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那几年, 叶絮换了好几部手机,只有那么一张照片,她删删存存, 像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可又像宝贝一样舍不得真正丢弃。

那是唐苗苗拍的照片,叶絮清楚的记得,那时候唐苗苗用的是一部白色的全屏手机,像素比她那翻盖的要高很多,所以隔了那么多年照片依旧清晰, 恍如昨日。

那是运动会的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开始就细雨绵绵,十七岁的叶絮不怎么关心天气预报, 大多数学生也没预料到这么早就开始下雨。

但总有心细的, 她们寝室六人,只有陈佳莉一人带了,而和陈佳莉玩的好的那群姑娘也都带了伞。

叶絮站在细雨中不知所措,打算着要不要回寝室拿伞, 可现在出了规定, 回寝室必须得有班主任的批准条, 她这会儿要去哪里找班主任?连个影子都没有。

比班主任更夸张的是乌天赐, 叶絮对她真的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姑娘今天干脆没来学生, 她说的大义凛然,说是班主任肯定发现不了她没来学校,她又瞒着父母说去学校,实则是去见男朋友了。

叶絮双手捂着头顶,四下寻找梁嘉泓的身影, 他一贯两袖清风,从来没见他带过伞,叶絮担心他会淋湿。

陈佳莉笑盈盈的看着叶絮,心思细的一眼就看穿叶絮在想什么,她躲进朋友的伞下,把自个儿未打开的雨伞递给叶絮,“你拿着吧,我和周佳俊撑一把就好了。”

叶絮很意外,但很感恩的收下,她和陈佳莉关系还没好到这种地步,她总觉得那是个有点清高的姑娘,不是那种会大义帮忙的人,这举动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但叶絮真的十分感激。

叶絮是个时常因为别人的一些小举动就会感动半天的人,即使她不说不表露,但会一直记在心里。

视线一瞟,梁嘉泓正快步朝她走来,跟着他一起的还有个班里的男同学。

梁嘉泓想着她肯定不会带伞,心里也担心她淋雨,绕了半个操场才找到她,谁知叶絮手上拿着一把伞。

边上班里的同学都在,他不好做什么亲密动作,只低低的说:“你带伞了?”

叶絮瞧着他微湿的碎发,边打开伞边说:“哪里啊,是陈佳莉的伞。”

她赶紧给他撑上,女孩子用的伞比较小,两个人必须靠的近一点才行,叶絮双眸看着他,耳根逐渐发烫,脚底酥酥麻麻的,竟觉得很不自在,不自在的原因大概就是边上的同学都在看他们。

梁嘉泓朝陈佳莉点头示意,转而看眼前的姑娘,叶絮不自然的神情太明显,他弯了嘴角,接过伞说:“我来撑吧。”

哪有人像她这样,撑个伞还把自己肩头淋湿了,梁嘉泓觉得这雨再大点的话,叶絮可能要把伞都往他那边偏了。

跟着梁嘉泓一起过来的男同学一脸茫然,好在体育委员陈佳明很合事宜的跑了过来,勾上那同学,给他撑上伞说:“赢狗,你说说你,你跟着有老婆的人跑什么,人家会跟你一起撑伞吗?”

男同学说:“失策了失策了。”

叶絮被他们逗笑,一抬眸又对上梁嘉泓的眼睛,她瞥见他额角滑落的几颗雨珠,下意识的伸手给他拂去。

梁嘉泓本想说些什么,全然都被她这个动作打断,张了张口,只能温温一笑,

雨点不算大,气温也不低,在这深秋时分,有几分和风细雨的味道,跑道上还在进行五十米决赛,那呐喊声尖叫声充斥了整个天空,青春的冲劲在这一刻被显得淋漓尽致。

因为下雨,班里的同学不知不觉都聚了过来,好像这样才有安全感,因为谁也不知道下雨后学校下一步的安排是什么,谁也不想错过消息。

许是平常叶絮和梁嘉泓很少有这么亲密的时刻,两个人撑一把伞,挨在一块实在稀奇,那群女同学笑嘻嘻的看着。

唐苗苗说:“你们不要动,我给你们拍张照片。”

叶絮不愿意,总觉得太尴尬,也从来没被同学这么调侃过,可他们都举起了手机,叶絮没辙只好躲在梁嘉泓身后,可她躲哪儿唐苗苗就追到哪儿。

一来一去,叶絮揪着梁嘉泓的衣服绕圈圈,梁嘉泓被她转的头晕,目光含笑的瞧着她。

唐苗苗懂得适可而止,拍了几张收手,喊道:“好啦,好啦,都拍好了!这么好看躲什么啊。”

说说笑笑间,赵金金小跑过来,欣喜的喊道:“同志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咱们下午直接放学啦!”

“真的假的?”

“那太棒了!下午我们去逛街吧!”

“大雨也要逛街?徐佳玲你怎么那么厉害。”

叶絮抬头,朝梁嘉泓问道:“下午你有事吗?”

叶絮能明显的察觉到,他最近越来越忙了,从前问他在干什么,他都会说在外面,但最近他都会说在对账,在处理事情,她不想耽搁他,虽然心里很期盼能和他待在一起。

梁嘉泓说:“没有。”

他问道:“下午想去哪儿?”

明明他说的是没有,可叶絮却有几分感动,仿佛这约会的时间是偷来的一般,她打心底珍惜和他的每一次相处,纵使是反复的西江边上看夕阳潮起,小餐厅里水晶灯下亲昵缱绻,西门路香樟树下携手散步,可只要身边是他就够了。

她也不知道今天的这些许惆怅从何而来,也许是惘然间又想起了最初他所说的,他会离开。

叶絮轻声的回答他,说去哪里都行。

那年东门路的澹园还对外开放,门票只需一个硬币。

那是一座仿苏州园林佳景的微型公园,全园高墙封闭,两侧丰乐楼巍峨挺立,八角重檐,古色古香,淅淅沥沥的细雨下,园内星湖碧波荡漾,泛黄的银杏叶洒了一地,这重重烟雨下仿佛是百年前的景象。

两个人没有牵手,倒也不是沉默,只是不自觉的就安静了下来,沿着走廊漫步了一圈,拐入忆琴鹤馆,院落寂静,两侧的西府海棠在细雨中垂零,唯有院子中央的芭蕉叶依旧绿的不真实,细密的雨珠从弯曲的芭蕉叶上不断滑落。

廊檐下有一把长椅,叶絮拉着他坐下,两个人坐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眼前是那一小方灰蓝的天,院子角落不知名的植被相处纠缠着,芭蕉叶被雨珠压的一颤一颤,好似能听见它滑落的声音。

叶絮把头靠在肩上,有几分笑意的说:“我不喜欢下雨天,不过现在感觉挺好的。”

梁嘉泓搂过她,也笑,“那以后我们就住这样的院子?”

以后啊……

叶絮不禁开始幻想以后是什么样子,她说:“别了吧,这院子夏天蚊子肯定多。”

“说的也是。”他兀自笑着。

叶絮抬眼看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随而继续靠在他肩上,可梁嘉泓却抬起她下巴,吻覆了上来。

唇齿轻碰间叶絮半睁开眼,他吻她的时候神情总是那么专注。

叶絮阖上眼,躺进他怀里,肆意享受着他的亲吻,他松开时,叶絮勾着他脖子,贴近他耳畔轻声道:“我喜欢你。”

伴随着雨声,梁嘉泓听的不真切,哄着她说:“没听清,再说一遍?”

叶絮笑起来,捶打了他一下,“你想的美。”

打闹间梁嘉泓的手机响了,两人都看清了显示屏上的名字,是班主任的电话。

叶絮皱了眉,没想明白班主任怎么会突然打他电话。

梁嘉泓接了电话,简单说了几句,最后说行。

他一挂断,叶絮就凑过去,“他找你干什么啊?”

梁嘉泓边翻通讯录边说:“他要我帮忙买个东西。”

“他不能自己买吗?”

“他说在上海市区那边,他不太熟悉,不知道是哪条路。”

叶絮想也没想的就说:“那你认识?”

“嗯,我知道。”他的语气很随意,仿佛是说对啊,今天下雨了。

梁嘉泓站起身走到一侧,找到电话拨了过去,吩咐着,叶絮没听进去,坐在椅子上看那芭蕉叶,她的心跟着那雨珠一颤一颤的一起从高处滑落。

那种强烈对比的感觉又侵袭而来。

叶絮想起初中去市区旅游的情景,她坐在大巴窗边,看着这城市的高楼大厦目光笔直,弯弯绕绕的高架她也觉得神奇,那是一座她只知道南京路的城市,她的眼界只限定在这座岛上,可梁嘉泓不是,班主任报一个名称,他就能知道在哪条路。

她想,他一定在那灯红酒绿的城市街头盘桓过无数次吧,所以这会这样清楚的知道。

她之前并没有察觉到差距大概只是因为他带来的一切都是她向往的,她便一头扎进去,惊叹于这一切的繁华,跟着他一起沉迷在这个世界里,而当和她现实生活有所联系的时候她才被一棒打醒。她越是崇拜他,就越显得她没见识。

所以当发现眼前的这个男生越来越好的时候,当仰慕的目光冷静下来的时候,只剩下茫然和深深的卑微。

溟溟烟雨中,叶絮望着他的眼睛,第一次觉得看不透。

她仿佛坠入了那双漆黑的眼里,似无底洞一般,空荡荡的,一直跌落,跌落。

直到梁嘉泓挂了电话走到她面前,伸手抚了抚她脸颊,“怎么了?发什么呆?嗯?”

温暖的触感把叶絮拉了回来,她握住他的手,脸靠着他的手掌蹭了蹭,笑着,故作俏皮的说:“咱以后不住这院子那住什么样的房子啊?”

到底是太年轻,即使知道问题所在还是不太愿意相信,总以为自己能力挽狂澜,总以为只要相爱就够了,叶絮和梁嘉泓都是。

第四十三章

事情总是比较曲折,而在打一巴掌在给一颗枣这件事上,叶絮吃了枣就会忘记巴掌。

叶絮知道,梁嘉泓从来都不会了解她内心的百转千回,他不会知道一辆公交车的含义,不会知道上海一条路名的含义,更不会知道一块牛排的含义。

周日那天,叶絮和往常一样坐公交车而来,她坐的依旧是靠车窗的位置,只是从前那些在眼前快速闪过的车辆她开始在意了。

她不由的想,那是什么价位的车,车里坐的又是什么人,会不会就是那天送他回来的朋友呢?

叶絮在和梁嘉泓发消息,她今天学校去的早,是真打算晒被子的,于是让他不要着急出来,梁嘉泓昨晚睡得晚,正好又眯了会,后来肚子饿干脆就起床了。

叶絮让他吃点东西,没想到梁嘉泓回复道:正在煎牛排。

叶絮的睫羽敛成一束,表情淡淡的回复道:怎么吃这个?

梁嘉泓:家里只有这个了,正好练练手,下回煎给你吃,怎么样?

叶絮想笑却笑不出来,她回了个好字。

网络大概只有这个好处了,你的情绪好坏可以自己随意把控。

叶絮侧目,车窗外所有的影像都成了模糊的块状,她忽然发现她已经自卑到连一块牛排都可以让她想入非非,因为她不知道牛排什么样,这听起来普通的字眼她却只在荧幕上见过。

叶絮想,如果他像电视剧里一样邀请她去吃的话,她一定会像那时候流行的女主角一样,慌张的不知道哪只手拿刀叉,一脸不自在的望着他。可为什么多数女主角后来都会傻笑着感谢男主角切牛排然后幸福状的吃下去?可搁现实里,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有多少人会觉得这样是幸福的?

她以前总是希望他能把他的所有告诉她,给她展示他真正的生活,真走到了这一步她却接受不了,自卑到连一块牛排都接受不了。

……

牛排,她可以装作吃过,公交车,她可以装作家里也有私车,外面的世界,她也可以装作略知一二,她不懂,但至少可以在他面前笑着不语,既不表露自己的见识也不承认自己的见识,就这么揣着自尊心依旧挺直腰背坐在他面前。

可叶絮没办法忍受那个钱字就这么活生生的摆在她和他的面前。

这是唯一一件叶絮多年都释怀不了的事情,她的卑微她认了,她的那些小谎言她也认了,可他唯独不能那样想她,她不认这件事。

学校每年都会有公益捐款,班主任提前一天做了通知,语重心长的说不要攀比捐款,每个人家庭情况不一样,也不用一毛不拔,我想一毛钱你们总归拿的出来吧?要学会献爱心。

捐款攀比的风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而叶絮记得她初中的时候就有了,起初大家都是捐一块钱的平民,直到后面学校开早会开始表扬捐款五元以上的同学会,数目就逐渐大了起来,有同学为了得到老师的一次点名表扬会故意多捐钱,要的只是一个表扬而已。

高中和初中也到底不一样,也许是成大的代价,在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底价,每人不愿意多捐,但也不会很少,多数都是五块十块,一顿饭钱,意思意思,好像没人在意那种表扬了。

班主任通知完这件事,叶絮在底下发消息给梁嘉泓,问他捐多少?

梁嘉泓说:随便捐点吧,看身边有多少零钱。

叶絮回了个嗯。

隔了会,梁嘉泓说:上次放你的硬币还在吗,要不就把那些硬币捐了吧。

叶絮自然没忘,他的东西她怎么会忘,她至今还觉得能帮他收一堆硬币保管着真好,说的通俗点,她好像他的管家婆一样,她喜欢这种感觉。

叶絮对他要捐硬币的事儿没多大想法,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他的作风,无所谓,正好,随意,他一直都是这样。

第二天早上叶絮洗漱完,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粉色的眼镜盒,自从她把硬币放进去后她就再也没动过,即使这是梁嘉泓的东西,但她也还没变态到每天对着一堆硬币回忆想念。

她把硬币都倒进了书包前面的小夹层里。

进教室时里头人依旧很少,叶絮仔仔细细的把硬币从书包里拿出来,角落都抠了个遍,生怕漏了一个,她捧着它们整整齐齐的给叠在梁嘉泓的课桌里。

他们的位置两个星期换一次,这个星期,梁嘉泓坐到了窗边,也就是李齐的后面。

李齐靠着墙,调侃她,“你蹲下面干什么呢?做贼呢?”

叶絮是半蹲在那叠硬币的,她探出点脑袋,朝李齐瞪眼,“你瞎说什么呢。”

李齐抬眼,瞧了眼叶絮身后,装模作样的说:“哦,嘉泓你来了啊。”

叶絮一紧张,想回头看,却不料没控制住脚力,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李齐捧腹大笑,指着她说:“小叶子,你说说你,你这不是做贼心虚吗?”

叶絮爬起来,叠完最后一个硬币,拍拍屁股,气的抄起梁嘉泓桌上的书就去打李齐。

李齐双手挡头,大喊好汉饶命。

叶絮压根就没把捐款这事当回事,只是事情总是比较曲折。

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叶絮收到梁嘉泓的消息,她看到那行字的时候手指骨隐隐发冷,愣在那里好半天,先是一阵不可思议的平静,随后席卷而来的是侮辱的感觉,她控制不住的发抖起来,因为气愤,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他说:硬币好像少了点。

叶絮的气无处可撒,她几乎可以想象他的语气,可能他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可能他真的只是觉得比较少,她知道他那样的人不会说那种意思的话。

她都知道的,可是还是忍不住的那样揣摩他,是不是他在怀疑她拿了?是不是他也有那样想过她?

叶絮颤栗着手,回复道:放进盒子里以后我就没动过了,真的少了吗?

梁嘉泓:没事,只是几个硬币而已。

叶絮咽了烟喉咙,不知不觉眼眶红了,她忍着,和他说:可能在漏在抽屉里了吧,我回去再找找。

在这段感情里她从未在他那里感受到过轻视,所有自轻自贱都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唯独这一次,她没法控制的去想,想他是不是觉得她是个图他钱的人?是不是她和他外面见识的那些女人没什么两样?是不是他觉得她很厚脸皮?

那一天叶絮情绪不是很好,但她也装惯了,放学后依旧能不动声色的和他说说笑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没办法直截了当的问他,问他说你觉得我拿了是吗?你怀疑我是吗?

因为一问,就要涉及到最根本的原因,为什么他会怀疑,如果是她拿的,她又为什么会拿,叶絮没办法让自己身处那样一个位置,怕难堪的下不来台,这样只会显得她更可怜。

叶絮和他在校门口告别,头一回她这么期盼的可以和他分别,这仿佛是一种解脱,他离开时叶絮终于可以放下那勉强的笑容。

她神色疲倦的回到寝室,坐在书桌前发愣,赵金金很会察言观色,问她怎么了,叶絮摇摇头一言不发。

要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叶絮忽然对赵金金说:“黄金,你有十个硬币吗?”

“有啊,怎么了?”

“我拿整钱和你换吧。”

“哦…..行啊。”

叶絮从皮夹里拿出十块的纸钱,她敛了敛眼,又问道:“还有更多的零钱吗?”

“我找找啊。”赵金金随口问道:“你要那么多硬币干什么啊?”

“还钱。”叶絮说完,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荒唐。

赵金金给了叶絮十五个硬币,再多没有了。

次日,叶絮难得去晚了教室,她到的时候梁嘉泓已经坐那了,靠在椅子里玩手机。

叶絮握着这十五个硬币走过去,她放在他桌上,笑着说:“我在抽屉里又找到了点,那盒子漏了。”

她没有停顿,说完就走了。

梁嘉泓望了眼她的背影,视线又落在这堆硬币上,眼眸骤然暗了几分,他面无表情的收下了硬币,一个个放进课桌里,动作很慢,慢到他回忆完了昨天整个对话。

他不用多加思索便猜出了他说错了哪句话。

上课铃响起,叶絮就坐在他斜对角,他们之间隔着一条走道,她坐在第一排外侧,他靠在椅子上,能清晰的看到她整个背影轮廓,她的背绷的很直,看起来并不放松。

他又想起昨晚叶絮不怎么热情的态度,九点半就说困了,要去睡。

其实他说那话并不是在怀疑她,他对她一向没什么迂回的心思,很多东西要么不说要么就直白的说,那种含沙射影的言辞他不会对她说。

他只是真的觉得硬币少了。只是这样而已。

可梁嘉泓也明白,这话如果是别人对他说,他可能也会那样想。这事是他做错了,说那话没过脑子。

可他以为按照叶絮的性格,她会气呼呼和他说她没有拿,相反,她拿了十几个硬币说是漏掉的,如果换做是别人,会认定是她拿了的吧,会觉得她是因为心虚所以补上来了。

她没有争辩没有解释,就想这么粉饰过去。

梁嘉泓望着课桌里的硬币,想着那就这么过去吧。

其实叶絮后来不记得了,梁嘉泓是有就这件事哄过她的,但她只记得他说硬币少了,全然忘记了他哄过她。

他哄人的方式很平淡,表达的意思也十分隐晦,心思不缜密点的人很难领会,叶絮就没领会。

那个周五放学,梁嘉泓带她去了西江,叶絮因为硬币的事情那几天都没睡好,表情也总是很僵硬的样子,她开朗的时候叽叽喳喳像小鸟,沉默的时候像一潭死水,性格很两极化,敏感脆弱又神经大条,对未来充满幻想干劲又时常消沉默然。

是退潮的时候,水杉树林子里,叶絮站在一块石板上,一会上一会下,踩着打发时间,也没什么和他说的。

大概是三个月热恋期到了,能说的都说了,没了那时候的那种想分享的积极感,亦或者是她不表现出一点异样心里就不痛快。

她到底是学不会他的成熟,得像个孩子那样撒泼才会觉得舒坦。

她第九次踩上石板的时候梁嘉泓拢住了她的腰,他站在她面前,仗着石板的高度,他还需微微仰头看她。

叶絮把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借力稳住身体,轻声问道:“怎么了?”

梁嘉泓望着她的眼睛,把她的书包从肩上脱下,挂在了身后的一断枝上,他什么也没说,拥着她的腰肢,吻了上去。

叶絮没有抗拒,顺势闭上了眼,这个吻并不炽烈,平淡的像是在诉说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

梁嘉泓松开她时,凝视着她的眼眸,低声问道:“这两天怎么黑眼圈重了?晚上看你凌晨还在线,还骗我睡了?嗯?”

叶絮是骗他的,还故意做给他看,侧面的告诉他我没有睡。

现在他察觉了,追问了,叶絮倒觉得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沉默了会,说:“有时候会睡不着。”

梁嘉泓笑了起来,低语道:“那我以后大概要被逮捕起来了。”

“什么?”叶絮没听懂。

他说:“家里养了只熊猫。”

叶絮也笑了下,“你才是熊猫……”

梁嘉泓扣着她脑后勺,蜻蜓点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叮嘱道:“别再那么晚睡了,别学我,我们家里有一个人熬夜就够了,赚钱养家的活儿是我的,我们小朋友只需要貌美如花。”

那时候还没博主鼓吹男人的话听听就好,这种甜言蜜语十七八岁的女孩最容易相信,叶絮喜欢听那些好话,可偏偏那天她没有信。

她话里有话的问道:“我以后就摊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你愿意啊?”

“愿意啊。”

“嘁。”叶絮嘴角弯了弯,跳下石板,留他一个背影。

一事无成的她真的有资格待在他身边吗,即使他能接受,她都没法心安理得的待在他身边,她会看不起那样的自己,会厌恶那样的自己,会对他感到更自卑。

可他不会懂,对他来说养一个女人算什么难事。

后来叶絮才明白,原来我养你这句话之所以叫人感动是因为它的基础在于那个人平凡普通却还是愿意倾尽所有爱你。

叶絮不知道,梁嘉泓是真的想养她,让她生活在他身边,给她最好的一切,看着她发光发彩,只是他首先必须先让自己稳定下来,他还没有能力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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