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人衣着打扮风格同其他地区有些许区别:多为广袖,着色素净典雅,衣裳里外三层冗杂繁复,常簪花佩玉。男女都上了点儿提气色的淡妆,头发抹着发油,梳得一丝不苟,上街打眼那么一瞧过去,仿佛全是世家的公子小姐。

金陵风气如此,天子脚下的日子过得总是比外地更精致奢华一些。

池鱼今个出门没穿兰溪弟子的制式衣袍,着一身松花色窄袖襦裙便服,为了方便在鬓边编了条小麻花辫往耳后一别,便素面朝天,披头散发着出来了,腰间还挂着一个小酒葫芦。这一随性的打扮在金陵人的眼中是极不讲究的,很容易被看出是个外乡人。

她往台上一戳,等四周因为舞姬退场而暗淡下来的光芒重新亮堂起来。

仰头饮下一口酒壮胆,在无伴奏的情况下,声情并茂地朗诵了一首“因为版权原因被屏蔽”的现代歌歌词。听得台下之人数脸懵逼,并很快开始骂骂咧咧。

系统:来自方学的作值50

系统:来自别邹的作值50

众宾客在灯光下看到池鱼的全貌和衣着,听到那辣耳朵的诗朗诵,像审视到一个出来营业还不走心的小练习生,态度相当不友好:“哪来的野丫头在这里撒酒疯,瞎唱的什么鬼,快滚下去!”

池鱼嗤了他一声,摇摇食指:“我再说一遍,我是在读。”

“有病吧这人!”

“管事的呢?快把这醉丫头叉下去啊!影响劳资享乐的心情。”

宾客叫骂的动静大,引得雅间里与美人寻欢作乐的人也朝这边投来视线。

未久,终于有人因为宝宝脑袋顶上显眼的龙角,顺藤摸瓜地认出池鱼的身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相互牵拉着衣袖,暗中提醒收敛,未免又被这居心叵测的兰溪人抓住了把柄,挑弄是非。

叫骂声片刻之后,渐渐停歇。

池鱼料得如此,

招摇过市一日刷脸打开知名度,为的就是在台上表演时总算有几个“粉丝”认出她来,叫她不至于太过尴尬,控不住场子。

……

鸣城人都知道兰溪弟子带着金龙打砸行宫一事,却不知道正主长着什么模样,如今得见,倒比想象中的更年轻几分。

品花楼内的主事叶连欢摇着团扇,姿态曼妙曼妙依靠在美人软榻之中,幽幽收回朝下方中央舞台的目光,对身边的侍卫道:“她是个不怕事的主,背后有人撑腰。纵是闹出些荒唐事,只要别弄出人命,就由她去。”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开罪泼皮无赖的小人。

侍卫得令,缓缓退下。

……

排队等着中场休息一刻钟之后上台的歌姬收到通知,散去了。

池鱼没了竞争对手,像是拿住麦的麦霸,一人坐在舞台正中不肯走,眼含醉态和底下的宾客们吵了起来。

不一会,画风一转,又推销起了自家的才艺:“害,你们不能欣赏我的作品是你们的损失,但话又说回来了,可能朗诵不是我的最擅长的,我最擅长的是乐器,民乐之王的唢呐你们知道吧?”

台下竟然还有白傻甜捧哏,弱弱的:“不知道。”

“嗳,那你正好有福了,我这就给你们来一段?”

说罢不等人拒绝,池鱼手中一翻,多出来一支新造的唢呐。

她原以为珍藏的金唢呐被自己不小心弄丢了,还是系统终于肯坦诚相对,同她交流消息的时候告诉了她前天晚上的细节,才知道是被自己弄坏了,赶紧造了支新的出来。

唢呐一响,声震天,

在场人脸色剧变。

一部分是单纯因为那胡乱吹响的唢呐声杂乱刺耳。

另一部分则是想起了昨天夜里,登高楼至高处,曾响起过与这一模一样,穿透力极强的特殊乐器声。

登高楼乃是金陵地标一般的建筑,传闻背后是隐世而居的妖族在经营着,与皇族关系匪浅,更与沧泽生大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地位超然。

登高楼三层之上,是禁地。非特许之人,进之则死。

池鱼那日在夜半在城中吹唢呐,而未被人打死,就是因为这条禁令。

在场的知情人心思几番变幻,看向她怀中龙宝宝的眼神更是多了几份谨慎和揣度。

不知这南鱼儿是装疯卖傻,误打误撞,还是真就背靠大树,肆无忌惮了?亦或者,她根本就是当年功成后隐世的龙族、凤族之后?

池鱼用唢呐收割了好一波作值,眼见着不住有人退场,观众越来越少,遗憾地住了嘴。

一边解开腰间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往舞台边缘一坐,晃着腿跳下去:“都走了还有什么意思,得,我不吹了,你们自个玩吧。”

说着,摇摇晃晃找到一个最近的空席入座。

不知情者,更倾向于她是个酒疯子。

揉着耳朵,私下嘀咕着骂了她几句,只当见识了一次奇葩。

但正因池鱼的出现大闹一场,给人极差的感官,整座楼的话题都被带到“龙宝宝”与“兰溪使者团入京”等等最近风头正劲的事迹上,好借此说些池鱼的坏话,宣泄情绪。

且临殷抢走金陵的【苍生剑】一事,是金陵人心里梗着的一根刺,两件事叠加,众人议论起那个“强盗兰溪”来,难免言辞激烈。

舆论汇聚,只需要一根□□,

坐在大片金陵人之间的“兰溪人”南鱼儿就是最好的仇恨□□,

能促使他们空前团结,一致对外。

正是由于这种高度的精神统一,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和力量,在大氛围之中,悄悄抹消掉了对池鱼的忌惮,谈论的嗓音也渐渐大了起来,仿佛有意在说给她听。

池鱼自然也正竖起耳朵地听着,一一甄别,终于等到了一句她想要听的。

“呵,那兰溪的邱宴尊神怕也是一伪善的老好人,早就同他的弟子串通好了,先向沧皇求取【苍生剑】,封存在他兰溪的藏宝阁,又派遣他的弟子暗中去试剑,将剑抢了去。如今为了堵住天下幽幽众口,圆他兰溪一个美满名声,假惺惺地差人将剑送回来,给金陵少君等人一试。【苍生剑】已经认主,如何还会另择天骄跟随?几率何其渺茫,他就是想要羞辱我们少君罢了!”

嘭地一声炸响。

池鱼一拍桌子,豁然起身:“说什么呢你!”

众所周知,挑衅一个利益整体,犯了众怒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池鱼之前小打小闹,大家还能看你身份特殊,时期特殊,为了不给金陵惹事,不和你一般见识,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如果是各自代表着金陵和兰溪人的身份争执起来,他们人多势众,完全不存在会怂。

于是池鱼这么一嗓子喊出来,除了台上循声而舞的舞姬,其余人等都安静下来。

池鱼一脚踹翻面前的桌子,摇摇晃晃,冲到指责邱宴尊神的人的面前,揪住他的衣领。

“你说邱宴尊神伪善抢了你们的东西?”

品花楼空气之中流转的桃色暧昧凝滞下来,舞姬也不跳了,垂着水袖站在光晕之中,

一切停摆,像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冷飕飕地看向池鱼。

系统后台数据一通狂飙。

那样静默而尖锐的气氛给人的心理压力非比寻常,但池鱼处之轻松,眼底仍有佯装的醉意。

依旧是揪住那公子的衣领不放,扫眼一一望过在座的众人,嬉笑:“指责别人倒是同仇敌忾地很啊,不知若你们沧皇泯灭人性,诛杀功臣之事被曝出来,你们还会不会以身为金陵之人,而自傲于世?”

叶连欢莲步轻移,自花楼的阶梯之上缓缓走下来,笑着:“鱼儿姑娘,出门在外谨言慎行总是没错的,就算不为着你自己,也切莫连累了其他人才是。”

池鱼丢开那被她一喝,动也不敢动了公子,翻身翘起二郎腿坐在酒桌之上:“这位漂亮姐姐是觉得我说的全是虚妄污蔑之言?”手肘撑着膝盖,拿酒壶一指在座众人,亮晶晶的眸子完成月牙形,微醺道,“还是你们不敢听真话,宁愿自欺欺人?”

有公子摇着羽扇:“姑娘,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空口散布谣言,这里是我金陵的地盘,总能叫你付出代价。”

“证据啊……”池鱼托着自己的脑袋,仿佛迷瞪瞪地思索了一会儿,“有啊。”

她道:“你们说沧寻白仓皇,尊神之品,为何有近万年的寿元?”

有人嗤她乡下来的,不晓得世间有诸多奇丹妙药,可以延长人的寿元。

池鱼便受教地点着脑袋:“不知何种神丹妙药,可以延长人七千年的寿元?这丹,除了沧寻白尊神,别人都吃不得是吗?不然为何旁的尊神,到了时候的都羽化了,包括你金陵的其他尊神也是一样。怎么,沧皇只给自己,连嫡亲族系都不给?”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受皇族的庇佑,自然希望沧皇活得越久越好,哪里会想他今年高龄几何,怎么还没死这档子事。

“说不出?”池鱼摸了两粒花生米丢进嘴里,“说不出我可以帮你们答。当年辅佐沧泽生大帝的妖龙一族,其龙魂就是沧寻白尊神的‘神丹妙药’。不过这世上只有他能生吞龙魂。因为啊,当年效忠沧泽生大帝的妖龙,人族的大功臣……”

池鱼扭过脖子,视线越过品花楼大开的门扉,看向远处近十丈高,妖龙的雕像。

那雕像就树立在沧泽生雕像的右手边,左边则是瑶韵仙子的凤体形态。

系统:作值998。

系统:作值998。

一阵妖风突兀地掀起,回荡在四合的品花楼中,怪响阵阵,完美地掩盖掉了池鱼的嗓音。

少君沧止铁青着脸出现在品花楼的门口,快步入内。

池鱼都要笑出声。

这叫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明眼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在座果然许多人都惊了,眸底情绪波动得厉害,难以置信地盯着沧止。

沧止有苦说不出。

他明知现在时机不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现面,省得南鱼儿这疯子真的拿出了证据来。

毕竟,龙宝宝是她的儿子,只要龙宝宝开口,就是最好的证据。

“南鱼儿师妹,宫中有令,让你前去回话。”

但池鱼并不打算那么做,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暂时不想告诉龙宝宝他族人灭亡的缘由,他还太小,不适合面对这些。

且他本就情绪不稳,万一暴躁黑化,就算玩崩了。

池鱼抱紧了表面瞧着是睡熟,其实是被【五感封闭】了的龙宝宝,一副陡然清醒过后的惊恐:“我不去!”

叶连欢半张脸隐没在团扇之后,眯起眼,这会儿才想明白南鱼儿这一通装疯卖傻,到底是所为何事——她是想用世人做监督,限制住沧寻白的举止,让他不能动龙宝宝。

若龙宝宝出事,她今日在这里的言论,可就全部被坐实了。

一位帝皇,为了一己之私,屠杀功臣全族。

这若是传出去,金陵不仅会被四大世家口诛笔伐,围而攻之,更让金陵之内的世家胆寒心惊,自内而外的彻底溃败。

不说其他,金陵三大尊神之一的云尘,绝对会借此机会,正大光明地从金陵脱身出去。

这姑娘,看着憨傻无害,心机却如此之深沉!

……

沧止因为池鱼做作的惊恐反应,后牙咬紧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和善的面貌,皮笑肉不笑:“姑娘多心了,是临殷公子请你回去,我顺道出宫办事,便帮他带个话。”

池鱼内心冷笑,表面却支支吾吾,应了句原来如此。

冲人群中挥手,大喊起来:“南钰南钰!”

南钰脸上没有表情,从木柱之后走出来,应道:“我在。”

池鱼问:“哥哥叫我回去吗?”

南钰瞥了沧止一眼,权当给沧止这位少君面子:“是的。”

池鱼这才从桌子上跳下来,绕开沧止,只走向南钰,欢快道:“那我随着你一起去吧。”

南钰:“……好。”

被无视的沧止脸上的笑容一点一滴地僵硬起来。

移眸看向两人走远的背影和那只伏趴在池鱼肩头,乖巧的龙族幼崽,眸光越转越沉。

原以为南鱼儿到皇宫来的那日招摇过市,毫不遮掩,是全不知过往龙族之事的,不想隔两日就被她直接将了军。

这南鱼儿,会场上也无惧他的震慑,

莫不是习惯于扮猪吃老虎之人?

……

池鱼在皇宫的别苑见到了临殷,自顾自地将池宝宝放在他床上安置好,

话不多说,找了个软垫,就给他在床边的毯子上跪下了:“哥哥,我错了!”

池鱼:只要我认错地够快,我就不可能被打。

她这能屈能伸的性格,每次都能突破他能理解的下线。

临殷还真给她噎了一下,抿了抿唇,理都不带理她,不晓得她又要唱哪一出。

池鱼立马指着自己的眉心道:“说来你也许不信,我的灵府里面有个坏东西,它之前一直怂恿着我对哥哥你不利。可我是那样的人吗?”瞥见临殷冷冷扫来的眸光,被呛到似地连咳了几声,“当、当然最开始的时候我对你有偏见,有点儿听信它的谗言,那你不还、还杀了我几次呢?总之后来,后来我绝对没有想过害你,都是那个坏东西的错!”

系统:“……”

宿主你真的不是人,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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