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容真君的眼神太过热切,里边涌动着痛苦和压抑的爱意。

他肩膀上的血已经止住,白衣染血,冰凉的面容上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感,玄容真君的声音有些低弱:“棠棠,对不起……”

玄容真君眼含痛苦地看着云棠,虽痛苦却无比清明。他一直以来都是冷冰冰的白衣剑修,除了和云棠相处时会放松,其余时刻皆不苟言笑,神姿清冷,这样痛苦却无能为力的神色,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云棠震惊而发懵,她执着剑,十狱剑的剑身能倒映出她的面容,和时空云棠一模一样,娇柔美丽,但是时空云棠穿的是太虚剑府的白衣,腰上系着粉蓝色的丝带,而她穿的是燕霁的黑衣,燕霁的黑衣穿在云棠身上英姿飒爽,飘逸而难掩美丽。

但是再美丽,她和时空云棠身上单纯的善良也不一样。

云棠严肃道:“师尊,你看清楚,我是我们那个时空的云棠,你也是我们那个时空的师尊。你身上有伤,又和青夜魔君抢夺过身体,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意志没之前坚定,被这个时空侵蚀?”

“如果被这个时空侵蚀,迷失原来的自己,那师尊你便再回不去我们的时空。”

云棠以为是这个原因,才能从师尊眼里看到这么热烈的爱意。

玄容真君听云棠冷静地分析,哪怕掉到一个全然陌生的时空,她也一点不慌乱,还能为受伤的他护法,她和之前的确有不一样。

棠棠,快速成长为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剑修。

哪怕认识到云棠和时空云棠的不同,玄容真君眼里的爱意也半点没有改变,可惜他知道,棠棠哪怕现在察觉到他的喜欢,也只会告诉他不要认错人。

玄容真君起身,衣袖微动飘散着淡淡的竹叶清香,恍然间,他身上的脆弱一扫而空:“我没有迷失。”

他定定地看着云棠,眸中爱意半点不减:“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棠棠。”

云棠的心开始打鼓,师尊说他没有迷失!那么他眼里对她那么热切的爱是为什么,明明她不是时空云棠。

云棠严肃道:“师尊,虽然这样说有些冒失,但是我当初掉下魔域时才十岁,之后回到太虚剑府才一年,如果师尊对十岁的我有不可言说的爱好……”

玄容真君万没想到云棠如此说,他耳朵微红,心情一激荡差点吐出一口血来,慢慢道:“……我并无那种癖好。”

云棠稍稍放下心来。

玄容真君慢慢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这些疑问等你看完这个时空发生的一切都会知晓,你也不必担心青夜会偷袭。”他蓦然抬眸,目光坚定,“现在,哪怕是青夜,也不会敢和我交战。”

玄容真君之前还无法打赢青夜魔君。

云棠这时才发现,她已经无法看透师尊的修为,好像到了这个时空,师尊的修为顿时突飞猛进。如果不是云棠熟悉师尊和青夜魔君不同的感觉,她一定要以为青夜魔君夺舍成功。

云棠有太多疑问,可是玄容真君只让她看完这个时空发生的一切,云棠道:“师尊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玄容真君敛眸:“其间种种事情,哪怕连我也不知全貌。”他道,“我们所选取的时空正是在一切发生的前几天,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而且,如果我们要离开这个时空,也必须待在太虚剑府。”玄容真君道。

云棠和玄容真君之间的信息差非常大,她现在就像是雾里看花,她这边能推断掌握的信息是,青夜魔君和师尊一模一样,青夜魔君保护苏非烟,师尊忽然想杀苏非烟……这些信息所关联的人中有两个都在太虚剑府。

所以,要想解开迷瘴,她只能留在太虚剑府。

再往深处想,燕霁一定不会错开这些信息,燕霁从哪里来她不知道,但是燕霁一定知道她在太虚剑府。他会来这里和她会合。

而她留下来会否遭遇危险——如果不能解决此事才是最大的危险,师尊和青夜魔君立场有所迥异,而且师尊从头到尾没有过想杀她的举动,她留下来绝对比离开好。

云棠立刻道:“好。”

玄容真君微微一怔,哪怕棠棠明知他没有告诉她全部真相,也这么快答应留下来。她的决断力非常惊人,足以破除重重迷瘴。

玄容真君道:“我们现在去跟踪这个时空的棠棠。”他顿了一下,“我不会伤害你。”

云棠点头:“若有危险,我们齐心协力。”

她说完此话,身子立即腾空而起,云棠以化神期修为在自己身上加了一个隐身的术法,她黑衣如携灵光,脚下是悬空的山河,玄容真君也立即飞身而前,他再为云棠加了一个隐身术。

想来也是,云棠现在是化神修为,但是太虚剑府还有宗主鹤阳子……有了玄容真君的修为加持,他们才更不容易被发现。

玄容真君带着云棠去了碧天峰。

碧天峰上人来人往,玄容真君和云棠对准时空云棠的方向飞去,时空云棠衣袂翩翩,她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哪怕对面的女子清雅温柔,和她的模样气质相比,也一下趋于寡淡。

对面那女子是苏非烟。

云棠注意到玄容真君身上一下迸发出巨大的杀意,若非周围有结界挡住,这样的杀气透露出去,必然引来太虚剑府的真君追杀。

他眼里的痛苦和后悔在见到苏非烟的刹那,几乎如有实质。

云棠没有打扰玄容真君,反正有结界在杀气透不出去,她专心地看着苏非烟和时空云棠之间会发生什么。

苏非烟手中拿着一个法器,是一支淡蓝色的步摇,上面灵光闪动,蕴含着非常精纯的灵力。

她将步摇递给时空云棠,眉头稍稍一蹙,声音里蕴含着无限歉意:“师姐,我知道是我不好,你不要生师尊的气……师尊给我这个步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正好晋升金丹中期,却有了心魔,这个步摇里刻了无量山佛门的清心明光阵,是师尊特意为我寻来,助我渡过进阶……”

她说着师尊特意寻来时,正对着时空云棠,眼里浮现明晃晃的得意和奚落,挑衅之意十足。

但是,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委屈:“师尊只是好意帮我,师姐千万不要为了这个和师尊置气,我把步摇给师姐你好了,以后,师尊再送我法器我也不要。”苏非烟似乎非常体贴地道:“能拜入师尊门下我已经很满足,这些法器不要也罢,都给师姐吧。”

她每一句话,都那么的委屈、体贴,以退为进,声音不大不小,还特意挑在人来人往的地方。

时空云棠像是被恶心到了,如同沾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却甩也甩不开。

她甩不开,哪怕是在碧天峰,苏非烟都会追上来恶心她,癞蛤蟆趴脚面一般膈应人,可是苏非烟是太虚剑府弟子,她只要在太虚剑府一日,就一日不可能甩开她。

时空云棠微微提了声音:“谁让你把步摇给我?我可从来没叫你给我步摇,你别无缘无故在这儿无中生有膈应我。”

“我也没有欺负你,是你主动拦我在先。”

云棠看着时空云棠努力有理有据地反击,她在苏非烟面前没有露出一丝怯态,但是脊背挺直,明显非常紧张。

她哪怕在碧天峰也无法放松。

对面的苏非烟柔柔道:“师姐嘴上没说,心里却有。”她居然直接弯下身,把淡蓝步摇放在地上,“总之,这个步摇我还给师姐,以后师姐要是再怪我,我可不依。”

苏非烟就像一个打不走的赖皮蛇,她直接把步摇放在地上,真是要赖给时空云棠。

时空云棠明显被恶心坏了,一个步摇她根本不在意,可是苏非烟这种拿着草当膈应人的宝的态度实在是膈应人,她冷哼一声,扭头就走,只当苏非烟在唱独角戏。

时空云棠走得非常潇洒,但是云棠和玄容真君再跟上去时,发现时空云棠一个人偷偷靠在廊下的柱子旁边,她脸上的不屑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忧虑和难受。

她微微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直不掉下来,紧握的双手微微发抖。

云棠的心也沉下来。

她转头去看玄容真君,玄容真君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他像是恨不能以身代之,又像是痛悔得麻木。

云棠和玄容真君跟了时空云棠整整三天,这三天内,每一天,时空云棠都会在各种地方碰到苏非烟。

苏非烟惯常眼中带着恶意和嘲讽,声音委屈体贴,一会说师尊教我剑法,师姐千万不要生气,一会又说师姐有什么不喜欢她的地方,她都改……

她像是一条如影随形的蛆,每日都在恶心时空云棠。

偏偏,她是太虚剑府弟子,是时空师尊亲传弟子,太虚剑府时空云棠能去的地方,她也能去,哪怕是云棠的闺房,苏非烟也能一直站在她闺房面前,说要给她送粥。

时空云棠躲进闺房都没办法躲掉苏非烟。苏非烟无时无刻不在刺激她。

云棠和玄容真君亲眼见到,时空云棠在别人面前时仍然会笑,面对苏非烟的恶心手段时也一样会反击,她的名声在太虚剑府也很好。

苏非烟的恶心手段,并没有毁掉时空云棠的名声,但她毁了时空云棠的心。

时空云棠忧虑的时间越来越多,无论是时空云棠还是云棠,都剑心澄澈,只好剑,她本像是浩荡长风,如今时空云棠却要每日和恶心龌龊手段斗智斗勇,就像是被卷进了黏糊糊的臭汤。

苏非烟不会放过她,她见缝插针、无处不在……

没有人能帮助时空云棠,她找时空师尊说,时空师尊只会任她发脾气,然后做低伏小地哄她。

这一日,时空云棠甚至被这个时空的云河和云苏氏找了。

云河端坐上首,云苏氏轻轻揽着时空云棠的肩,抚摸她的头发,云河道:“棠棠,你怎么总是和你师尊的弟子过不去?”

时空云棠原本微微放松的脸色一僵,又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她一下子坐起身:“你们是说苏非烟?不是我和她过不去,是她和我过不去。”

云苏氏嗔怪道:“棠棠,我们是你爹娘,你有什么不能给我们说?我们知道你和玄容真君感情甚笃,正是因为如此,那苏非烟模样不错,你有些担忧也非常正常。但是棠棠,你师尊总归是她的师尊,你要是闹下去,以后真君厌烦你了可怎么办?”

来了来了。

云棠此时坐在屋内,以云河和云苏氏的修为,哪怕没有玄容真君的加持,他们也发现不了她

云棠忍不住喟叹一声,还是熟悉的味道,她那个时空,云苏氏也天天念叨着她要找个好点的修士嫁过去,美其名曰是她修为不够高。

而现在的时空云棠,没去过魔域没受过伤,修为顺风顺水达到元婴初期,而苏非烟,不过在冲击金丹中期。

时空云棠已经是天才,云苏氏还是说她会被男人厌烦,实则,她为的不过是男方的好处。对于这种人,不管是断了亲情甚至是背上杀母之名,云棠也会和她断得一干二净。

魔域之人尚且奉行子可杀、父可烹,魔域的魔君又会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时空云棠听到云苏氏居然说那样的话,她一下子起身,像是受了非常大的刺激:“真君厌烦我?你们找我来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不能和师尊结契。爹,娘,你们之前在灵一门、皇梵宗的少门主和长老之子面前斡旋的事情我都清楚,你们拿我当什么?”

时空云棠心情激动,这些日子她一直处于高压状态,现在像是弹簧一般,被压到顶峰一下子放开。

时空云棠说得颠三倒四,云棠却听明白了。

因为时空云棠长得好看,修为也高,是光复云家的天之骄女,所以连未来道侣,也被云河精挑细选。

时空云棠道:“你们选择了师尊,因为师尊最为优秀,我和师尊结契,你们获得的利益最大,我也喜欢师尊,你们觉得双方都有好处……可是现在发生了一些事情,你们为什么不是帮我,为什么是怕师尊厌烦我,我是你们的女儿啊!”

时空云棠满面是泪,她咬着牙,将心里的话全部倾吐而出。

云河被戳中心事,他修了这么久不过是个元婴,女儿如此年轻就达到元婴,云河欣慰的同时,也有些妒忌,自惭于自己的平庸,甚至觉得父亲的威严会被挑战。

他道:“谁让你说这些胡言乱语?”

他重重拍一下桌子,桌上的茶盏都被打翻,云苏氏见势不好,赶紧起身,同时道:“你这么凶,吓到她了。”

云苏氏迎上云棠:“我们会帮你的,乖女儿,但是你也要帮我们做事,我们养你这么大……”

云棠在结界里冷笑一声,她那双烂漫如烟霞的眸子里冰凉一片,带着奇异的迷离。

玄容真君看着发生的一切,极为心痛,他之前从来不知道她遭遇的是这些……

因为他们养了她,所以要她一切都为那个家服务。

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只想她好好地嫁过来,不要节外生枝,不要多生是非。他之前都不知道啊……

玄容真君的心快痛得喘不过气来,幸好,旁边还有云棠。

玄容真君艰涩道:“棠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云棠万分认真:“我会离开,如果被阻拦,我会杀了他们。”

都到了那份儿上,哪怕是因果天谴,杀母杀父之报应,她也甘之如饴,身死道消在所不辞。

他们的谈话都被结界所挡住,玄容真君知道,棠棠说的是真的。

他之前或许会觉得棠棠有些心硬,但现在才知,她绝对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对于云河和云苏氏来说,修为低的棠棠被万分嫌弃,修为高的时空云棠被剥皮拆骨的利用吸血。

仅仅是吸血利用,时空云棠也忍了下来,她也恰好被时空师尊追求到手。但是,苏非烟在碧天峰、在云河等人眼皮子底下伤害时空云棠,哪怕时空云棠告诉他们,他们也觉得是时空云棠节外生枝,认为会阻碍和时空师尊的感情。

时空云棠的泪流了一会儿就干涸,她正在和云河、云苏氏吵架时,时空师尊雪衣乌发,走近殿内。

时空师尊第一眼就望向哭泣的时空云棠,心疼的神色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但他仍先和云河等打招呼。

按照地位,自然是他高。但是云河、云苏氏是云棠父母,时空师尊自然要见礼。

见到他来了,云河脸上堆出一朵花:“真君,你来了,我们正在和棠棠说,真君你日日修习繁忙,她有些爱吃醋的小性子也该改则改。”

时空师尊道:“本君不在意她的小性子。”

云苏氏道:“那是她现在还和真君你在一起没多久,若是老夫老妻,可就不能不这么体贴人,真君你放心,这些事,我们都会好好教她。”

时空师尊微微一顿,语气微硬:“不必。”

他转过脚步,朝时空云棠伸出手,她哭成花猫了。

时空师尊听说云河堂主教女时间太久,担心时空云棠太难受,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赶了过来。

时空云棠看着他,忽然道:“我……没有耍性子,是她……是她不放过我。”

云苏氏插嘴道:“你这孩子,还在闹脾气,真君都哄你了呀!”

时空师尊微微皱眉,对云苏氏道:“尊夫人不必介怀,棠棠性子如何,本君都不会觉得有问题。耍性子,本君也甘愿包容。”

“……”

对面的时空云棠沉默一瞬,忽然道:“你们有没有人听我说话?我说,我没有对她怎样,是她不放过我!”

她声音一下放开:“我说了,我没有那么无聊!是她一点东西都要到我面前来挑衅我,我不想理她,但是我挡不住,我拔剑就是欺压同门,我和她吵架要被人说善妒,我说了不是我,每天都是她找我!”

“你们是听不懂我说话吗?!”

她今日的情绪一下子激压爆发到顶点,什么也顾不上,说完此话后便化为一道光,飞向太虚剑府外。

她像是要拼了命逃出去,逃出这个充满误解的、压抑、吃人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不会这样吧……

时空云棠全力御剑飞行,她是天生剑体,如今心神合一,全力催动脚下的剑,七拐八拐,又故意布出剑阵迷惑时空师尊,真让她短暂甩开了时空师尊。

她进入一个隐蔽的山洞,山洞黑漆漆,狭窄封闭。

云棠和玄容真君跟进去,见到时空云棠蹲下身,她终于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不会再有苏非烟无时无刻不在的挑衅和恶意,不会有误解,不会有虽然包容她却永远不会理解她的人存在。

时空云棠蹲在地上,惊羽剑被横在膝上,她到这时,眼泪才真的如泉涌,声嘶力竭地哭嚎,像是把所有的痛苦都给哭出来。

整个山洞回荡着时空云棠的哭声,凄怆无比。

云棠的手伸在空气中,不过停滞一瞬,就收了回来。

冒然改变这个时空里的一切,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玄容真君面容悲凉,他道:“那时候,我……不,应该说这个时空的玄容,从来不知道棠棠崩溃伤心到这个程度,他没有看到苏非烟私底下的一切动作,他以为她真的只是……只是太在乎他而吃醋。”

“他不担心他受不了她的性子,他只担心别人会说她性子大,所以私底下不免提醒她……但是每一句话,都无形成了推开她的刀。”玄容真君道,“相爱之人也会分开,我今日才切身体会到。”

玄容真君说完这两句话,就没有再说话,云棠也不知说什么。

她和时空云棠不一样,但不代表她能作壁上观,嘲笑这个时空云棠的不果断和犹豫。人的性格和经历有一定关系,时空云棠在反抗,她没有被同化。

所以,她格外痛苦。

云棠现在也万分好奇时空云棠之后的结局是什么,她和玄容真君静静看着时空云棠哭累了,情绪慢慢稳定。

山洞的空气忽然一顿,就像是树叶轻轻生长一瞬那般轻微。

燕霁凭空出现在山洞之中,他身上也笼罩了一个结界:“你在做什么?”

云棠和玄容真君忽然听到声音,两个人都有些不好。

修真界这样无声无息能逼近自己还不被自己发现的人,大概率能要了自己的命。

幸好,云棠听到的是燕霁的声音,她回头,见到燕霁全须全尾,一样的冷艳嚣张,半点皮毛伤都没受后松了一口气,招手:“我和师尊在看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你快来,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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