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姐的身躯还在微微地抽搐,一两只苍蝇飞来落在那□□于空气中的血肉上贪婪地吸吮。不久前还挑着柳眉对我说着刻薄话的娇俏女子此刻竟已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地弥留在这可怖的阳间。

我移不开我盯着她这具躯体的目光,因为我根本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凶手将绑着我双手的绳子解开,并且帮我将堵在嘴上的布取出,而后立在我的身旁同我一起“欣赏”这具“血肉之躯”。

“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凶手笑着偏头看我,将手中刀子塞进我的手里。

刀柄烫得灼手,我僵硬的手指很难将它握住。奄奄一息的张小姐忽然由喉间发出一声莫可名状的悲吟,竟然唤回了一丝我将要溃散的神志。我尝试着用力握住手中的刀,慢慢举至张小姐的身前,那凶手在我的耳旁兴奋地笑出了声音。我对准张小姐那颗尚在微弱跳动着的心脏,终于可以闭上张得太久的眼睛,狠狠地,用尽全身气力地刺了进去……鲜血喷在我的脸上和身上,令我几乎窒息。

痛快的死去,只怕是张小姐最后的愿望,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只不知当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又有谁来替我解脱。

“好美……好美……”凶手在我耳旁喃喃低吟,“下一个……再来,下一个……”

我睁开眼睛,凶手正弯腰将床上的张小姐抱起,刀子还在我的手中,此刻只要我用足力气狠狠地冲着他的背心捅下……我握紧刀柄,鬼使神差、毫无目的地向墙上望了一眼,却发现光影中那逃犯虽是背对着我俯着身,头却微微地仰起,俨然是借由墙上的影子在监视着我的举动!倘若我方才出了手,只怕早被他发觉后避开,后果不堪设想。

我僵立着不敢再动,眼睁睁地看着凶手将张小姐的尸体抱起后塞入了床下,床板上只留下了一件血衣和一大一小两片人皮。凶手直起身,眼中兴奋难抑,他望向剩下的所有人,急促地道:“下一个!下一个换谁?――就她罢,就她好了!”他大步迈出去,一把拖起晕在地上的田心颜往床边走来,“这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这次我要整张地割下来……”

我的大脑一阵剧烈地眩晕,再也支撑不住心内至极的恐惧,腿一软坐到了床沿上。凶手将田心颜手脚上的绳子解去,抱她平躺在已被鲜血染透的床板上,而后扭过头来冲着我笑,道:“你要不要试一试……我来教你……”说着将我从床上拽起来,捉过我握刀的手,刀尖点在田心颜的额头,“从这里开始……慢慢地划过去……不要划得太深……”

眼看凶手握着我持刀的手便要刺入田心颜的皮肤,忽听得“铃铃铃”地一阵轻响,我和他皆是一怔,循声望去,见是张小姐那件血衣的裙带上拴着的那只猫儿铃在没有任何外力地作用下发着轻微的震动。

姻缘猫本是一对,当两只铃儿出现在相近的同一区域内时,它们便会因共振原理而发出声响。所以……这只铃儿突然发出声响的原因就是……身怀另一只猫儿铃的人就在附近!

是谁呢……究竟会是谁……那人也许只是从此处路过,但若他(她)也好奇另一只铃铛的下落,希望能够找到此处、希望能够发现这个地下屠场……

凶手松开我的手,捏起床板上那沾满了血的猫儿铃拿至眼前仔细观看。铃声忽然高了起来,那人……应该距我们很近了……难道,难道就在上面?

凶手应是未曾听说过姻缘猫,是以这不动自响的铃铛令他倍感讶异,死死地瞪着铃口内不断跳动着的铃舌眼都不眨。这……是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调转刀锋,对准了他的腹部,正要拚死地捅过去,那铃声竟戛然而止。凶手一眼看见了我手中指向他的刀尖,不禁咧嘴一笑,道:“好……真好!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有勇气的女人……你的皮我会好好地剥下来……一直留着……”

我的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栗,欲向后退,却因腿一软而坐到了地上,慌得挥舞起手中的刀,被凶手一把抓住了手腕,剧痛由腕骨传来,我握刀的手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叮”地一声将刀掉在了地上。凶手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推倒在床板上,压得身下的田心颜“唔”地一声似要醒转。他扯开我的四肢像绑张小姐那样绑在床的四角,而后将田心颜由我身下拉出来,田心颜惊醒,放声地尖叫,凶手布满着血红笑意的眼中此刻只有如待宰羔羊般的我,只随手将田心颜一甩,她便一头撞在墙上再度昏了过去。

凶手弯腰拣起掉在地上的刀,用贪婪如兽般的目光在我的周身打量,他的脸因极度的兴奋而扭曲,满是鲜血的手微颤着抚上我的脸颊。

我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的恐惧过,此时若有一面镜子在眼前,想必我也可看到自己因极度骇怕而变得同样扭曲的脸。我甚至惊恐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喉咙僵硬难以出声,只得心神俱裂地瞪住那凶手手中的尖刀缓缓地抵上我的胸膛。

冰冷刀尖缓缓划下,我听见自己身上撕裂的声音……凶手不知用同样的手法杀害过多少的女子,火候竟拿捏得分毫不差,刀尖贴着我的肌肤滑过,只割破了衣衫而丝毫没有伤到我的身体。

正当凶手准备将我已分为两片的衣服扯开的时候,忽听得一声木头碎裂的巨响,烟尘过后一片亮光由木门的位置倾泻下来,田幽宇出现在亮光之中。凶手将刀尖抵住我的咽喉,厉声道:“敢过来我就――”

我看见田幽宇毫不迟疑地将手中长剑掷了出来,“扑哧”地一声,我的身边鲜血飞溅。

一切结束得如此之快,弹指间尘埃落定。

岳清音第二个出现在入口处,大步向我迈了过来。田幽宇奔向晕在墙边的田心颜,见她并无大碍,便急切地问向岳清音:“灵丫头可还好?”

也许是因为我浑身是血的缘故,岳清音并不知道我是否受伤,他一向清澈的眸子此刻因愤怒和担心变得黝暗阴沉,边飞快地替我解着手脚上的绳子边低促地叫着我:“灵歌!”

我望着他,不敢合眼,生怕这只是我的一个幻觉、一但闭上再睁开来那凶手便又站在了面前用刀割着我的皮肤。我冲他摇摇头,过度的惊吓已令我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他一边替我把脉一边低头检查我身上是否有伤,知道没有太大的问题后便脱下身上袍子裹住了我,将我已僵硬得无法动弹的身体搂在怀中,一把抱了起来。

终于……安全了。我摊开满是鲜血的手掌至岳清音的眼底:那只猫儿铃,我拿回来了。

由噩梦中惊醒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冷汗浸透了衣衫。我倏地睁开眼,身子上方是我那熟悉的床帐。岳清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望着我,他的一只大手正被我紧紧地抓在手里,而我的手心里也早已是冷汗涔涔。

轻轻放开他的手,我想要坐起身,却发现浑身一丁点儿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岳清音伸手抚过我的额头,替我擦去汗水,沉声道:“昏睡了两天,先吃些东西。”说着吩咐红鲤去伙房灶台上将温着的粥端来,并让绿水青烟替我换下汗湿的衣衫,而后他便回避至外间去了。

由绿水青烟的口中得知,我在这昏睡的两天内被噩梦惊醒了无数次,每次都是冷汗涟涟浑身打颤,拽着岳清音的手不肯松开,是以两天来岳清音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我的身旁的。

这些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我所能想起的只有那地下室中血腥的场景以及张小姐凄厉的惨叫。忍不住又哆嗦起来,遍体生寒冷汗外冒,吓得绿水慌忙跑出去叫岳清音,岳清音大步迈进屋来,坐上床沿,将我揽进怀中,大手兜在我的脑后,低声于耳畔道:“没事了灵歌,都过去了。”

我张了张嘴想叫声哥哥,可喉头颤抖了半天也发不出声音来,过度的恐惧竟然使我暂时失声了,于是只好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好强迫自己不再哆嗦。

岳清音轻轻拍着我的背,恍恍惚惚间我再度睡了过去。之后又是不断的噩梦、不断的惊醒,每次醒来时他都守在身边,每次我都死死地抓着他的手。

在我睡着的时候隐隐约约也能感觉到有很多人来看过我,我能感受到岳明皎粗糙的大手覆上我的额头,田幽宇用拇指霸道地将我微皱的眉头抚平,季狗官清而沉地声音向岳清音询问我的身体状况,以及一些我不知道是谁的男男女女们,大概有些是岳明皎的朝中同事,有些是岳灵歌的闺中姐妹。

偶尔……晚上也会有些什么来看望我的,都是些女孩子,面无表情,站在窗前望了我一阵,而后转身走开。最后一个出现在窗口的是我所熟悉的人,柳叶眉,斜挑的凤眼,她哧笑着说:“如今我可去了,你莫要忘了我的样子才好!”说罢忽然瞪起眼,皮肤尽裂,血肉模糊……

“啊――”我尖叫着坐起身想要逃掉,被强行拉进一个温暖且安全的怀抱:“灵歌,是梦!莫怕,我在。”

“哥……哥哥……”我哑声低喃,“张小姐……”

“她已经下葬了,一切都已过去,什么都莫要再想,”岳清音在我耳边轻道,“重要的是你还活着,且还会好好地活下去。”

是……是的,活着,并且要好好活下去,生命如此短暂脆弱,时时都有各样的危险可能令它戛然而止,我怎能,怎能再困于那痛苦且可怖的记忆中无法振作呢……逝者已矣,生者可追。

当我可以努力做到不去想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了,错过了岳灵歌十七岁的生日――七月初七。田心颜大病了一场,不过四五天也就恢复了,在她来说唯一难以接受的是张小姐的死――自然不会有人告诉她是如何死的,是以她只以为张小姐是被那逃犯用刀子刺了,时间一久,慢慢地也便淡忘了。

那逃犯原有个恋人,生得貌美如花,他爱她爱得发狂,她却无情将他抛弃――很庸俗的一个爱情悲剧,然而悲愤攻心的他因爱生恨,亲手剥去了她的人皮,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就此演变成为一桩桩令人发指的残杀命案。

以上是我事后听来的,不过是在耳内绕上一圈,而后忘去。或许……再过上个两三年,我终可以淡然地再谈论此事,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去想,只看未来。

岳清音自我被救出后几乎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去衙门“上班”,听说太平府衙停尸房内待验的尸体已经可以凑一桌饭局了,季狗官扬言要将他炒了鱿鱼换一个脾气好、肯听话的仵作,于是今日一大早岳清音挟带着强大的气场回去上班了,下班回来的时候屁股后面老老实实地跟着笑眯眯地狗官,只字也没敢再提炒岳老大鱿鱼的事。

狗官说是特意来探望我的,竟然还在来时的路上专门买了桂花糖送给我吃。听说……又是听说,那天找到那间地下室的正是狗官,他问过了我的丫头们,得知了猫儿铃、月满楼和樱桃之间的前因后果,又向田幽宇及其手下等询问了当时的情况,他猜到了田心颜必是从楼上看到了我,也必然匆匆逃离,问了月满楼的店小二,得知田心颜与其他几人跑散了,便料定田心颜定未走远,于是令众衙役在附近展开搜索。果不其然,我扔下的樱桃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循着樱桃找到了那间地下室――竟是紧邻着月满楼后舍柴房的一处民居内的菜窖。

月满楼后舍的柴房已经弃用了许久,日常极少有人入内,兼之巷子两侧种的是遮天蔽日的槐树,即便有人从月满楼的高处向下望也极难发现巷子里有人经过。

民居的主人是对老夫妇,早已遭了那逃犯毒手。逃犯先是选了此地做为躲避官府搜捕之用,藏身了几日后便忍不住旧瘾复发,上街寻起年轻美貌的女子来。

谢过狗官的桂花糖,我趁岳清音回房更衣的功夫悄悄地问他:“季……唔,燕然哥哥,那天在那房子周围的除了你们这些人,可还有别的人么?”

狗官笑着望着我,道:“没有了。”

是么?……那么会是什么原因呢?那不动自响的姻缘猫……

算了,管它什么铃儿响叮当,人还是不要太过爱动脑子的好,傻人有傻福,难怪我向来福薄缘浅,聪明人的悲哀啊(这女人终于恢复原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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