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是做什么?”唐可思见气氛不对,从母亲这里没得到答案,又不安地看向杨念晴。

杨念晴沉默。

何璧开口:“夫人好掌法。”

叶夫人站在灯笼影里,没有回应。园子里发生这样的事,唐可忧与护卫们却不见踪影,聪明如她,岂会不明白?

李游上前,语气略含歉意:“夫人放心,唐公子他们只是被天网的人拦住了,不会有事。”

“费心了,”叶夫人轻叹,感激地朝众人点头,她也没有辩解,静静地拉着唐可思看了半日,终于依依不舍地推开,“娘和他们说点事情,你回房去等着,不许出来。”

唐可思忙问:“娘,发生什么事了?”

叶夫人柔声道:“大人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见母亲神色安然,唐可思虽有不解,却也听话地走了。接着又有不少下人丫鬟陆续赶过来,叶夫人让他们都退下了。

待池边清静下来,叶夫人才重新转向何璧众人,轻声道:“这一天我已等了许久,你们想知道什么,说吧。”

李游道:“我们想知道什么,夫人大概都已经猜到了。”

叶夫人摇头:“你们不问,我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曹玉道:“万毒血掌。”

.

万毒血掌。这个词在江湖上已销声匿迹多年,此时不论谁听到,难免都会大吃一惊。

叶夫人也没意外,诧异地道:“万毒血掌?”

她这反应着实有些不对,众人面面相觑。

司徒老爷子、柳如、张明楚、楚笙寒等人,包括她的丈夫唐惊风,都是身中万毒血掌而亡,她既无抵赖之心,为何要做出这副不知情的模样?

李游与何璧对视了眼,问:“夫人不知这门掌法?”

叶夫人大概也察觉不对,惊疑地看众人:“倒是听先夫提过,那万毒血掌乃是当年云碧月前辈的独门绝技,如今早已失传了。”

“你不认识云碧月?”杨念晴失声。

叶夫人摇头,不解:“,你们为何问这个?”

杨念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原来她不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也难怪,江湖传言云碧月至死未嫁,没人会把她与“母亲”二字联系起来,看来当年云碧月离家出走根本是另有内情。

曹玉忍不住道:“唐堡主不是中万毒血掌身亡?”

叶夫人闻言凄然一笑:“当然不是。”她望向远处夜空,目中浮上悲凄之色:“他……他中的,只不过是问情掌而已。”

“便是夫人方才所使的掌法?”邱白露突然道,“据我所知,天下并无一门叫问情掌的功夫。”他显然不相信自己会看错。

叶夫人道:“你们自然没听过,此乃家母所创,也只传与了我。”

众人松了口气。仅凭会万毒血掌这条证据还不足以证明什么,但她这句“只传与了我”使得意义完全不同,这等同承认了自己是凶手。

李游道:“不知令堂名讳……”

叶夫人道:“家母姓白,单名一个月字。”

众人顿时明了。白月定是云碧月的化名,江湖人人畏惧的万毒血掌在云碧月口里只是“问情掌”,她想问白二侠为何抛弃自己另娶?叶夫人又是谁的女儿?

曹玉问道:“听说夫人从未见过令尊,后来又与令堂失散?”

“算是吧,”叶夫人回忆道,“我那时才十多岁,有一日她说要出去办件事,之后便没再回来。”

事情真相未免有些残酷。众人都不好直言。

叶夫人见状也明白了什么,颤声道:“你们是想说……”

南宫雪轻声道:“夫人当年与令堂失散,云前辈与白氏双侠之死只怕也是在那一年传出来的。”

叶夫人怔住。

李游叹道:“令堂正是云前辈。”

“怎么会?”纵然已猜到真相,叶夫人仍是难以置信,喃喃自语。

李游道:“云前辈乃是当年有名的美人,认识她的人不少,夫人若早些将令堂的画像拿出去让那些前辈认,怕是早就发现了,只是江湖传言她终身未嫁,没人会相信她有个女儿。”

叶夫人的父亲是谁,似乎也很清楚了。难怪云碧月那么恨白二侠,原来她婚前已经失身,还有了身孕,白二侠却悔婚与唐氏订亲,抛弃了她,在这个时代,云碧月一个未嫁女子必定羞于说出真相,所以才会忍辱出走,不惜用十年青春去练那残忍的万毒血掌。

最爱的人,也是最恨的人。

南宫雪叹道:“问情掌,不想江湖上令人闻名丧胆的万毒血掌,原来竟是叫这个动人的名字,云前辈必定是想要问白二侠,问他为何要另娶他人。”

叶夫人怔怔地看着双手。

得知母亲并没有抛弃自己,而是已经与心上之人共赴黄泉,她是否会原谅母亲?继承了母亲的万毒血掌,也重复了她的悲剧,亲手杀死丈夫,她此刻又是怎样的心情?

杨念晴不忍,悄悄拉李游,却见他皱眉沉吟,似有不解。

还是何璧出声道:“问情掌,也残害无辜么?”

叶夫人回过神,冷静下来:“没错,是我做的,惊风受柳如的教唆,背着我在外面乱来,我一时气不过,又恐他两个出事会惹人生疑,那日恰好遇上司徒家主,我便先从他下手,你们自然就不会怀疑到我。”

曹玉道:“但司徒老爷子他们是无辜的。”

叶夫人冷冷地道:“男人哪有无辜的,他都一把年纪了,还强买了个十五岁的孩子做外室,不该死吗?还有张明楚,有妻室还哄骗柳烟烟,我原本打算杀了柳如之后就罢手,只是那日听见张夫人的抱怨,就索性也替她收拾了。”

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很显然,她继承了母亲的武学,更继承了母亲对男人的仇恨,唐惊风用忠诚感动了她,之后又因为不忠勾起了她的恨。

杨念晴忍不住道:“男人也不都是那样的,至少楚大侠没错吧。”

叶夫人沉默片刻,道:“他和冷清的确是不该死,我们也算旧识,可你们查到他,我也是迫不得已。”

她也算坦白。曹玉上前拱手:“既然夫人都承认……”

李游突然打断她:“在下有件事想不通,凶手为何要害林星?还望夫人为在下解惑。”

“林星?”叶夫人惊讶,“我没杀他。”

这就解释不通了。杨念晴最先忍不住:“不是因为你发现他和唐堡主的事,所以杀了他?”

话出口,所有人都看她。曹玉皱眉道:“他和唐堡主?”

这种事真不好解释。杨念晴正想着说辞,头顶突然传来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人是我杀的!”

疾风扫过,众人本能地闪避。杨念晴只觉腰上一紧,人已经被李游带出了好几米远。

再看原地,一个黑衣人执剑而立。

“是你!”看清那双浑浊的眼睛,杨念晴失声。上次在唐可忧的院子外遇刺,那个刺客就是他!见他肯现身,杨念晴忙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黑衣人捂着胸口咳嗽两声,走到叶夫人面前,语气激动:“老朽苦寻多年,只道难以向二位公子交代,不想苍天有眼,终究还是让我找到了你!”

叶夫人不解:“你是……”

李游开口:“任老伯。”

“不愧是传言中的李游,后生可畏,”蒙面黑巾扯下,露出苍老的脸,满脸的皱纹与病态,满头的白发,果然是当初在断情山庄里见到的任老伯。

任老伯走到叶夫人面前,语气里满是慈爱与内疚:“老朽姓任,你父亲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母亲临去时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你,不想我赶去客栈接你时,却得知你已被赶出去了。”他说着就要跪下来:“这些年你吃了许多苦,老朽对不起主人!如今能找到你……我死也无憾了。”

叶夫人闻言终于泪下,忙伸手搀他:“他们记着我,我已心安了,前辈不必自责。”

任老伯太激动,又咳嗽了好一阵,喘气道:“好孩子,小碧她……她当然是惦记你的。”

叶夫人拭泪:“她平日很少来看我,我以为她不喜欢我,却是至今才明白缘故。”

任老伯黯然:“她始终是恨。”

叶夫人道:“母亲此生苦练问情掌,必是想问父亲一句话。”

“问他为何抛弃你们母女?”任老伯凄然摇头,“你错了,你父亲并不知道有你,你母亲想问的人也不是他。”他仰头看夜空,长叹:“天意弄人,她想问的人是你的叔父,他叫白无忆。”

.

提起白氏双侠,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正是年轻一代剑侠中最有名的少年新秀,剑法精妙,生得一表人才,又是兄弟,再泼辣的少女提起白家公子,语气必定也会柔软三分。

白老爷子自己也颇为骄傲,时常对人道:“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也没叫我多操半点心,如今我这做爹的就只等着他们成亲了。”

话虽这么说,然而许多媒人上门来,他都笑而不应。

他心中自有主意。

云家堡与白家是世交,云老堡主膝下有一女,乳名碧月,机敏可爱,由于云、白两家走得近,她自幼便常随云老堡主过来玩耍,与白氏兄弟算是青梅竹马,两家大人常开玩笑要结成亲家,羞得三个小孩子直嚷嚷。

几年不见,当年的小丫头已长成大姑娘,容貌美丽,脾气惹人疼,前日随云夫人过来时,白老爷子便有心要结这一门亲,他暗地叫夫人跟云家夫人透个口风试探一下,白氏双侠的名气摆在那里,再算上两家交情,云老堡主自然欢喜,一切水到渠成。

只是事到临头,白老爷子又犯了难。

俩小子都是跟云碧月一起长大的,到底配给谁好?

虽说父母之命不可违,但白老爷子还是打算顺着两个孩子的意思,无奈儿子们大了,都不好意思开口,这可叫做爹的为难了。想了想,他还是觉得二儿子白无非更好。白无非比弟弟年长两岁,自古长幼有序,本就该他先娶,何况白无非不但长得更俊,性格也开朗,谈吐潇洒,行事果断,比斯文内向的弟弟更讨女孩子欢心,既是友人之女,总不能叫她过来受委屈,配个会疼人的好。见白无非也无异议,白老爷当即拍板决定。

错误不知不觉造成了。

.

白氏双侠中风头最盛的二公子白无非竟然订亲了!无数人羡慕,无数人妒忌。

白无非自是欢喜的,他自小便喜欢这个可爱的云家妹妹,为此回绝了多少姑娘的好意,想不到父亲安排的亲事正暗合了自己的心。

然而定婚当日,他发现,一向温文尔雅的弟弟白无忆竟在房间里醉得一塌糊涂,他过去训斥,弟弟却满脸泪,一把抓住他的手:“哥,你好好待云儿……”

弟弟也喜欢她?他愣了许久,最终轻轻推开弟弟的手,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兄弟情深,他向来爱护这个内向的弟弟,从小到大也为他挨了不少揍。任何东西他都可以为弟弟而割舍,但,云儿不能给。何况这门亲事已成定局,若要退亲,云儿脸上怎么过得去?就算云家老叔不计较,自家老爷子只怕第一个就要拿家法来伺候。

没有关系,他会让云儿过得很好。

直到——

“白二哥哥……”那抹娇俏的红影出现在眼帘里,站得离他远远的,垂着头。

“你怎的来了?”他心中暗喜。按规矩,订亲以后两人就不该再相见了,他万万想不到她会忍不住偷偷跑来找自己。于是他走过去,想像小时候一样拉她的手:“云儿。”

她却躲开了。

这丫头也学会害羞了?他立即收回手,柔声道:“几时来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二哥哥,我……”

他便猜到她有事相求,从小一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她都会这么吞吞吐吐的,譬如抓不到蝉,或者轻功没练好,爬上树却不敢下来……她总会带着这副模样求他。

“又遇上什么事了?”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自信与宠溺,“说出来,二哥哥帮你。”

以前能,这次必定也能,在她说出来之前,他是这么以为的。

“二哥哥,你……退亲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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