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寒声

沈京墨手心紧攥,满是一片湿冷的寒凉。走得急了,微微喘着气。

走廊尽头,一道纤影立在那里。只是背影,穿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腰身掐得纤细袅娜。背对着他。

不知为什么,虽看不到脸,但他就莫名地觉得熟悉。

那女人头发轻拢在肩,露出单薄的脊背。记得以前,陈旖旎发的长度虽不及腰,但也不算短。

女人的发色是自然的栗色偏黑,也很像她。

什么都像她。就是没有穿旗袍。

沈京墨提了口气,提起步伐,往前一步的同时,突然注意到,那女人的怀里抱着个孩子。

隔得远看不太清,能根据那孩子的身形辨识,四五岁大的样子,好像是个小男孩儿。

女人抱着那孩子,像是在哄他,轻柔地拍着他的脊背,伴随着几声低语,听不太清。

只听见孩子在哭,益一会儿声音大了些,哭着喊她“妈妈”。

紧接着就是一声又一声。

沈京墨脚步僵在原地。

心底某簇火,才燃起,又熄灭了。

刚无比希望是她,现在,他又无比希望不是她。

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想过,她或许已在这世界上的另一个地方,和另一个男人恋爱,结婚,生了孩子,还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他们永远地失去了交集。

六年了,谁能等谁六年呢。她又凭什么,非要等他呢。

身后的电梯又开了,“叮咚——”一声,拖回沈京墨的思绪。

从电梯出来的人说说笑笑的没看路,不留神撞了电梯门前的男人一下,轻轻说了对不起。

沈京墨一回神。

走廊尽头的那道身影,就要消失在餐厅拐角。

女人侧身之际,留给他一张无比熟悉的侧脸。柔媚娇妩,眼波潋滟。与他透过咖啡厅玻璃看到的一模一样。

与他记忆中的陈旖旎,也一模一样。

也不是幻觉。

不是。

如此,沈京墨更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确抱着一个孩子。

而他刚才还清晰无比地听见——这个孩子管她叫妈妈,一声又一声。清透尖锐,几乎要刺痛他的耳膜。

她这一生,已经与他彻底划清了界限。

星熠不哭了,但还在闹脾气。

陈旖旎边照顾小孩儿吃饭,想到怀兮说他下午一个人从托管中心出来,冒着大雪穿过三五个街口,自己去儿童医院挂了号,又红了眼眶。

星熠懂事的时候就是这般让人心疼,不懂事的时候,也真是让人怄火。

譬如这会儿。

吃过了饭,陈旖旎牵着星熠的小手,带他下电梯,好声好气地哄了半天。小孩儿还呶着张小嘴,存心跟她怄气:“讨厌妈妈。”

怀兮临时有点儿事,而陈旖旎晚些时候也有事要处理,告别了怀兮,她准备先送星熠回去。

站在路边的计程车牌前,雪势已减缓不少,洋洋洒洒如细沙。

一抬头,天色黑沉。

将星熠软绵绵的小手攥在手心,陈旖旎边用另一只手给他拉了拉口罩边沿,柔声地问:“宝贝冷吗?”

“哼。”星熠嘴呶得高高的,把口罩都顶起来一块儿,不点头也不摇头。

陈旖旎心底哼笑,这臭脾气也不知随了谁。

“你冷的话,妈妈抱抱你呀?”陈旖旎晃了晃他小手,讨好似的,“这么冷,我抱着你,妈妈和你都暖和。”

小家伙还不做声。

星熠还感冒着,这会儿憋不住了,轻轻咳嗽两声,直打喷嚏。一声一声的,疼在陈旖旎心坎儿上。

陈旖旎不由分说地,就将他抱起。

“坏妈妈……讨厌你。”星熠挣扎她,挣不开,陈旖旎直接将他脑袋按在她围巾里,嘱咐说,“你别动啊,妈妈也好冷,你抱紧我,也让我暖和暖和,好不好?”

小宝贝估计也是心疼她,突然一下就不闹腾了。

陈旖旎心底得意地笑,她围巾手套全副武装,才不冷。

好在是给小家伙哄乖了,靠在她肩头,“妈妈,你爱我吗?”

“当然爱你,”陈旖旎对他眨眨眼,“妈妈最爱你了。”

“那妈妈爱爸爸吗。”

孩子真是又像天使又像恶魔。

陈旖旎笑了笑,不做声。

雪天难打到车,他们两人站在这边许久,周围人渐渐多了,簇拥在这里,都是为出行苦恼的。

陈旖旎开始后悔为什么没让怀兮顺便送她一趟。

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路边,久久没动。

舒杨接了个电话,挂了后,对一边的沈京墨道:“那边说咱们直接过去就行,雪下成这样,又这么晚了,也不着急的。今晚就见一面,聊一聊合作的事,见见新伙伴和老朋友,明天峰会上再正式打照面。”

“嗯。”沈京墨闷声地答。

低沉嗓音飘荡在静谧的车内,夹着些许难以言喻的疲倦。

那会儿他突然从楼下咖啡厅出去,舒杨以为他怎么了,结果回来,脸色更差,问他也不说。

沈京墨这会儿坐在车后座,一手支太阳穴,透过车窗和飘摇雪色望出去。

远处计程车站牌前,簇拥着七七八八的人。

又看到了她。

时隔六年,她容貌比之从前,更大气温柔了一些,以前那的那些嚣张明艳,被岁月拨去了棱角,不知是否是为人之母的力量。

维持着那会儿他在楼上餐厅走廊看到她时的样子,还抱着那个孩子。

那个喊她“妈妈”的孩子。

沈京墨一皱眉,恍然认出了那孩子身上的白色羽绒服。

是那会儿在电梯中,让他帮忙按电梯楼层的孩子,是中国人,汉语也说的很流利。

他的爸爸,也是中国人吗?

“具体的事那边都安排好了,你放心,”舒杨说了一会儿,察觉到沈京墨一直没动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见他一直望窗外。

“你看什么呢?”

舒杨顺着他视线,望过去。

全身一震。

“那是……”舒杨机械地动了动唇,震惊到几乎发布出声音,“……陈……小姐?”

如果她没花眼,的确是陈旖旎。

当年陈旖旎不告而别,突然就跟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听说她走时买了当晚所有航次的机票,生怕被人找到似的。

可那天晚上沈京墨就出了车祸——准确来说,是开车回程的路上把自己撞了个半死。

他从icu出来时,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查到了她那晚先飞了挪威,直奔过去寻人也不知她所踪,这些年也音讯全无。

舒杨也注意到了,陈旖旎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看起来挺大了。

陈旖旎与这个孩子互相依偎着取暖,形容亲密,陈旖旎还给他整理着口罩边沿,红唇轻抿着,笑意也轻柔。

一举一动都是一个母亲依本能展现出的温情。

居然在这里碰见了,居然还有了孩子。

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舒杨猜测着。

她对陈旖旎最深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游艇晚宴上的一面之缘。

之后她还猝不及防的跟沈何晏订了婚,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又出了秦一诺那档子事,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六年了。

如今真是各奔天涯,物是人非了。

舒杨轻叹了声,转头见沈京墨脸色低沉着,视线阴鸷又晦涩。

他直盯着前方站牌下相互依偎的母子,视线不挪丝毫。

陈旖旎与那个孩子好像是在等车。

或者,在等谁。

沈京墨又去看她怀中的那个孩子。

那会儿在电梯中见过一面,此时有雪色掩映,口罩遮挡,虽看不清脸,但他已开始在脑海里,极力回想起那孩子的模样。

甚至抱有一丝希望,去设想那不可能的可能。

前方拥堵的车流有所减缓,载着他们,在岁月的洪流之中,缓慢流动,逐渐奔向彼此人生的两方。

又慢慢地靠近。

他目光锁死,益发阴沉。

“……唉,这么多年没见了,变化真大啊。”舒杨晃了那两道身影一眼,越来越近,也感叹着,“居然在这儿碰见了。”

“停车。”沈京墨突然说。

车停下的同时,旁边车门传来轻响,舒杨一回头,见他打开车门下了车。

“哎,京墨——”

陈旖旎刚还觉得不冷,这会儿站久了,冻得脚底都发麻。星熠还在闹脾气,拽着她围巾,晃呀晃的。

“宝贝,别闹了。”

陈旖旎心底暗叹着他可真难哄,跺了跺脚。刚察觉到手机在震动,一辆车牌号熟悉的白色保时捷,就稳稳地停在了她脚边。

星熠一扭头,也看到注意到车子,登时从她怀里兴奋地抬起了头,拽陈旖旎的衣襟,“妈妈——看!”

“好了宝贝,妈妈看到啦。”

车门打开,一身灰色西装的男人长腿迈开,走了下来,那道笔挺高大的灰色身影,嵌入雪色。

陈旖旎的思绪跟着模糊的雪幕,忽然,有一瞬的愣怔。

紧接着,从伞沿下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看着她:“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陈旖旎动了下唇,腾出手去摸手机。她刚才什么也没察觉到。

贺寒声不等她回答,就撑开了黑色的伞,阻挡开头顶又一次愈发凶猛起来的雪,走到他们面前,为她和星熠撑起伞。

“星熠,想我了吗?”贺寒声绽开温柔眉眼,逗了逗星熠的小脸。

“嗯!”星熠一见贺寒声就眉开眼笑,直往他怀中扑,撒娇一样直哼哼,“——爸爸,我好想你!”

“星熠。”陈旖旎脸色一黑。

“我们星熠又重啦,”贺寒声抱住了星熠,在怀中颠了颠,回眸对陈旖旎说,“上车吧。”

“爸爸爸爸——”星熠咯咯直笑。

不远处,沈京墨刚从黑色宾利中走出来,便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

也无比清楚地,听到了刚才那个孩子的那一声。

是,她不是必须要等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哪有那么容易呢哼

早就说了这本书从主角到配角没一个省油的灯,小家伙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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