都给料理了罢,我奉陛下之命而来,时辰宝贵,可经不起瞎磨蹭!”

这话明着是对唐泛说的,实际上却把马兴福气了个半死。

什么杂鱼杂虾,这分明是将他也给骂了进去!

但马兴福又有什么办法,人家汪公公年纪虽轻,资历可比他老多了,西厂虽然烟消云散,但人家转了一圈,如今还是天子跟前的红人,说话分量可比他这个远在苏州的镇守太监管用多了。

唐泛道:“薛千户何在?”

薛千户:“卑职在!”

这声音答得分外响亮。

唐泛:“将陈銮、杨济一干人等通通捉拿归案,还有,苏州镇守太监马兴福,勾结陈銮侵吞灾粮,曾培吴宗二人助纣为虐,非但没有尽到保护钦差之责,反倒暗地里给陈銮通风报信,又帮着他与朝廷作对,一并拿下!”

薛千户:“是!”

马兴福脸色一变,色厉内荏道:“谁敢捉我!唐大人,你可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你抓陈銮就抓陈銮,干我什么事!我也是奉了上谕,担心你冤枉好官,这才不得不出面的!你可别一竿子打落一船人,最后反倒自己溅了一身水!”

唐泛笑道:“马公公,之前你赶着来替陈銮出头,怎么现在反倒急着撇清关系了?是非黑白,咱们回去一审,自有分晓,我肯定不会冤枉好人的,若你是好人的话。”

说罢他笑容一敛,喝道:“拿下!”

跟着马兴福过来的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护着他,少数几个忠心耿耿的,此刻已经抽出佩刀,似乎想跟锦衣卫硬干,却见汪直一挥手,他身后的人齐齐亮刀,人数对比高下立见,马兴福的人马被围在中间,登时成了变得弱小可怜起来。

汪直哂笑:“你莫不是还惦记着你家尚厂公为你撑腰?老实告诉你罢,尚铭如今已经被弹劾出京,前往明孝陵守陵,苏州离南京也不远,说不定你们以后还能常常见面呢!”

这个消息可谓石破天惊,马兴福一听,整个人就愣住了:“你,你胡说八道!”

汪直冷笑一声:“老子在这里跟你耍些嘴皮功夫作甚!是不是胡说,你回头见了他,自己去问就是了,薛千户,你要到底还拿不拿人?”

他来到这里不过片刻工夫,薛千户就已经见识了这位汪太监的性情嚣张的一面,闻言也不敢耽搁,指示手下将人拿下。

马兴福不知道是不是被汪直的话给震住了,任凭自己身后多了两名锦衣卫,也无甚反应。

手底下的人见他如此温顺合作,只得个个放下武器,听候发落了。

既然连马兴福这边都放弃抵抗了,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可能再负隅顽抗,一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焉头巴脑地任由锦衣卫将他们押下。

杨济脸色煞白,忍不住对唐泛挤出笑容:“唐大人,唐大人,有话好说,这一切我都是被胁迫的,陈銮那些事我一件都没参与,非但如此,我还可以给您提供更多的证据,让那厮彻底翻不了身,您看……您能不能放我一马?”

陈銮闻言便在一旁冷笑:“你一件都没参与?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城外灾民那些事你也是知道的,当初就没发过一句话,现在倒想装好人了?还有我给你的那些银两,到时候让人去搜,保管一搜一个准!”

杨济怒道:“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拉我下水,我怎么会沦落到今日!我当初就告诉过你了,凡事不要做得太绝,现在报应不就来了吗!”

两人转眼就内讧起来,唐泛懒得看他们狗咬狗,挥挥手:“全带回去!”

陈銮被押着经过肖妩身边时,眼神阴冷地盯着她,那里头的怨恨仿佛都能溢出来了。

有唐泛在,肖妩哪里还会怕他,反倒朝对方露出妩媚一笑。

陈銮瞬间被激怒,忍不住骂了一声:“贱人!”

肖妩哂笑:“那你还睡过贱人呢,你是什么?贱骨头?”

旁边的人全都喷笑出声。

陈銮登时被气得脸都青了。

她自从不需要再在唐泛面前伪装之后,彪悍程度是一日胜过一日。

待到陈銮走开,唐泛忍不住好奇道:“你先前说他与父兄的妻妾私通,到底是真还是假的?”

肖妩想也不想:“当然是假的,不然怎么气得他跳脚?”

见唐泛一脸无语,她又道:“但陈銮也没少干过那些强纳别□□女为妾的缺德事来,大人若是要查的话,这些都可一查。”

唐泛颔首:“我晓得了。”

陈銮与杨济等人伏法,事情还未算结束。

扫清最大的障碍之后,唐泛便命人在城外燃烧艾叶,建立粥场,派大夫前去给灾民诊治,又从原先与陈銮勾结的那些粮商嘴里挖出不少粮食,用来供给城外灾民食用。

尽管如此,城外那些灾民实际上已经被陈銮消耗得七七八八,余下人数不多,在得到妥善安置,身体也逐渐好转之后,他们就陆续离开吴江,回到自己的家乡重新耕种田地,唐泛也准备上奏请免吴江今明两年的税粮,尽管这些帮助并不能使得灾民彻底脱离贫困,从此过上幸福生活,但这已经是唐泛职权内所能做到最多的事情了。

陈銮被拿下之后,吴江县令一职本该由本地县丞递补,但陈銮之所以能成为吴江的土皇帝,也少不了底下那些人的助纣为虐,唐泛在查明事实之后,直接就将吴江县上下将近七八成的官员都给撸了下来。

这下子吴江县空了不少缺出来,不过这并不妨事,大明人口众多,每年那些有资格做官却没有官位可坐的候补们数不胜数,他们正虎视眈眈盯着这块地方,更无论吴江此地还是个肥差,没了几个“陈銮”,多的是人想要来递补他们的位置。

在这次事件中,胡文藻的表现中规中矩,谈不上很好,但也不像陈銮那样胆大包天,罪大恶极。

说白了,他就没有那个做坏事的胆子,充其量只是放任自流,不过经过这件事之后,他估计也吸取了教训,往后都会警醒许多。

鉴于胡文藻及时弃暗投明,唐泛也在上疏中提及此事,为他求了个情,最终胡文藻并没有丢脑袋,也没有被流放,仅仅是被免了官职勒令其致仕,还能保留官身,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当然像胡文藻这种官迷,断然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幸”,估计在知道没法当官之后,都要嚎啕大哭了。

不过唐泛当然没有空去理会胡文藻的心情,他自拿下陈銮等人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去安顿城外灾民,连跟汪直长谈都没顾得上,直到对方准备回京了,这才忙里偷闲,借着吃饭之机,与对方坐到了一起。

“这次的事情多亏你了,我这几日忙晕了头,竟未来得及多谢你一声,先干未敬!”唐泛先给两人分别斟了一杯酒,然后站起身,端着自己手中的那一杯,双手微抬,仰头一饮而尽。

“你是该谢我及时赶到,不过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你自己运筹得当,跟我关系不大。”汪直也不客气,也将自己面前的酒饮尽,然后指指酒杯,示意唐泛再斟。

这是典型的得寸进尺,好在唐泛也早就习惯了他的脾性,笑了笑,不在意地拿起酒壶,给两人斟满。

其实这一次,唐泛走了一招出其不意的棋子。

众所周知,陈銮的叔叔是万党中人,所以许多人都觉得唐泛跟陈銮对着干,就是跟万党对着干。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大家都不看好唐泛,觉得他一定斗不过陈銮的原因。

但唐泛不这么觉得。

不管陈銮在吴江县如何作威作福,那都仅限于吴江县,上层政治博弈他是没法参与的,人家也看不上他。

他叔叔是万党,不代表他也是万党,说白了,陈銮官职太低,还没资格加入这场游戏。

那么要扳倒陈銮,首先就要扳倒他的叔叔。

南京户部尚书是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人人都抢着要,也早就有不少人看陈致不顺眼了,所以唐泛利用这一点,通过张蓥与怀恩的关系,又发动同年好友弹劾陈致,先乱其阵脚,陈致自顾不暇,当然就没空管侄子的死活了。

当官的谁没有弱点和把柄,只看你的政敌想不想利用罢了,就算是唐泛这样的人,有朝一日如果有人能挖出他曾经写过风月话本这一点,估计也可以在他身上做做文章,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墙倒众人推,就在唐泛那班同年好友弹劾陈致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觑准时机,抓住陈致贪污受贿的把柄进行攻击,此时刘吉也想将自己的人推上南京户部尚书的位置,便在旁边加了一把火。

如此众口一词之下,陈致就是不倒也得倒,万党也保不住他了。

陈致下野,要收拾陈銮就容易多了。

但陈銮还有个杀手锏,他与苏州商会关系匪浅,又通过苏州商会每年给东厂进献了不少孝敬,这也是他之前为什么有恃无恐的原因,曾培和吴宗跟着唐泛一路南下,不仅仅为了保护他和监视他,同样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给陈銮保驾护航的。

尚铭尚公公可舍不得陈銮这么大一棵摇钱树被唐泛拔掉,当然要保住他了。

唐泛在弄明白陈銮及其背后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之后,并没有选择跟万党死磕,而是将火力集中在东厂身上,将陈銮为非作歹与东厂扯到一起。

在让陆灵溪转交的那封奏疏里,他也只字不提陈銮的其他靠山,只说一个东厂,陈述自己上交给皇帝的那些银两,还不如东厂与陈銮侵吞的十之一二,又说陛下在京城修仙炼道,因为内库无钱,尚且战战兢兢,勤俭节约,而尚铭、马兴福,以及陈銮这些小人却趁着天高皇帝远,公然聚敛巨额财富,视陛下如无物,又将这些钱财私藏起来,穷奢极欲,却转头对陛下您哭诉说没钱,就算陛下您忍得下这口气,我们这些当臣子的,也万万忍不下啊!

皇帝可以怠于朝政,但千万不要以为他智商低下易于被蒙骗,想当初皇帝刚刚登基之时,也曾雷厉风行,肃清朝政,平反冤案的,这些年他虽然堕落了,然而狮子依旧是狮子,充其量是闭上眼睛,对外界声音充耳不闻罢了,若是这些声音打扰到他的清眠,他仍旧会伸出爪子给对方来一下的。

唐泛这一席话,无疑说到他的心坎上,也戳中了身为皇帝的软肋。

皇帝可以容忍别人不做事,大家一起混日子,却容不得有人以为他好欺负,好蒙骗。

最重要的是,唐泛只针对东厂,一口咬死尚铭,没有牵连其它人事。

这不仅使得万党那边的反弹很小,也使得皇帝在处置起尚铭来没有顾忌,若是现在唐泛将万党都拖下水,那皇帝考虑到万贵妃的缘故,被枕头风一吹,事情最后肯定又不了了之。

诸多因素加起来,这就是汪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当然,光凭唐泛一个人也干不成这件事。

他毕竟只是一个御史,而且还远在苏州,那必然是得许许多多的人的力量加在一起,方能成事。

譬如说尚铭会倒台,背后肯定少不了怀恩、汪直,以及那些厌恶东厂的官员们的出力,这其中还牵涉到内阁之中的权力争斗,唐泛只是正好看出这一点,并且很好地利用罢了。

尚铭被赶出京城之后,东厂厂公一职随即由陈准递补上。

陈准是一位亲怀恩的宦官,万党此时才意识到东厂的力量已经不在他们掌控之中。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形势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前一刻要是抓不住,下一刻就只能看着它被别人拿走。

对灾民而言,唐泛的到来使得他们重新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但对更多的人来说,这件事倒霉的,不仅仅是一个陈銮或杨济,而是万党损失了尚铭,也损失了东厂,他们的力量被削弱了相当一部分,以后也没有办法将东厂作为爪牙工具,公器私用,公仇私报了。

所以这一次,不仅唐泛解决了苏州的事情,亲太子一派也在此事上取得重大胜利,可谓两相得宜。

“经过这件事,太子必然会更加感激你,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将来若是……你必然能被重用。”汪直暗示道,他中间停顿的那句话,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唐泛摇摇头:“我本意也没想到能扳倒东厂,只不过想把苏州的事情解决掉罢了,现在有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是恰逢其会,而且尚铭胡作非为久了,老天也看不下去,这才正好成了事。”

汪直翻了个白眼:“行了,别装腔作势了,谦虚过甚反倒虚伪矫情,太子如今年届十三,论理本该入阁观政,但是陛下日益信道,对太子不冷不热,所以太子入阁观政的事情也被万党中人屡屡阻拦,前段时间搁置了许久,现在东厂一倒,估计他们的气焰也能收敛一些。”

唐泛离京城太远,而且也不是权力核心圈子的人,很多小心并不如何灵通,若不是现在听到汪直说,他还不知道万党还阻拦太子入阁观政呢。

他摇摇头:“要我说,万党千方百计跟太子过不去,实在是个昏招。自我大明立国以来,但凡非长子想要继位的,纵然有天子宠爱,最后都会不了了之。你看看永乐天子何等强势,他对汉王宠爱远逾太子,可最后不也是太子得了皇位么?今上论心志坚定,比之永乐天子相去甚远,他又如何能够做得了永乐天子都未能完成的事情?”

这些话,也就是对着汪直,唐泛才会推心置腹。

汪直果然微微动容,在那之前,他从未听过这种观点,仔细一想,的确是颇有道理。

“但你说得再透彻又有何用,不拼一拼,万党如何会甘心?自古皇位诱人,万党没有造反的胆子,却想过一把拥立帝王的瘾,这也没什么出奇。你现在远离了京城反倒是好事,也免得被搅进去,像上次在东宫那样被人作了筏子,等到京城局势明朗一些,我再帮忙奏请让你回京罢。”

他说罢,夹了一筷子桂花糖藕送入口中,末了皱起眉头:“这黏糊糊的是什么玩意?”

唐泛无语:“一看就知道是甜的,你不喜欢干嘛还去夹?”

汪直微嗤一声:“一时顾着说话,没注意,黏糊糊的人才喜欢吃黏糊糊的东西!”

“……”唐泛抽了抽嘴角,真是躺着也中枪。

好在他早就被汪公公奚落得习惯了,当下面不改色地伸向另一块桂花糖藕,夹起来咬了一口,眯起眼露出笑容:“好吃,糯米够软糯,桂花味儿也很浓郁。”

“话说回来,我奇怪得很。陛下为何无端端会升我的官职?总不成是因为我送了那匣子金银罢?”唐泛问出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汪直:“你想得真美,要是送银子能够让你升到三品大员,那估计现在国库就不用发愁了!”

唐泛笑道:“还请汪公为我解惑。”

汪直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里尽是幸灾乐祸:“那自然是因为又有烂摊子要你去收拾了,所以要给点甜枣啊!”

唐泛:“……”

他开始一声不响埋头吃菜,一边道:“我可以假装自己没有听过这句话么?”

汪直:“不能。”

唐泛吃了一阵,发现就连荷叶粉蒸肉也不能令他开怀了,只能放下筷子,认命地问:“这回又是出了什么事?”

汪直道:“你倒也不用吓成这样,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不复杂。”

唐泛无语:“你都满脸不怀好意了,还跟我说不复杂,这话就算我信,你自己也不信啊!”

汪直没所谓:“我不假意安慰一下你,怎么让你死心塌地地接下差事?再说这一次你以刑部右侍郎衔办差,肯定要比之前只有御史身份方便许多,这还是我在陛下面前提醒,才帮你争取来的。”

反正怎么说都是他家的道理,在蛮不讲理上,唐泛从来就没赢过汪公公。

他头疼道:“好好好,那你说罢。”

考科举的都知道,要想从白身一路杀到进士,中间要经过大大小小无数场考试,其中比较重要的有六场,分别是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

简单来说,能够通过院试的,就可以取得秀才功名。

能在乡试榜上有名的,就会成为举人。

能在会试中榜的,就成为贡士,这些人将在最后的殿试里排出名次,但已经不会落榜了。

院试三年两次,通过者成为秀才,见知县可以不拜,是所有想要走仕途的人的起点。

但事情就出在今年年初的江西吉安府院试上。

跟其它地方的流程一样,吉安府的院试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主考官是时任江西学政的沈坤修,他是礼部直接委派下来的官员,主持这种考试对他来说已经是是驾轻就熟了。

但就在院试放榜的那天,忽然爆出一桩惊天丑闻,也不知是从何处传出的流言,说这一榜前二十名的那些考生,大都是作弊得来的功名。

不仅如此,谣言还传得有鼻子有眼,说那些考生的卷子上,全都出现了“大成也”这样的字眼,以此作为与评卷官事先约好的标记,那些收受了贿赂的评卷官一看到卷子上出现这三个字,就知道个中玄妙,将这些卷子判取高分。

事情越闹越大,沸沸扬扬,其中当以那些落榜的士子闹得最凶,他们先是击鼓请命,后来又从孔庙里将孔子的牌位请出来,在提督学政府门前喧哗,非要主事官员给出一个说法。

却说学政沈坤修闻知消息之后,反应也不慢,他立马就去翻查了那些考生的卷子,发现谣言虽不中亦不远矣,在上榜的前二十个人里,起码有十六个人的卷子,果然都出现“大成也”这三个字。

这绝对不是巧合,沈坤修惊怒交加,决定彻查到底。

他知道不管谣言从何处而起,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弄清那些考生是不是真如谣言所说通过作弊手法取得功名,如果证明是假的,到时候自然有一千种办法平息谣言。

所以他先是将评卷官叫过来一一审问,那些评卷官自然矢口否认,沈坤修就又派人将榜上前二十名的那些士子单独关押起来,逐个审查。

其实要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有没有作弊,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再出几道考题,让他们现场发挥,做不出来的,或者水平大为下降的,那肯定是有问题的。

沈坤修采用的就是这个办法,事实上那十六个人里边,也的确有好几个人一试之下就露了怯,换了考题之后,他们要么将文章做得乱七八糟,要么水平大为下降,与之前花团锦簇的内容完全判若两人。

事到如今,沈坤修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为了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也为了平息其他士子的愤怒,沈坤修当即就上疏朝廷,请求将这十六个人的生员功名全部黜落,永不录用,又打算重新在吉安府举行一场院试。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十六个被黜落的士子里边,就有一个上吊自杀,临死前还在关押自己的房间墙壁上写下“旷世奇冤,死不瞑目”八个血淋淋的大字。

这下子,事情就更严重了。

沈坤修虽然向朝廷上疏革除这十六个人的功名,但在朝廷没有下发明旨之前,他们就还是秀才,一个秀才被学政生生逼死,立时就震惊了整个士林。

若说对方做贼心虚,那被革除功名之后藏头露尾尚且不及,又怎么会用自杀来表明清白呢,谁能说这里头不是另有内情?

当即就有不少谣言传出来,说沈学政与对方有私怨,借故发落,致使对方不堪受辱愤而自杀的,也有说沈学政判错了案,自杀士子根本就没有作弊,是被冤枉的。

事后不久,江西布政使和按察使分别上奏,要求严查此案,辨明忠奸,以正视听。

正好唐泛在苏州的差事告一段落,皇帝便让他不必回京,直接转去江西,处理此事。

因为沈坤修是一省学政,官职为正三品,身份清贵超然,唐泛那四品御史职位在他面前未免有些不够看了,所以皇帝大笔一挥,才给他加了个刑部右侍郎的职衔,为的就是让他查案时更方便一点。

在知道了来龙去脉之后,唐泛百感交集,心情复杂。

此时此刻,他只想说一句话: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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