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房。

虽然不同正院人多,但今日的五房倒是难得的喜乐融融。

赵嬷嬷和庆俞已经吃完晚膳了,这会他们让人过来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也就先行告退了。

没一会功夫。

这儿就只剩下了陆重渊和萧知两个人。

倘若是以前,和陆重渊独处的萧知可能会觉得紧张,或是觉得不自在,可如今她倒是也习惯了,这会见他们都走后,就朝陆重渊问道:“五爷,你是想看会书,还是我推你窗下坐会?”说完,又笑着朝人解释道,“等再过会,外头就会放烟花了。”

她刚才出去的时候特地估量了下。

东边那个窗子,最适合看外头的风景,而且那边吹不到风,就算开着窗子也不必担心。

陆重渊倒是无所谓做什么。

不过看了眼身边的小女人,见她时不时往东边那个窗子看去,就知道她心里其实是想看烟花的便也随了她的心愿,说道,“推我去东边那个窗子吧。”

他这话说完。

萧知果然笑弯了眼。

她轻轻“哎”了一声,然后就推着陆重渊朝那处过去。

这个时候距离放烟花的时间还早,她又拿了一本陆重渊常看的书,以及一些果茶等物,然后才回到了陆重渊的身边坐下。

窗子先是打开了一条小缝,能够看到院子里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的大红灯笼,天上倒还是一片寂静的模样。

两个人就这样挨坐着。

陆重渊握着本书看着,萧知就坐在他身边剥着橘子。

金灿灿的橘子皮被她剥成了开花的样子,她一边低头剥着,一边与人闲话家常:“五爷,你以前在这个时候会做什么?”她心里的确是蛮好奇的,陆重渊不过年又不过节,也不许别人靠近,那么他在这样的时候会做什么呢?

总不可能坐着发呆吧。

他会在这样的时候做什么?

陆重渊听到这个询问,翻着书页的手一顿,倒是细细想了一会,年少的时候,每回碰到这样的日子,他的心里就仿佛有一头困兽,嘶声吼着想冲出来,弄得他也不安宁。

那个时候,他曾在夜里独自一人打马过长街,任由这寒冬腊月的寒风打在身上,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抚平心中的情绪。

可后来年岁越大,看得越淡,倒是也没那么多感觉了。

任凭正院那群人怎么喜乐融融,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他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练剑,一个人吃酒虽然冷清,倒也自在。

又翻了一页手里的书,他才答道:“看书,练剑”

这倒像是陆重渊的性子,萧知心里想道。

手里的橘子已经剥好了,她先是吃了一瓣,觉得甜后才递给人,见他转过来的视线就笑道:“你尝尝,很甜的。”

陆重渊却没有立刻接过,他坐在轮椅上侧着头,就这样看着萧知,看着她灿烂如花的笑颜,看着她眼中盈满的星辰,那颗心好似也没那么平静了。

以前的他的确享受孤独。

可如今他恐怕再也不愿意回到从前。

她整日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黄莺似的,这五房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身影和声音。

醒来的时候,她在。

闭眼要睡的时候,她也在。

她一日有大半时间都待在他的身边,给他念书,与他说笑,推着他往外头走,她会踮起脚尖给他摘下一枝枝头开得正艳的白梅,也会替他抚平肩上的风雪,明明知道他并没有那么软弱,可若是碰到什么事的时候,还是会用她那纤弱的身子挡在他的身前。

她就像一道意外破开云层的光,打进他的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在此驻扎生根,发芽生长。

享受了这样温暖的他,怎么可能再回到以前?陆重渊根本无法想象倘若有一天,他身边的这个女人会离开她,那将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

他肯定会疯的。

不——

他绝对不会容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眼中突然闪现出一抹暴戾,就连原先放松的身子也紧绷了起来,他突然伸手握住萧知的手,像是怕她消失似的,格外用力。

“五爷”

萧知不知道陆重渊这是怎么了,只知道手被人抓得很疼。

她轻轻皱了皱眉,倒是也没有挣脱开,只是把另一只手轻柔的放到他的手背上,带着包容和安抚,一下一下抚着陆重渊的手背,眼看着他眼中的戾色逐渐消失干净。

这才问道:“五爷,你还好吗?”

陆重渊那双长而又翘的睫毛因为她的话轻轻抖动了一下,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直到看到萧知虽然强忍着但还是紧拧起来的眉,以及手上的异样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用力的抓着她的手。

他有多大的力道,他自己很清楚。

怕自己会像上次那样弄伤她,陆重渊立刻就松开了手,可即便如此,那白玉般的手上还是有了一道明显的指痕。

“你”

陆重渊的声音有些干哑,“你为什么不挣开。”

大概是听出他语气中的自责,萧知笑了下,然后冲人说道:“不疼啦,就是瞧着有些可怕。”她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扬着一抹笑,看着明媚,却也有些逞强,怎么可能不疼呢?陆重渊的力道那么大,她都以为自己的手骨都要被人抓碎了。

是想推开陆重渊的。

但看着他刚才眼中的阴沉和暴戾,以及一抹少见的害怕。

萧知只当他又是想到了以前那些不好的记忆,便有些舍不得了,他那么可怜,要是再被她推开,那得多可怜啊。

何况她也不觉得陆重渊会伤害她。

所以这会她也只是冲着人笑道:“五爷,真的没事。”

陆重渊看她明明疼得要死,却还是强撑着说“没事”,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是有一抹心疼,先前心中的阴沉和暴戾也消了个干净。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重新朝她伸出手,不似先前那般用力,而是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手抓在自己的掌中,然后低着头,轻轻替她揉着。

他一边揉,一边沉着声音和她说,“以后我要是再这样对你,就推开我,或者拿你的匕首刺我。”

他没法保证自己的情绪,也没法保证在先前那样的情况下,会不会伤害到她。

萧知听到这话倒是一怔。

她起初以为陆重渊是在开玩笑,可低头看他脸上的认真神色,又觉得不像,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皱着眉沉着脸说这样话的陆重渊,她竟然有些想笑。起初只是想想,可后来像是绷不住似的,她的嘴角开始微微往上扬,就连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陆重渊察觉到她的变化,便抬头朝她看来,在看到她眼中未加掩饰的笑意时,又皱了皱眉,沉声道:“我先前说得都是认真的,倘若我再像先前那样伤害你,你就刺伤我”

疼痛使人清醒。

只有他清醒了,才不会伤害她。

萧知听着这话却没有回答,反而笑盈盈的看着他,反问道:“那五爷以后还会伤害我吗?”

陆重渊一愣,脸上的神色也跟着一顿。

他还会像以前那样伤害她吗?

他不知道。

“我知道五爷不会伤害我的,你看刚才,我什么都没做,你也好了”萧知仍旧扬着笑脸看着他,手上被他搓揉的那处地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笑了笑,把手覆在陆重渊的手背上,又道,“五爷,好了,真的不疼了。”

陆重渊听到这话却没有立刻松开,反而抿着唇望着她。

他自己都不敢确信以后会不会伤害她,可身边的这个女人却十分笃定。

她的信任和依赖,包容和温柔,让陆重渊这颗刚才还略显浮躁以及不安的心,竟然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他就这样看着她,一眨不眨地。

最终在她温柔的注视下,终于松开了手。

“呐——”萧知重新把手里刚才那剥好的橘子放到他的掌心,然后笑看着他,说道:“吃橘子吧,很甜呢。”

陆重渊看着手心里金黄色的果肉,拿起一瓣放进嘴里,果皮一碰即裂,甜甜的水汁在唇齿之间散开。

“是不是很甜啊?”身边传来萧知带着笑意的声音。

陆重渊转头看向她,她笑的明媚,外间的月色透过那条缝隙打在她的身上,使她又平添了一份温柔他就这样看着她,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很甜啊。

萧知见他应声,脸上的笑意倒是越深了。

她也没再说什么,一边吃着橘子,一边托着下巴看外头的风景。

算算时辰。

这会应该也快放烟花了。

果然就在她这个念头过后,外头就突然响起了一阵声音,她笑着站起身,推开窗,本来黑寂寂的天空此时被烟花炸得跟白日似的,那是从宫城里发出来的烟花,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工匠为这除夕夜里的烟花绞尽脑汁。

可就是因为他们的努力,才能让他们看到这样璀璨的烟花。

她以前还是顾珍的时候,时常爱往宫中跑,不比现在站在外头只能远远瞧着,她那个时候可以近距离的观赏,甚至胆子大的时候还能去点燃那个引燃物。

然后就站在长廊下捂着耳朵仰着头,看着头顶灿烂又夺目的烟花在天上炸开。

她那会最喜欢爬到宫里的角楼。

那里是皇宫最高的地方,站在那边往下看,可以看到整个京城,也能更好的看到头顶的烟花。有一回,宫里的烟花刚刚炸完,京中其余地方也纷纷放起了烟花,东边放完西边放,那个天就没暗下来过。

不过现在。

她自然是没法去的。

她进不了宫里,上不了角楼,只能远远站在外头,看天上的烟花。

收回思绪。

萧知让开身子,把陆重渊推得更近了些,然后就站在他身边,冲他笑道:“五爷,你快看。”

她说话的时候。

天上有越来越多的烟花了,有动物样式的,例如孔雀、兔子、锦鸡、仙鹤也有花卉的,例如梅兰竹菊、桃李海棠,还有一些吉祥意头的,例如寿人捧仙桃,五蝠连如意的。什么样的都有,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也足够让人难以忘怀。

萧知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烟花,笑着问道:“五爷,好看吗?”

她说话的时候也没转头,只是看着那些烟花,边笑边说,“我们这儿还是离得远了些,看得也不够仔细,要是离的再近些,肯定会更好看的。”

她喜欢烟花。

何况这些烟花都是转瞬即逝的,也就分不出神去看陆重渊现在是什么反应,自然也就没发现她在看烟花的时候,身边那个男人却一直在注视着她。

好看吗?

好看啊。

他这么多年看过无数风景,无论是烟雨蒙蒙的江南水乡,还是黄河落日的大漠风光,却都不及他眼前这个人。

外头的烟花放得差不多了,萧知转过头,刚想和陆重渊说话,却看到他一瞬不瞬地注视,愣了下,倒也没多想,只是问道:“五爷,怎么了?”

“好看。”

陆重渊看着她,轻声说。

“什么?”

萧知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又笑道,“您是说烟花好看吗?”

“今年的烟花还不算好看,有一年皇宫里的烟花才算好看”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住了嘴,没再多言。

外头的烟花爆竹声还是没个间断。

萧知捏了捏袖子里的那串平安结,犹豫了下,然后半蹲在人身前,和他说,“五爷,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她说话的时候,话语之间还是有些犹豫的。

她以前送过许多人东西,稀奇的,珍贵的,打海外送过来独一无二的她从来都是眼也不眨就送出去了的,唯独此时被她小心翼翼藏在袖子里的这个最为寒碜。

她怕陆重渊不喜欢,更怕他嫌弃。

不过她向来是个果断的人,没有事到临头就退缩的道理,再说不管陆重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总归是她的一份心意。

所以也就犹豫了那么一会功夫,萧知就把袖子里的平安结拿了出来,她握着那枚平安结,放到了陆重渊的手上,轻声说,“我也不会做别的,只有打得络子和平安结还算拿得出手,你,别嫌弃。”

陆重渊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那枚平安结,红色的绳子被勾勒的十分平整,底下还有一颗玉珠,这会开着窗,那底下的穗子被风吹得不住拂动。

明明轻如无物的一件东西,可此时却好似有千斤重似的。

陆重渊因为她这句话,一直低着头,看着掌心里的那一串平安结,瞳孔微缩,似是太过惊讶,就连手都忘记收回了。

他就这样看着那串平安结,眼睛一眨不眨,好一会才哑着嗓音问道:“这是,给我的?”

萧知听着他话语之间的小心翼翼和不敢置信,方才还留有的几分担心倒是也逐渐消散了,她仍旧半蹲在陆重渊的身前,仰着头看着他,笑道:“是啊,这是我给五爷的新年礼物呀。”

说完。

她是又停顿了一瞬才跟着一句:“我听说,好运都是相对的。”上苍让你前半生饱受苦难,所以你的下半生一定会顺遂如意的。

“五爷——”

萧知仰着头,突然又喊了人一声,见他循声看来,又扬了个明媚的笑,“希望你以后可以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这句最为普通的祝福,却是陆重渊长到现在第一次听到。

心跳像是漏了几拍,陆重渊低头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哑着声,很轻的说道:“岁岁,平安啊。”

外面的烟花好像终于消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烟花味,虽然离得远,但随风传来,其实也不大好闻,萧知起身去关窗。

“我没给你准备礼物。”她听到身后的男人这样说道。

萧知一愣,她关上窗然后转过头朝人看去,笑着朝人说道:“没事啊。”这种东西又不是相对的,她本来就没想过要陆重渊给她什么。

陆重渊却只是抿着唇看着她,手里仍旧小心翼翼的握着那个平安结,说道,“你想要什么?”他语气郑重,一副非得人说一个的样子。

她想要什么?

萧知笑了下,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但是这些事,有些说不得,有些她靠自己就能做,不过她心下一动,“五爷,我想出府去看看,可以吗?”

陆重渊听到这话倒是几不可闻的皱了下眉。

出府?

他自从伤了这条腿之后就没再出过府了,外头的一切对他的吸引力并不大,不过看着萧知,见她眉宇之间的渴望。

他握着平安结的手收紧,轻轻抿了下唇,终究还是不忍人失望,“过几日吧。”

萧知听到这话,无论是脸上还是眼里的笑意,都更深了,她醒来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可以出府了。

虽然是跟陆重渊一起出去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萧知推着陆重渊进里间的时候,想起今早醒来的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五爷,昨儿夜里,你是在榻上睡的吗?”

“嗯。”

陆重渊低头系着平安结,头也没抬就应了这么一声。

“你,你还是睡床吧,那个贵妃榻太小了,还是我睡榻吧。”虽然她睡得也不大舒服,每天醒来的时候也是腰酸背痛的,不过相比陆重渊,还是由她来睡比较好。

陆重渊仍旧言简意赅的拒绝道:“不用。”

“你先睡吧,我自己进去洗漱。”平安结已经系好了,他说完这么一句,就收回手打算自己推着轮椅往水房去。

轮椅往前推动了一下。

萧知还站在原地,她看着陆重渊即使坐在轮椅里也显得十分高大的身影,又看了西边窗下的那个贵妃榻,这么小,陆重渊怎么睡啊?刚才吃饭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虽然陆重渊掩饰的很好,可时不时都会摸一下自己的肩胛骨。

肯定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他的腿又不好,行动起来也不方便,要是出什么事萧知皱着眉想着这些。

陆重渊既然说了不让她过去睡,肯定是不会让她去的,她也不可能真的去别的房间,她是陆重渊名义上的妻子,总得贴身照顾人,眼见陆重渊都快进水房了萧知的指尖不自觉的捏了捏。

“五爷,我们晚上一起睡吧。”

轮椅推动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停顿似的,在停止之前甚至发出了极为刺耳的一声。

陆重渊的手已经握住了布帘,可此时却没有掀起,他的脊背也有些僵硬,就连那张无人看见的面容也有些绷得厉害好一会,他才哑声问道:“你不怕我欺负你?”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

萧知的确是害怕的,她长这么大,除了以前嫁给陆承策之外,还没跟其他人同床共枕过更不用说是男人了。

可听到陆重渊的这番话,她却突然不觉得害怕了。

陆重渊不会欺负她的,这个男人刚才伤了她的手,都能说出再有这样的事,就拿匕首刺她的话,又怎么可能会欺负她呢?所以,她捏了捏手指,也没再犹豫,笑着和人说道,“不怕,您不会的。”

“您快进去洗漱吧,我先去铺床。”

说完。

她也就没再理会陆重渊,自顾自走到贵妃榻上,把被子和枕头都抱了回来。

陆重渊的情绪其实还没平复,他还站在布帘前,虽然离得远,但余光还是可以看到不住忙活着的萧知,他看着她把东西都搬回去,看着她坐在床上铺着被子,从始至终,她的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愿。

她是愿意的。

心下不知道想到什么,只是砰砰砰的,跟敲着战鼓似的。

萧知铺好被子看过来的时候,发现陆重渊还站在水房前,愣了下,她站起身问道:“五爷?你怎么了?”

“没事。”

陆重渊的语气有些干巴巴的,说完,他就直接打了帘子进去了。

他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差别,可那块掀起的布帘因为力道太大的缘故,迟迟都未曾落下。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屋子里的烛火已经灭了几盏,不像刚才那么明亮,就连外头的喧嚣声好似也都停了下来,没有说话的一处地方显得格外寂静。

萧知坐在床上,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轮椅声,越来越近。

她刚才的确没什么感觉,可此时听到那由远及近的轮椅声,想着今晚要跟男人同床共枕,终究还是生出几分不好意思。

不等人靠近,她就已经站起身了,略带仓惶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我,我先进去洗漱。”说完也不等人有所反应,她就往水房跑。

陆重渊在的那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微红的脸颊。

没有去拦她,只是看着她仓惶的身影,难得的扬了一下嘴角,明明怕的要死,还说什么不怕他的心情有些少有的愉悦,那微微扬起的嘴角更是消也消不下。

等人跑进水房——

陆重渊才收回视线,然后转头看向拔步床上的两条被子。

这两条被子,一条绣着并蒂开花,取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之意,而另一条绣着石榴,意为多子多福那个丫头肯定没发现。

不然肯定得臊的更厉害

萧知平日里洗漱很快,可今天倒像是故意磨时间似的,足足花了三刻的功夫还没好。

等到终于磨不下去了,她才出去。

外头的烛火大多都被熄灭了,只留了靠近拔步床的一盏,方便人走路。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可平日里就算陆重渊醒着也是这样的,所以萧知的步子还是放的很轻,就连那颗心也是高高悬着的。

房间就这么大。

走了这么久,肯定也已经走到了。

站在拔步床前的时候,萧知还有些犹豫,她是先探了探头,然后就看到睡在里侧,闭着双目的陆重渊,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五爷,你睡了吗?”

无人回应。

可萧知却像是松了心神。

虽然她不介意和陆重渊同床共枕,但要是和醒着的陆重渊睡在一张床上,她还是会有些紧张的。

现在陆重渊睡着了正好。

小心翼翼的脱了鞋袜上了床,又把帐子都给落下,要躺下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身边,见陆重渊纹丝不动,就连眼皮也没有抖动,这才放心,合衣躺了下来。

刚刚躺下的时候,萧知还有些睡不着。

不知道是因为陆重渊在身边,还是因为这是她醒来后过的第一个年。

忙碌的时候不会想太多,可此时躺在床上,四周又这么安静,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以前的事以前过年的时候,他们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的。

父王母妃跟神仙眷侣似的,两人都是喜好音律的人,一个弹琴一个就吹箫。哥哥就在旁边舞剑,至于她呢她不爱这些,乐得偷懒,就托着下巴坐在椅子上,笑盈盈的看着他们。

后来嫁给陆承策,过年的时候也是一大堆人。

那个时候。

现在被她厌恶至极的陆家人还没露出他们恶心的爪牙,他们宠着她惯着他,事事都依她,陆承策也是,他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唯独面对她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他会握着她的手,与她说,“阿萝,我是有多幸运才能娶到你。”

他会揽着她的肩膀,和她说,“阿萝,我会好好对你的。”

甚至就在他拿着圣旨去赐死她的父母时的前一日,他还蹲在她的面前,抚着她的脸,和她说,“阿萝,以后我会好好陪着你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说着对她好,说着不会让任何伤害她。

可偏偏,他却是那个伤她最深的人

心下有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跟陆承策青梅竹马长大,又在最好的年纪嫁给他,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陆承策会是那个检举她父王谋逆,亲自监杀她父母的人。

可眼见为实。

她纵然不愿意相信又能如何?

何况当日那个男人的言语还在耳边环绕“永安王与朝廷官员密谋在前,私制龙袍在后,证据确凿”

好一个证据确凿!

他既然说证据确凿,那她就去查清所有的真相,洗清她家人的冤屈。

她的父王母妃从来不曾涉入党政,就连她那个天资聪颖、人人夸赞的哥哥也怕皇伯父和太子哥哥忌讳,所以连入朝为官都没有。

可即便是这样

这群人还在肆意诬赖着她的父王母妃,把一盆盆的脏水往他们身上泼,甚至还逼死了他们。

心里的情绪像是绷不住似的,萧知整个身子都紧绷的不行,可听到身边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她这颗被仇恨充斥着的心竟像是被一只宽厚的大掌轻轻抚平了似的。

她转头朝身边的男人看去,屋子里太昏暗了,她只能隐约瞧见他一个轮廓。

没了平日里的清冷阴沉,此时的他平静又令人心安。

萧知看着看着,倒是也平静了下来,没事,她很快就可以出去了,她会找回她的哥哥,一点点查清真相,洗清一切的脏水,还她父王母妃一个清白的真相。

心绪渐渐安静,困意也就袭上心头了,她今天忙了一日,实在是太累了,眼皮子一撘一撘的,终于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睡着后。

身侧一直闭着眼睛的陆重渊却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漆黑如墨的凤目中清清亮亮的,哪有一丝困意?一看就是一直没睡着的样子。陆重渊的六识本就不比常人,这会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场景下,他也能把身边人看个通透。

她睡着的时候不似平日显于人前的那般欢快,眉是皱着的,红唇也往下压着,小巧玲珑的鼻子轻轻抽着。

不知道是在做噩梦,还是本身心里就有着不少愁苦,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竟是要比平时还要显得可怜。

陆重渊见她睡得很沉,倒也不怕吵醒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眉宇之间,一下又一下,力道轻柔的替人抚平着折起的眉。

起初萧知还有些不自在,轻轻嘟囔了一声。

可到后头大概也习惯了,不仅那紧皱的眉心放松了,就连一直紧绷着的身子骨也逐渐放松下来。

陆重渊没有立刻收回手,他侧着身子,从她的眉心一直往下,最后停留在唇角处,把那微微往下瘪压的唇角给人重新扬了起来,这才打算收回可手还没有收回,就被萧知抓住了。

牢牢地抓在手心。

陆重渊的身形一顿,但也没有太过担心。

他不怕萧知在这个时候醒来,她若是醒着,别说这样握着他的手了,恐怕连睁眼都不敢。

倒是可以收回。

但却有些舍不得,她的手心这么温暖,好像可以抚平他一切不好的情绪任由她这样握着。

而另一只手也跟着伸出,覆在她的脸上,带着极为轻柔的力道,一寸寸抚过她的肌肤。

他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又是替他操持着过年,又是给他夹菜说笑,还送他礼物给他祝福。

陆重渊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日子,他不会忘记在烟花最为绚烂的那一刹那,有个人蹲在他的身前,仰着头,和她说“岁岁平安”。

他看了一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十指紧扣。

极为亲密的姿势。

冷清的眉眼在此刻绽放出几丝笑意,那是从来没有人看到过的艳色,他就这样抚摸着她一寸又一寸的肌肤,缓慢又低哑的说道,“你既然握住了我的手,那这辈子都不能再松开。”

是她捧着光明来到他的身前,试图唤醒他走出那个黑暗的回忆。

如今他一脚已经如她所愿跨出。

再也无法回头。

他可以为她走出这漆黑的世界,但前提,是她在的他的身边。

如若——

陆重渊眼中的柔和在此时转为晦暗,像是两汪黑洞似的,就连覆在她细嫩肌肤上的手也多用了些力,等听到身边的小女人轻轻嘤咛一声,这才回过神。

他重新轻柔的替她抚着细腻的肌肤,见她重新变得安静,眼中的柔和也重新回归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

他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

翌日。

萧知醒来的时候,天色又已经大亮了。

她看了眼身边,陆重渊已经起来了,不用在醒来面对他,萧知还是很开心的。

外头已经有丫鬟候着了。

不过不同于以前,今日一道进来的还有赵嬷嬷。

她手里握着一只木盒,看到她坐在床边就笑着先福身行了一礼,“夫人。”

“嬷嬷怎么来了?”萧知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老奴”赵嬷嬷张口想说些什么,可目光在注视到床上的两床锦被时,先是一愣,继而又是激动的喜上眉梢,夫人和五爷经了之前的事,如今果然是越来越好了,现在都已经同床共枕了。

这假以时日——

她的小公子,小小姐还会远吗?

可她到底是历了事的,虽然心里激动,但也不至于太过显露。所以在激动了那么一瞬之后,她就很巧妙的掩饰了下去,然后同人说道:“夫人嫁过来也有一段日子了,老奴今儿个是把五房的账册来交给夫人的。”

这也是她昨儿个做的决定。

原本她握着这些东西,一来是担心五爷不喜欢夫人,二来也是怕夫人没经过事弄不明白。

可如今第一个是不用再说了,至于这第二个昨儿个夫人那一番安排,件件桩桩都没有一丝差错,既如此,她自然也不会舍不得放这些权力,总归以后陪着五爷走到最后的是夫人。

何况这内宅里的人,握着权力和没握权力相差太大了。

萧知听到这话倒是一楞,她这会正握着帕子擦着脸,听到这话便移开了手中的帕子,那双长长的睫毛轻轻眨了几下,她是先看了一眼赵嬷嬷,然后又看了眼她手中的盒子,而后才问道:“五爷知道吗?”

“知道的,还是五爷跟老奴提的。”

赵嬷嬷笑着和人解释道。

早间五爷出门的时候,就让庆俞把她喊了过去,与她说了这一桩事,不过就算五爷不提,她也是打算去说的。

这样的不谋而合,倒是让她更清楚五爷对夫人的心意。

她的目光看着那两床被子,眼中的笑意更为柔和了。

既然陆重渊都说了,赵嬷嬷也把东西拿过来了,萧知也就没拒绝,她现在没人没权势,纵然因为陆重渊的缘故,底下的人不得不听的话,可这些总归是有客观原因的。只有她自己强大了,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

“那就劳烦嬷嬷了。”

“不麻烦不麻烦”赵嬷嬷又笑着和她说了一句,然后就道,“那夫人先洗漱,等你吃完早膳,我再和您细细讲一回。”

等吃完早膳。

赵嬷嬷就如约和她说起了五房的大小事务。

“这是家中给五爷的一部分”赵嬷嬷先是取出了一部分地契、商铺,放到萧知的面前,“总共十五间铺子,并着东边的一块果园还有两处庄子。”

这东西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其实也算多了。

但对萧知而言,实在是有些不够看,她以前嫁给陆承策的时候,除了那一百二十八担嫁妆,光陪嫁的商铺就有三十多间,还不算果园、庄子,不过她也知道这长兴侯府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

老长兴侯是个不会打理的,整日只知道窝在那女人香里。

到了这一代的长兴侯,也就是她之前那位公爹,他倒还算有些本事,可为人沉默寡言又太过刻板,也只能让这侯府不足以衰败罢了。

那个时候她掌着中馈的时候,可没少给陆家着想。

“还有这些,是五爷自己一个人的产业。”

赵嬷嬷边说,边把盒子里剩余的一部分放到了萧知的跟前,相较陆家的那些产业,陆重渊自己的私人产业却是要丰厚的多,几十间铺子,十几处的果园庄子,甚至还有一个自带温泉的别庄。

纵然是萧知,此时看着这些也不免有些惊诧。

“这些”

“都是五爷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他自己是没个打算,不过老奴想着他以后成婚生子,总得有些积蓄,就让我那个儿子帮着挑拣着,十年下来,倒也有不少了。”赵嬷嬷边说,边又补了一句,“如今这些外头的事务是我那个儿子管着的,平日里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或是想问的,只管召他便是。”

萧知对谁管,并不在意。

何况赵嬷嬷的儿子也肯定是陆重渊的亲信了,她肯定是放心的。

就这样低头翻看着,有好几家产业都是京中比较出名的,看着这些,萧知心里突然想起如今她死了,那么她的那些嫁妆呢?

“夫人,怎么了?”

赵嬷嬷见她皱着眉,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有。”

萧知敛了心思把东西都放进了盒子里,抬头朝人笑了下,“嬷嬷说的,我都记下了,日后还得劳烦嬷嬷多加提点。”

赵嬷嬷自是笑着应是。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外头便有人过来传话,“夫人,老夫人喊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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