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凰游和鹤阳子的极力斡旋之下,青山关五面战场被安排妥当,除开这五位主帅外,还有人得负责废灵土的投放。毕竟除开云棠非常特殊的万魔之窟不用帮手外,其余比如凤凰游能魅惑一整个战场的魔人,但也必须靠着废灵土才能同时杀了那些魔人。

云棠那样大范围的攻击必杀技实在是太难得。

投放废灵土也不是一个简单活儿,废灵土长于修真界,却完克修士,所以修士大多发现了废灵土就赶紧把它毁掉,渐渐地,废灵土越来越少。

道藏真君翻掌,掌心内有一个锦盒,他当着众人的面把锦盒给打开,里面是一抔湿答答钻红色的土:“这是目前能找到的所有废灵土。”

此话一出,众人刚落地的心又悬空。

这么点废灵土,如何能确保每个魔人的身上都得沾上?而且要几乎同时一起沾上,否则等孤苍渺反应过来,赶紧让魔人撤开,下一次孤苍渺有了准备,可就不那么好得手。

宫无涯见众人犯难,他唇瓣紧抿主动上前请缨:“宗主,此事请让本君代领。”

鹤阳子见他脸上带伤,眼神坚毅,还有些硬气,便知道这位无涯真君一向心高气傲,他见到五面战场修真界只领一面,恐怕心里不好受。

鹤阳子心内轻叹,门内真君最年轻的就是宫无涯和玄容,宫无涯的性子比玄容还要外放得多。鹤阳子道:“真君请言。”

宫无涯道:“本君少时得韩兵仙指点,曾前往凡人界领兵打仗历练,匡扶社稷,故而如何调兵遣将,以少胜多,本君心中自有成算。”

他看向道藏真君手中废灵土:“废灵土也在此列,为将者可调兵千人,为帅者可掌兵过万,这废灵土虽少,只要本君排遣得当,则定能助诸位大胜。”

听宫无涯之话,众人心道难怪他能守住一面战场。

他竟然有这样的奇遇,少时去凡人界历练,做的还是将帅之才,从龙之功,将帅杀人何止千数,常言帝王一怒伏尸千里,将帅就是帝王手中之刀,直接造就血流漂杵之人。

鹤阳子道:“如此,此事非真君不可。”

宫无涯因曾为将帅,杀凡人的孽颇重,这注定他的修炼之途会伴随血腥,同时又有从龙之功,是社稷之臣,导致紫薇紫气分了一缕来保护他,所以,他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宫无涯调度废灵土的事儿就这么决定了。

他需要一些真君作为帮手,同时,其余真君也得在局势大乱后对孤苍渺痛打落水狗。

事情整个敲定下来,此事宜快不宜慢,大家敲定明日便可进行。

今日众人先养精蓄锐。

几位魔君见事情谈完,准备下去,云棠捏着剑,正要跨出帐门时,如风雪般的玄容真君叫住她。

玄容真君的手按住帐帘,挡住云棠的路。

云棠身后,凤凰游本含笑的神色猛地一变。他们来的目的纵然是和修真界合作,但若是修真界店大欺客,那么……

凤凰游目光凛冽,裂空魔君摆动着触手,忘炎魔君头上自带鲜血,青夜脸上戴了面具,看不清表情,他们全看着玄容真君。

鹤阳子此时还没走出去,见状心中一咯噔,正要叫住玄容真君时,玄容真君已经开口:“你先别走。”

顶着诸位魔君的目光,玄容真君也一点不落下风。

他按住帐帘,帘子外是广阔的青山关战场,旌旗血色飘荡在空气之中,空中除了风的味道就是血的味道。

玄容真君道:“为师……有话同你说。”

玄容真君自称为师,倒是让凤凰游他们一愣,这位是十狱君的师尊?

也是个顶尖剑修,难怪十狱君剑法卓著。不过,凤凰游何等玲珑心肠,从之前那些事中,他哪里判断不出云棠和她的宗门或许有些龃龉。

凤凰游并未退开,但也并未朝玄容真君发难。

气氛有些微妙时,云棠开口:“嗯,就在这里谈吗?”

她答应了谈话,玄容真君心里稍松,什么凤凰游之类人物,的确战力强大,但玄容真君也并非好啃的骨头。

他不怕他们,只担心云棠不愿意和他一叙。

得了云棠的首肯,鹤阳子道:“十狱君曾是玄容真君高徒,二位可能有些话说。”

他说这话是为了安抚凤凰游等人。

见危机解除,凤凰游也笑道:“原是如此。”

他们尊重云棠的决定,头也不回走出帐帘外,青夜魔君不知道在想什么,步子稍微一顿,到底没停下来。

偌大的帐篷此刻只剩下玄容真君和云棠。

玄容真君话少,云棠此刻也不知能和他说什么,半晌沉默。

玄容真君率先打破沉默,道:“棠棠,刚才我没说什么,是因为正逢讨论如何抵抗魔域之事……其实你能平安回来,我非常开心。”

玄容真君在看到云棠的瞬间心喜不自胜,只是他这人性格内敛惯了,才一直压抑,等到现在这个合适的时机。

云棠点点头,寒暄道:“一别多日,师尊身子可好?”

玄容真君感觉到她虽然带笑,但身上多了股距离感,他轻叹一声,扔想为自己争取:“棠棠,这次解决完此间事情,你随我回春水峰可好?”

玄容真君想云棠回去,他的渴望不比谭明少,只是谭明能在众人面前红了眼眶,他却不能。

因为他是真君,是师尊,每个人有不同的身份和性格,玄容真君一直仔细地克制自己。

他静静地看着云棠,手心捏紧,如等待着宣判。

云棠没想多久,几乎是立刻便道:“师尊,不好。”

玄容真君呼吸一窒,他顿了好一会儿:“是因为你在怨我吗,棠棠?”

他这些天,无时无刻不处于后悔之中:“那夜我见到你,我明知山外危险,无论如何也该先带走你。”玄容真君这些时候想了许多,“那时你对我态度冷淡,我曾以为是你在闹脾气,可我仔细想了,我当时让你回去接受审判,我想的是我无论如何护住你,哪怕是罚,我也愿意代你受过,但我当时没表明清楚我的意思。”

云棠一愣,这,师尊每次都替弟子代为受过,一个苏非烟一个他,要是他多收几名弟子,岂不是天天都要为徒弟受罚?

云棠摇头:“师尊,不是惩罚的问题,而是我不愿认错”

玄容真君听懂云棠的话,云棠哪里愿意认错呢?

她若是认错,继续待在那里,那么还要忍受云河每日的嫌弃打压。

玄容真君仔细想过,他道:“我如今已经知道,不是你错。”他有些手足无措,“棠棠,我很抱歉。我的性格带了些优柔,我不像你一样能快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正道之错。我当初会妥协,正是那些妥协,让你离我远去,我如今都已经知晓,再不会再犯那样的错。”

他现在知道了,不是只要是父母就必须得好好供着,不是因为伤害来自父母,就能让云棠别和他们计较。

他当初一句带云棠回去审判,直接导致了云棠对他信任度为零。

玄容真君能反省到这个程度,已经极为不易。

云棠都没想到师尊能如此,她道:“师尊擅剑,任谁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玄容真君小心问道:“如此,你可愿归来?”

“不愿意。”云棠斩钉截铁道,她的态度让玄容真君心底一痛,唇色微白。

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她还是怨恨他?

玄容真君正要说话,云棠挠挠头,道:“我不回来非常简单,师尊,你没看到吗?我是魔啊。”

她说她是魔的语气就像是喝水一样平常,却让玄容真君瞳孔一缩。

玄容真君刻意忽视的云棠身上浓郁到不能化开的魔气再度进入他眼中,十狱凶剑杀气昭昭,昭示着她杀过多少人。

玄容真君一顿,想要说话,云棠却道:“师尊,我知道你想说你不在意,但是太虚剑府其余弟子不可能不怕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我如今性子也古怪许多,没当初那么好。”

她摩挲着自己的剑:“当初我尚且能忍受一些流言飞语,百般歧视,今日我虽然觉得流言飞语没什么了不起,但我肯定会杀了试图控制我的人,云河他们首当其冲。我继续在太虚剑府,一定会杀了他们,到时候师尊如何自处?”

“师尊,我真的是魔,我不能再回去了。”云棠索性断了玄容真君的念想,“正魔虽能合作,但是亲密无间生活在一起太难,师尊教我剑法,我心生感激,但是如今我不可能再回去,师尊只当徒弟大了,本就该去游历……”

云棠仔细说着自己的构想,玄容真君心里越来越悲凉。

他耳朵里灌着那句,“师尊,我是魔啊。”

玄容真君了解云棠,她本是正道天骄,她的性格更该做骄阳一样的正道,却成了魔。

这其中也有他的手笔。

是他对苏非烟的纵容,导致苏非烟不断同云棠做对。是他对云河等人对云棠打压的视而不见,才导致云棠孤立无援。

玄容真君想着他曾经的想法,他觉得苏非烟性子偏左,非常容易钻牛角尖成魔,所以他对她多关注几分。

可是,现在苏非烟好好的在宗门内,她遇到什么事情,哭两滴泪便罢了,而云棠成了魔。

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失去了,除了成魔别无他法。

玄容真君一下陷入对这个世界的荒诞不满中,又被自责撕碎。

云棠看他这个样子,道:“师尊,你别多想了,人各有造化。”

比起在太虚剑府的日子,她更喜欢现在。

玄容真君见她表现轻松,为她高兴,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再缠着云棠,玄容真君让云棠下去。

他就这么轻易放过云棠,而他自己心里压抑的自责、爱意,半点都没再吐露,好像吐露了就会给云棠带来麻烦。

云棠朝玄容真君挥挥手,走出帐门。她知道师尊也许不好受,但如果她不能做到回春水峰,这个坎儿只能师尊自己熬。

另一边,苏非烟被云河带出帐篷,她整个人都脚步虚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让苏非烟充满了不安定感。

云河沉着脸看着帐内二女,全都哭肿眼泡,让人无来由心情压抑。

云河道:“别哭了,早些休息,今晚我送你们回太虚剑府。”

他是看明白了,就莞晨和非烟这样,动辄哭软身子,上了战场就是死。

宗主话糙理不糙,把她们送回去,对谁都好。

苏非烟可不愿意被送回去,她眼泪啪一下掉下来:“爹,我不走。”

云河道:“宗主说了,你不用参战,留下来做什么?”

苏非烟咬唇。

她大老远跑来,绝不愿意因为能力不足被送走,她在宗门内年轻弟子中修为算上等,别的弟子都能留下来,她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苏非烟知道,就因为她爱哭,可她难道不能哭着杀敌?宗主不过是想讨好云棠罢了。

苏非烟道:“云棠云师姐在这儿……”

她想寻求云苏氏的帮助:“云师姐之前还打伤过爹呢,万一这次她再起歹心,我不放心爹娘。”

苏非烟轻轻道,没想到,云苏氏脸上带着泪,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之前不是这样的,之前我一哭,她都会帮我擦眼泪,后面……后面再没有过了。”

苏非烟心中一抖,以为云苏氏要她帮忙擦泪水。

苏非烟见多了云苏氏伤春悲秋,早都习惯,怎想的起给她擦眼泪?

现在她小心翼翼用帕子去帮云苏氏,正要碰到云苏氏的泪时,她听到云苏氏道:“夫君,你说……我们是不是对她太过分了?我不该的,我不该见了她就骂她,但我不是心里真没她啊。”

云苏氏说得声泪俱下,苏非烟如坠冰窟,去擦泪的手一顿。

她的心一点一滴冰凉起来,娘居然这么说……

果然,不愧是亲母女,现在就为了一句死丫头心疼云棠,那她呢?

她的死活可有人在意?

苏非烟心里含着对云苏氏和云河的不满和自伤,手脚冰凉,沉默地放下手中帕子,退到一旁。

云苏氏和云河正在说话,二人思绪非常乱,一时忘了关注苏非烟,苏非烟便只觉果然,她不被人在意。

苏非烟沉默安静走出帐蓬。

她的心非常堵闷,哪怕青山关战场风清天高也无用。苏非烟见到一队弟子从一个帐篷内走出来,含着隐秘的激动。

苏非烟了然,迎上前去:“你们是接了废灵土的任务?”

那几名弟子经过战场洗礼,已经非常谨慎,生怕这附近有敌方卧底,便道:“什么废土,我们不知道。”

苏非烟道:“废灵土!难道你们不是在讨论这件事?”

“不是!”那弟子非常气愤,“你别胡言乱语。”

苏非烟观察入微,她明明见到那几名弟子刚才的微表情,他们明明就是在讨论废灵土。

不过是在防着她罢了。

苏非烟忽然觉得冷,宗主的斥责,爹娘的忽视,这些弟子的隐瞒,全让苏非烟觉得整个正道都在防着她。

她是蛇蝎,是毒,而她从不曾做对不起正道的事,只是得罪了云棠罢了。

这时候,苏非烟心里响起一道清越的男声:“我的仙子,谁欺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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