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座小小的、古朴的阁楼,雕花的栏杆,红红的灯笼,还有楼畔那棵熟悉的、又高又茂盛的大树。夜已很深,露气如雨,映着灯光,丝丝随风飘摇,初来这里那个夜晚见到张明楚尸体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里,杨念晴觉得更冷。

第二次坐在这里,面前桌子上摆着同样精致可口的糕点与美酒,杨念晴却根本没心情品尝。

栏杆外面的树荫下,赫然停着一口黑漆棺材,棺木质量上乘,是冷夫人让南宫雪准备的,明知道里面是空的,可杨念晴越看越紧张,因为它可能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守卫们已经将别苑围住,李游、曹玉、何璧三人在外围巡查,冷夫人与南宫雪亲自守在这里,杨念晴属于废柴,陪着两人等。

更声穿透黑夜,子时已至。

三人本来都全神戒备着,听到更声,立刻不约而同地抬头看。

树上并无异常,没有吊起来的尸体。

“时间到!”杨念晴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拍手,“有何神捕他们三个在外面守着,南宫别苑固若金汤,凶手根本进来不了,楚大侠会没事的!”

冷夫人抿唇。

南宫雪微笑着站起身:“我先将消息告知何兄他们。”

凶手故意制造“十五夜”这个特殊条件,就不会轻易破坏规律,楚笙寒目前很可能还活着。

气氛变得轻快起来。南宫雪让侍卫去通知何璧三人,又回头道:“这里没事了,小晴你先回房休息。”

杨念晴正打了个哈欠,闻言忙答应,路过棺材旁又停住:“这个看着怪瘆人的,快叫他们抬……”话说一半突然没了下文,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怔怔地看着棺材。

南宫雪见不对:“小晴?”

杨念晴脸色苍白,看向冷夫人。

冷夫人疾步走过去。

棺材盖得并不严实,就在那缝隙里,依稀露着片小指头大小、并不显眼的蓝色东西,似是衣衫的一角。

空棺材里怎么会有这个?

手指紧握紫箫,冷夫人站了片刻,忽然伸手将棺材盖推开了。

树上的灯笼光照下来,将棺材中的情形映照得清清楚楚。

一张熟悉的脸。

面色虽难看,神态却极安宁,除了唇角几点血渍,他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正在沉睡,全无前几位死者的可怖之态,显然,凶手并没有过多折磨他。

剑,依然挂在他的腰间。

看那发紫的脸与乌青的唇,死因毋庸置疑,还是万毒血掌。

何璧、李游和曹玉三人匆匆赶来,一见众人神情不对,便收起喜色,待看到楚笙寒的尸体,谁也不说话了。

冷夫人静静地看了棺中人半日,忽然转向南宫雪:“事已至此,还要劳烦南宫公子。”

南宫雪道:“夫人放心。”

冷夫人摇头,又朝他郑重地行了一礼:“我夫妻二人先谢过了。”

很快就有下人过来,将棺材抬到指定的房间里,南宫雪连夜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李游和曹玉立即盘查接触过棺材的几名守卫,何璧又带着其余所有守卫仔细将别苑搜索了遍,并没找到凶手的踪迹,最终众人都回到小厅上。

南宫雪道:“那口棺材早起抬来时,李兄也曾亲眼查看过。”

李游点头:“当时是空的。”

南宫雪道:“我亲眼看着他们将棺材停放在东边院子里的。”

杨念晴看看他,低声道:“会不会别苑里还有人跟凶手勾结,像之前的卞真一样?”

南宫雪倒没生气:“别苑的守卫都是我一手栽培的,这次我与何兄又仔细查过他们的背景。”

李游踱了几步,道:“暂时没发现破绽。”

杨念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神秘的凶手不仅避过了重重守卫,瞒过了这里几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如期将楚笙寒的尸体送了进来,还主动将他放进了棺材里面!这需要何等的本事,此人是何等的可怕!

冷夫人忽然从椅子上起身:“不早了,明日再说吧。”

.

此时已是四更末,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南宫雪去前厅与总管商议料理楚笙寒的后事,其余众人各自散去。这样一个夜晚,恐怕谁也睡不着。

杨念晴主动拉李游同行。

李游问:“无知少女,你的胆量呢?”

杨念晴底气不足:“凶手害过我,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再对我下手啊。”停了半晌,她又低声道:“我其实是担心冷夫人。”

话音刚落,两人都停住脚步。

冷夫人站在前方,雪白衣衫,在夜中显得分外清冷惨淡。

众人若不去找楚笙寒,楚笙寒也不会出事。李游始终是愧疚的,沉默半晌,道:“此事都怪我……”

“是我不该带你们去打扰他,”冷夫人打断他,“待送走他,我也要走了。”

李游欲言又止。

冷夫人忽然道:“我想了想,你说的也没错。”

“夫人行游江湖能自得其乐,并非因为相忘,反而是相忆,只因夫人知道楚大侠必定记得你,”李游侧脸看杨念晴,“既然有情,就更应该珍惜彼此,以免辜负大好年华,追悔莫及。”

杨念晴心头一暖。

他这番话并不止是说给冷夫人听的。

冷夫人竟然没生气,反而笑了笑,看向杨念晴:“李公子是不错的,好好跟着他。”

杨念晴呆呆地“啊”了声,待反应过来,脸上不由烫得慌,她急忙丢开李游的袖子,摆手:“不是……”

李游蹙眉正要说话,却听冷夫人道:“阿玉。”

曹玉走到她身旁,原本冷硬的声音也变得软和:“义母,还有我陪着你的。”

“你的脾气与我太像了,叫我放心不下,”冷夫人拉住她的手,眼睛却看着不远处的人,“何神捕人不坏,就是个闷葫芦,跟你义父差不多,不讨人喜欢。”

何璧独自站在廊上,估计也是因为担心才跟过来,见冷夫人朝那边看,他便低了头,显然也是有愧。

冷夫人有些出神,半晌叹了口气:“年轻,总是谁也不肯先低头,如今倒成了笑话,你若喜欢他,就别太任性了。”

“我没有……”曹玉大概是不想反驳她,转移话题,“你方才说要走?”

“我一个人游历江湖多年,你不必担心,”冷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又放开,“到时我会告知你。”

曹玉不放心:“义母!”

“我没事,”冷夫人莞尔,“这么多年,再怎样都已经过去了。”

见她是朝住处的方向走,曹玉这才松了口气,察觉何璧还站在廊上,她便匆匆朝李游与杨念晴点头,离开了。

何璧也消失。

李游拉杨念晴:“怎么发呆了?”

杨念晴悄悄瞅他一眼,又生怕被他发现什么,连忙移开视线:“冷夫人虽然看起来挺好,可我总觉得不对。”

李游道:“还记得我们打的赌么?她忘不了楚大侠,你输了。”

“我不怕输!”杨念晴央求道,“我们别回房间了,去守着她好不好?我还是担心她会出事。”

李游没有拒绝,他伸手揽住杨念晴的腰,腾空飞起。

身在半空看得更清楚,整座南宫别苑灯火阑珊,池塘、小桥、游廊、树荫一处处从脚底掠过,终于,李游抱着她无声地落在屋顶。

这个位置正对灵堂,距离不近不远,由于灵棚还没搭好,望过去正好看见灵堂当中那口棺木。几个下人守在门口打盹,显得很冷清。冷夫人执意要求丧事从简,南宫雪面上依她,到底还是暗中遣了人连夜进城,置办其余所需物品。

“来这里干什么?”杨念晴低声道,“我们去看着冷夫人啊!”

李游却示意她不要作声。

虽然此人嘴贱,但不得不承认他智商还行,这么做肯定有理由。杨念晴压下心头疑惑,跟他一起蹲屋顶,恰好寒风吹来,她不由得抱起双臂,嘴里“嘶”了声:“这上面吹风呢,好冷啊!”

李游将外袍脱下来,披到她身上。

“多谢大侠!”杨念晴像模像样地朝他拱手,然后心安理得地裹紧白袍。

李游叹气:“就因为道谢的人太多,所以大侠才越来越少。”

杨念晴瞅他:“大侠就是不求回报嘛!”

李游失笑:“所以大侠都被冷死了。”

杨念晴吐舌头。

夜更深,露更冷,枝头湿漉漉一片,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漫天风露中终于出现一道白色的、优美的身影。

步伐平缓,衣袂被风吹得扬起,装束精致,可以看出有经心装扮过,皎皎恍若月中嫦娥。

她缓步走到门口,望着里面静静地站了许久,才抬脚走进去。

门外那几个下人还是睡得死死的,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应该是被她点了穴。

杨念晴张了张嘴,又闭上。

纤手抬,棺材盖飞起,无声落地。

随后飞出来的,竟是楚笙寒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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