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四人走出老柳巷,美女脸上的笑容立即垮下,她轻轻哼了声,似乎很得意,转身紧紧关上院门。

门内是个小巧、整洁的院子,院中虽有几棵梧桐树,地上却没有一片落叶。

美女走了两步便停住,似觉不安,于是高声朝里面唤道:“小巧,小月!”

屋子里应声跑出两个小丫鬟。

“姑娘有事?”

“你们两个,赶紧到抱月楼去一趟。”

“赵姑娘吩咐过,不能随便出去……”

美女脸一沉:“你们只怕她,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两名丫鬟面面相觑,还是不敢走,显然是对那位赵姑娘十分畏惧。

见硬的不行,美女有些着急,换上一脸笑:“当真是正事,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你们的,放心,有我呢。”

红衣丫鬟有些动摇:“姑娘要我们去抱月楼做什么?”

美女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你们快去问问王妈妈,最近是不是有人打听过我……”

“不必去了。”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

墙边,一黑一白两条人影落下,奇怪的是,他们的动作看起来分明一快一慢,却还是同时着地。

那是两个男人,很年轻,顶多二十来岁。黑衣人虽然长得美,却神情冷漠,目光如狼地瞪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生怕她突然间消失一样;白衣人却神情愉快,他负手踱了几步,一双明亮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

美女很快发现另一件事。

这两个男人,正是方才打听消息的那群人当中的两个。

美女也不是傻子,立时便收起慌乱之色,先发制人,指着他们骂道:“喂,大白天的私闯民宅,你们难道是贼吗!”

她说得很快,声音也很大,可见性子泼辣得很,十分难缠,不过面前这两个男人都仿佛没听见一样,那白衣人目中笑意反而更盛。

美女略有些惊讶,随即“哼”了声:“再不滚出去,本姑娘就要叫人了!”

黑衣人冷冷地道:“你叫。”

美女狠狠地瞪了他半日,终于跺跺脚,嚷道:“你们两个大男人私闯内宅,讲不讲理,就不怕我报官?”

这次是白衣人开口了:“不怕。”他嘴角一弯,不紧不慢地道:“张大侠的案子出来,想必外面许多人也正在寻柳姑娘,啊对了,张夫人一定也在找你,若是报官,你的麻烦就大了。”

美女脸色一变,大声道:“什么柳姑娘,谁是柳姑娘,你们胡说八道!胡说!”

她显然并不是个冷静的人,一着急,几句话就破绽百出,既然不知道谁是柳姑娘,方才为何又说她已离开金陵了?

白衣人果然笑了:“自然是姑娘口中那位已离开金陵的柳烟烟姑娘,原来这片刻功夫,姑娘已经不记得她了。”

美女嘴硬:“你们既然要找她,就自己就去平江城找,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想不到她撒赖的本事也不错。

“没关系,你和她当然没有关系,”白衣人踱到她身旁,低头笑道,“在下只是觉得好奇,姑娘既然连她被谁从抱月楼接出来的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我们是张夫人派来的?”

美女无言以对了。

李游笑道:“抱月楼的王妈妈思念柳姑娘得紧,不如我等陪姑娘前去见上一见,看她认不认得你?”

美女见赖不过,索性扬脸承认:“不错,我就是柳烟烟,那又怎样!”她两手又往腰上一叉,柳眉倒竖,瞪着二人大声道:“回去告诉你家那个狗屁夫人,她自己没本事管好丈夫,姓张的要来找我,又不是我缠着他,再说,哼,他借口要娶我,玩弄了我一两年,没找他算帐是他的运气,死了活该!这些事与我无干,再来烦我,别怪姑奶奶不客气!”大概是骂得痛快了,她也很得意:“别吓唬我,姑奶奶也不是吓大的,张明楚都已经死了,你们张家人不过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她又能把我怎样?”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串话,连嘲带骂,何璧二人都听得愣住。

此女年纪虽小,却已经学会了威胁人,性子泼辣,骂起人来还这么老练,果然是青楼女子的行事风格。

“回来抓兔子,想不到反多了个姑奶奶,”李游忍俊不禁,“姑娘放心,我们并非是张夫人派来的。”

柳烟烟闻言有些傻,半晌才怀疑地打量二人:“那你们是谁,找我做什么?”

李游道:“张大侠之死,柳姑娘可知晓内情?”

提到张明楚,柳烟烟敌意再起:“他死了就死了,跟我没有关系!”

李游忙道:“柳姑娘休要误会,我等只是听说张大侠与姑娘感情甚好,姑娘还曾写过信与他,因此才特意登门相扰……”

“你们怀疑我?”柳烟烟冷哼一声,打断他,“是我杀的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那混账东西骗我这么久,死了活该!”她指着门:“你们还不给我出去,天黑了,两个男人留在我一个女人家里,不怕人家闲话吗!”

何璧道:“回答。”

“你是什么人?我偏不说,你又把我怎样!”柳烟烟嚷起来,“两个大男人只知道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

她自己又嚷又跳,到头来居然说别人欺负了她。

李游忍住笑:“谁敢欺负姑娘这样的‘弱’女子,在下必定揍他一顿,替姑娘出气。”

柳烟烟涨红了脸,一跺脚:“好,你们喜欢就在这里慢慢等,姑奶奶要回房歇息了。”

“姑娘且慢,”李游收敛笑意,郑重地朝她拱手作礼,“我二人对姑娘决无半点恶意,倘若姑娘不肯实言相告,在下也绝不勉强,只是,如今除了我们,张家的人也都认为姑娘与此案有关,要拿你出气,姑娘这般东躲西藏恐非长久之计,你难道就不想找出凶手,洗清嫌疑?”

“要你管!”柳烟烟横眉道,“总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快走,快走!”

看她如此任性,眼下只怕说什么也是没用的。李游与何璧递了个眼色,叹了口气:“姑娘放心,我们这便走。”

柳烟烟哼了声。

李游走了两步又回身,冲她微微一笑:“我们住在随心客栈,南宫别苑血案关系重大,姑娘也是善良之人,又怎忍心叫那许多无辜者死于非命?倘或找出凶手,姑娘也可洗清嫌疑,岂不好?”声音透出的温柔和善意,让人无端升起信任之心。

柳烟烟看着他片刻,撇撇嘴,转过脸不再说话。

半晌。

待她再回头时,院子里已不见两人身影。

.

柳烟烟既不配合,众人只得回到客栈再想办法,窗外已是掌灯时分,大概是天气的原因,今夜的金陵城始终弥漫着一片阴郁沉闷的气息,白日里的热闹气氛全然不见,就连远处飘来的歌管声,也莫名地带上了几分凄凉。

何璧大马金刀地端坐在椅子上:“她并不会武功。”

李游认同他的判断:“打人之事,应当另有内情。”

杨念晴托着半边下巴,顺着两人的判断分析:“她不会武功,就不可能是万毒血掌的传人,而且听你们刚才说来,她对张明楚好像没有多少感情,远远达不到由爱生恨的程度啊。”

李游道:“她跟着张明楚那么久,应该知道些线索。”

杨念晴发愁:“但她不肯说,怎么办?”

说话间,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进来。

凤目含笑,南宫雪低头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坐到椅子上,朝众人眨眼:“我方才在街上走,你们猜遇上了谁?”

见到他,杨念晴就迅速直起身,坐得规规矩矩的,露出淑女特有的笑容:“南宫大哥遇上朋友了?”

李游却端起茶杯,想也不想就回答:“菊花先生。”

南宫雪无奈:“我难得说次谜,还是叫你猜中了。”

“能叫南宫兄有兴致,必定是意外之事,意外之人,”李游笑道,“秋冬两季,菊花先生竟不在他的悠然居弄菊花,跑来金陵做什么?”

“他应邀出诊吴知府府上。”

“什么?”李游立刻放下茶杯,仿佛听见天大奇事,“他居然肯出诊?”

见他这样,南宫雪终于笑了:“一开始我也想不到。”

李游愣了半晌,摇头,倒了杯茶推过去:“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信。”

“但后来我听说了一件事,就毫不奇怪了,”南宫雪停了停,接过他递来的茶,才含笑道,“吴知府用一盆‘春波绿’请动了他。”

李游闻言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只猜到是珍品,没想到竟是这个,‘春波绿’相传只有三盆,难怪他动心。”

杨念晴忍不住发表意见:“医者仁心,他是神医,救人怎么还要送礼呀……”

李游道:“错,是送礼他也未必肯救。”

“他还是那性子,这次若非是为那盆菊花,定不会来,”南宫雪道,“他只说不愿那盆稀世的‘春波绿’落入吴府,被官场之气玷污。”

碍着他的面子,杨念晴没说什么,轻轻抿嘴,邱白露离她心目中的神医形象实在有点远。

李游似乎看出她的不满,忽然问:“你可知道千姿百态南山阵是怎样来的?”

杨念晴不解他为何说起这个:“他自己种的?”

“那是药钱,”南宫雪微笑,“贫家百姓有了病,无钱去看,他便令他们种上些菊花充作药钱。”

李游叹道:“自他十五岁成名,如今那些菊花已足够列成千姿百态南山阵了,这样一个人,难道不配做神医么?”

杨念晴愣住。

“只顾说这些,险些忘了正事,”南宫雪忽然想到什么,“方才我上楼时,恍惚看到柳烟烟姑娘,想是她不相信我们,故意来探查?”

涉及案子,何璧立即抬眼看他。

“我原本要请她进来,她却匆匆走了,”南宫雪停了半晌,摇头道,“奇怪,你们之前都说她并没有武功,但方才……”他迟疑着,似乎在回忆:“方才我见她闪身躲入街角,那分明又是习武之人的身法,此事实在古怪,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习武之人的身法?三人面面相觑。

南宫雪虽然不能习武,却绝对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判断,可李游与何璧又怎会弄错?难道柳烟烟的武功是时有时无,或者果真如老鸨所说那般,是中邪了?

何璧站起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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