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露了个白。

宋老爷便要去上朝了。

他昨日歇在柳姨娘那,早上倒是来到正院,同朱氏一道用了早膳,这会准备出门,朱氏正低头弯腰替他穿戴玉带,他低头看人,嘴里吩咐道:“云清那边,你好生看着点,那丫头胆子小,我倒是也不担心她闹出什么事来。”

“只一点,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早些送过去。”

他皱着眉,语气不太好,“好歹也是正经嫡女出身,身边却只有那么一个随侍丫鬟,像什么样子?”

朱氏耳听着这话,替人系玉带的动作一顿,嘴里倒还是笑道:“原本是早就想送过去的,只是大小姐说喜欢清静,她到底不是妾肚子里出来的,隔了个肚皮,妾行起事来不免有些瞻前顾后。”

这若是以往。

宋老爷自然不会多说,可想着永安王那一茬,若是日后云清进了王府,不说旁人怎么看待他们宋家,便说永安王难保他不会以为他们苛待云清。

皱着眉。

也不顾屋中还有没有其他丫鬟、婆子,直接训斥道:“她是孩子,不懂事,难不成你也不懂事?”

这话有些严重了。

朱氏的脸都白了,她攥着手,勉强露出个笑,“妾知道了。”

宋老爷本来还想再说几句,但碍于上朝的时间要到了,也就没再多说,一边从红柳手里接过官帽往外走,一边说道:“你记住,云清是咱们宋家的正经嫡出大小姐,不管她需不需要,你都得把人、把东西送过去她那屋子也冷清了些,你回头从库房挑些好的去。”

等他走后。

红柳觑着朱氏的脸色,忙挥手让一众人退下,然后扶着人往里头走,嘴里轻声劝道:“您也别同老爷置气,他”

“他什么?!”朱氏冷着一张脸,讥嘲道:“这还没跟王府攀扯上呢,就看我诸多不顺眼了,要日后真成了永安王的岳丈,这宋家哪里还有我和婵儿的位置?”

“好在,我早就看透他是个什么性子,倒也不至于跟那袁夫人似的,活活被人气死。”

主子们的事。

红柳也不敢多说,只能又给人奉了一盏茶,然后给人捏起肩。

朱氏喝了口茶,气也顺得差不多了,问道:“昨儿那封信呢?”

红柳忙答道:“就在里头妆盒下压着。”

“你去寻个嘴严脚程快的人,把这信给咱们那位姨太太送过去”朱氏握着茶盏,也不喝了,只嗤道:“就说她这位好侄女,等着她救命呢。”

“是。”

***

还没到晌午,袁夫人就来了。

她急匆匆得过来,朱氏听到消息也没出面,只打发了红柳去迎。

红柳远远瞧着一大帮子人过来,忙笑着迎了过去,朝人行了礼便道:“姨太太来了,太太昨儿夜里得了风寒,不大好见面,便让奴来迎迎您,再同您说声抱歉。”

袁夫人性子刚烈,嫁得又是当今二品将军,便是放眼整个贵妇圈,那也是拔尖的人物。

这会听到这话也只是朝朱氏的院落睨了一眼过去,半个字也没说,就朝宋诗的屋子走去,红柳要跟,她身边的丫鬟直接拦了一把,皮笑肉不笑得说道:“这位姑娘,您家夫人既然得了风寒,您还是去贴身照顾吧。”

“这宋家,咱们夫人是常来的,倒是不需要人特地引路了。”

红柳是朱氏的大丫鬟,这宋家那些仆妇、小厮,谁不卖她一个面子?如今被人这般落脸,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也不敢同袁夫人的人造次,只能退后一步,低头应“是”。

远远瞧着一行人走远了,她才往正院去。

朱氏正在看账,见她回来,也不觉得奇怪,只淡淡落下一句,“人过去了?”

“去了。”

红柳答道:“来了好大的阵仗,倒像是要把咱们宋府掀过来似的。”

朱氏闻言也只是嗤笑一句,“袁夫人最疼她这个侄女,收了她宝贝侄女的信,哪里坐得住?”

“那老爷那边”

红柳还是有些担心。

“关我什么事?”朱氏半点也不在意,翻了个身,挑了个舒服的坐姿,继续翻看账册,“是袁夫人上门来瞧她的侄女,是咱们大小姐自己不肯嫁,同她姨妈告得状。”

“跟我啊”

她笑道,“可扯不上半点关系。”

***

袁夫人刚走到宋诗的院子,就听到几个仆妇说着,“这可如何是好,大小姐还是不肯用早膳,昨儿夜里就没吃,这早上再不吃,回头老爷问起来,我们哪里逃得了责罚?”

“这大小姐也真是的,嫁给永安王明明是好事,偏她”

袁夫人一听这话就沉了脸,她目光扫过院子里几个仆妇,冷声,“拿下,掌嘴!”

她这厢刚一发话,后头几个身壮腰粗的婆子就应声出来了,不等院子里几个仆妇反应过来,直接上前把人钳住,蒲扇大的巴掌直接朝人的脸上挥去,一边打,一边骂,“混账东西,谁让你们在背后编排主子的事?”

“你们,你们是谁,谁准你们进来的”

那几个仆妇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刚喊了一声又是几巴掌落在脸上,“哎呦哎呦”叫唤个不停,嘴里还不住叫唤,“你们竟然敢闯我们宋家府邸,还敢动手打人,回头,哎呦,等我们老爷回来,必定要拿你们见官!”

“哎呦,疼死了!”

这话说完也不见几个婆子有丝毫害怕之处,反倒是落在脸上的巴掌更用力,更响亮了。

原本还想再说,余光瞥见袁夫人的身影,高高肿起的脸霎时就变得惨白起来,嘴里喃喃道:“姨,姨太太。”

袁夫人连看都没看她们,径直领着其余人继续往里走去。

外头动静那么大,内院里的丫鬟、婆子自然也都注意到了,这会一众人不等袁夫人进来就跪了一地,声音惶惶得喊道:“姨,姨太太。”

袁夫人脚下步子不停,等目光看到门前落着的锁时,步子停下,雍容华贵的那张脸彻底沉了下去,她看着站在门前的两个丫鬟,声音冷得跟冬日里的寒雪似的,“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是”

两个丫鬟对看一眼,轻声答道:“是老爷。”

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压抑自己的怒气,可说出来的话还是宣泄出了几许愤怒,“开门。”

“这”那两个丫鬟受命守在这,听到这话还是有些犹豫,可看到袁夫人眼风如刀子似的扫过来,心下一凛,忙应了“是”。

等门开。

袁夫人直接走上前,同身后的人吩咐道:“把院子里的人都给我拿下,杖责三十。”

“是!”

宋府的丫鬟、婆子脸色一变,纷纷喊道:“姨太太,您不能这么做”可她们哪有袁夫人带来的人力气大,没挣扎几下就全被拿下了,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一片惨烈的叫声。

“姨妈。”

宋诗见人进来,由翠绿扶着想朝人请安。

膝盖还没弯下就被人扶了一把,袁夫人那张脸冷若冰霜了一路,现在却满是担忧,她伸手牢牢握住宋诗的手腕,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红着眼眶说道:“竟是瘦了这么多。”

“你那个父亲简直混账,竟然敢如此待你!”

宋诗也红了眼圈,声音倒还是温柔的,哄着人,“我没事,就是近些日子得了风寒,吃不下东西。”

“姨妈,您先坐。”

等把人扶到椅子上,又由翠绿上了茶,她才开口,“我给姨妈的信,姨妈可都看了?”

“自是看了。”

袁夫人叹道,也没用茶,就握着人的手,道:“你可想清楚了?你这一去,必定惹你父亲不喜,你那个父亲是个小性的,你如今这般落他脸面,日后他必定不会再护你。”

宋诗闻言却只是笑道:“这十多年,他也不曾护过我半分。”

袁夫人一听这话,脸上心疼愈浓,刚想开口安慰,宋诗却已经笑道:“姨妈不必为我担心,伤心难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我对他已无半分期待,自然他所行所为,也不会再让我起半点涟漪。”

她如闲话家常一般说完这话,最后才又看着袁夫人的眼睛,道:“姨妈,我心意已决,请您务必帮我。”

“既是你所求,我自然会帮你。”

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来时,我便安排好了,你外祖母本来就想你想得厉害,你便去姑苏待一段日子,凭我们吕家在姑苏的地位,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也不难。”

宋诗听着这话却没有开口。

她这一生的情都已经给了那个男人,此后,怕是再也难以爱上其他人了。

只是这样的话。

她不会同姨妈说,平白让她担忧罢了。

“其实”袁夫人似是叹了口气,“不论别的,永安王的品性是世间少有。”若真能嫁给他,得他庇佑,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姨妈。”

宋诗抬头,轻轻叹了口气,“便是因为他好,我才不能挟恩图报。”

袁夫人抿唇轻叹,“罢了。”

“你既决定,未免夜长梦多,便早做准备吧。”

她这话刚说完,宋诗便道:“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翠绿拎着两个包袱走出来,在一旁轻声说道:“昨儿夜里,小姐便让奴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你”袁夫人看着宋诗,见她神色虽然苍白,目光却十分坚定,余下的话便也只能化作一句叹息,“罢了,那我们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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