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吉敷在家里接到石田从鸟取打来的电话。

“昨天给你添麻烦了。”石田说。

“哪里,彼此彼此。”吉敷回答说,“对了,青木恭子的父亲看过尸体以后有什么结论?”

“我让他们看过尸体了,但是他们说不知道。”

“嗯?”

“就是那样。不过这其中也有父母不希望女儿已经死掉的心理吧!”

“嗯。”

“而且,通常认尸的时候要看的不是身体,而是脸部。”

“确实是这样,可惜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头部。”

“嗯。可是,这个头到底……”

“青木恭子的父母看过尸体后有什么反应?”

“很不舒服的样子。看过尸体以后,他们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而且几乎不再开口说话了。”

“可以想像。”

“虽然说慰问受害者的父母并不是刑警的责任,但我还是劝他们去泡泡附近的温泉,松一下筋骨再回去。”

“是吗?”

“我是那样跟他们说的。”

“那么野村操的弟弟毅呢?”

“我刚刚回来,还没有时间去找他。我明天会去找他。我的同事说不必担心他会跑掉。”

“他有十九日和二十日那两天的不在场证明吗?”

“还没有调查到这里。”

“野村操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吗?这个人怎么样?”

“她的哥哥已经快四十岁了,在岛根信用金库上班,十九日和二十日两天他都在上班,所以这个事件应该和他完全无关。”

“哦?那么,她弟弟那边如果调查到什么,请随时和我联络。”

“我知道。对了,你今天做了什么事?”

“我吗?我在读《古事记》。”吉敷回答。

星期一是连休的假日。五月一日是星期二,吉敷第三次去K学院大学,拜访历史民族学研究室。中菌和野村操都不在,吉敷问了研究室里的人,得知野村操去图书馆查资料了,但是不知道中菌教授去了哪里。

问了图书馆在什么位置后,吉敷就离开了研究室。他在校园内走动时,一个有点面熟的小个子男子迎面走过来。是波地。吉敷的视力很好,很远就看见波地的身影了。可是波地可能是近视吧,他好像是在相当靠近的时候才看到吉敷的。一看到吉敷,他就转进旁边的树丛。吉敷边走边看着波地的行动,他急急忙忙地快步走过草地,往教室的方向走去。看起来他好像不愿意让人看到在校园里和刑警说话的样子。

图书馆里空空荡荡的。野村操坐在靠近中央的桌子旁,长长的直发有一边被塞到耳后。桌子上有三本摊开的书,她拿着笔,好像正忙着抄笔记。吉敷走过去,不假思索地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你好。”吉敷说,“打扰到你了吗?”

“没错。”野村操很冷淡地说,“我现在很忙。”

“可是你有空闲的时间吗?”吉敷顶回去说,“我想像不出你去看电影或逛街的样子。”

“是吗?我个人很喜欢电影。”

“真看不出来呀!”

“图书馆里禁止聊天,会影响到别人的。”

“我不是在聊天,我是来调查杀人案件的。如果你觉得这里不适合谈话,那么就像上次那样,请你说个地方,我们那谈也可以。”

野村操深深叹了一口气,想了一下才终于说:“南校舍的后面有学生餐厅,请你去那里等我,我十五分钟后就过去。”

好不容易喝完学生餐厅的难喝咖啡后,吉敷才看到一直都是脸色苍白的野村操姗姗走来。

“我读过《古事记》了,也看过了你写的《出云·八歧大蛇传说之我见》。我个人非常佩服你的看法。”吉敷看着她坐在自己的面前后才开口说。

“谢谢。”野村操的回答依旧十分冷漠。

“我认为‘大山火山爆发’的说法真的很贴切。你是第一个提出这种说法的人吗?”

“不,第一个提出这个说法的人是我的父亲。”她很直截了当地说。

“那样辛辛苦苦写出来的论文竟然被眨得一文不值,你的心里一定很气愤吧?”

“刑警先生,这一招对我没有用,我不会上当。我不会因为别人的赞美就改变态度。我的个性就是这样。”

“不过,我有一点看法和你不一样。我觉得不是大山,而是船通山。”

船通山是斐伊川的水源地,也是须佐之男从新罗抵达出云时的地点,《古事记》里称那里为鸟发之地。船通山的别名就是鸟发山。吉敷觉得船通山比大山更接近八歧大蛇传说。

“刑警先生,你好像真的用过功了。不过船通山是不可能的,因为它不是火山。”

“啊,是吗?我还以为我的想法不坏呢。”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一点吗?”

“是的。”吉敷又说,“还有,虽然很打扰你,但我还是要和你谈谈那个案子。二十日的早上,准确的时间是六点一分,你在广岛站下车离开‘富士号’列车。是吗?”

“想必你已经调查过了吧?确实是那样没错。”

“这和你之前说搭乘‘富士号’到九州的话不大一致呀!”

“是吗?那是因为你没有问清楚的关系。”

“嗯,因为只回答我问的问题,所以没有做多余的回答吗?广岛那边有什么古代遗迹吗?”

“我偶尔也会想要去看看原子弹爆炸博物馆或者逛逛街。不可以吗?”

吉敷笑了笑,然后说:“当然可以。可是博物馆那么早还没有开吧?所以你又去九州了吗?”

“是的。”

“搭新干线吗?”

“是的。”

“几点的车?”

“不太记得了。大概是十点钟左右的‘光线’,我想是十点多一点点的时候。”

“在哪里下车?”

“你问我新干线坐到哪里下车吗?我在小仓站下车。”

“然后呢?”

“那时是十一点半左右。”

吉敷拿出列车时刻表,翻到新干线那一页。

“十点八分从广岛出发的‘光线四十一号’吗?它抵达小仓站的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分。”

野村操拿了吉敷递过来的时刻表看。

“是的。我想就是这班车没错。”

“小仓之后呢?”

“我搭了日丰本线的列车,去一个叫丰前善光寺的地方。那列车站站都停,非常方便。”

“嗯,那列车十一点五十六分从小仓开出,到达丰前善光寺的时间是十三点十八分。”

“是的。”

“然后呢?”

“搭巴士去安心院,那是我以前就很感兴趣的地方。”

“那里有什么历史学上的意义吗?”

“当然有。那里在宇佐势力圈,我一直对那里很感兴趣。”

“那天晚上你住在哪里?”

“哪里也没有住,我露宿。”

“露宿?”

“是的,我随身都会带着一个单人的帐篷,这已经是一种习惯了。我常常一个人到野外了解史迹,有的史迹是在深山里,根本不可能有可以投宿的地方,而我又不想为了睡觉而下山寻找住的地方,那太浪费时间了,所以干脆搭帐篷睡野外。这样第二天就可以马上接着进行调查。”

“可是那样不是很危险吗?”

“我的长相会有什么危险呢?如果漂亮一点的话,那就真的有危险了。”

“那么,第二天日早上你做了什么事?”

“在山里走走,也去了安心院盆地,然后就去了鹿儿岛。”

“也是为了去调查历史遗迹吗?”

“调查两个字对那里而言是有些可笑的。基本上,九州就是一座史迹的宝库。我想有一天我会住在那里的。我喜欢那里的程度和喜欢出云差不多。”

“你是怎么去鹿儿岛的?”

“我搭的是‘日轮七号’,那是一班快车。我先搭车到柳浦车站,再从那里转车。”

“‘日轮七号’吗?”

吉敷又翻动列车时刻表:“果然有这班车,十七点二分抵达鹿儿岛。”

“是的。”

“结果那天晚上你就住在鹿儿岛吗?”

“是的,那旅馆叫做F旅馆。我进旅馆的时间是五点半左右。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旅馆查查。当时在旅馆柜台里服务的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姓高田。他的名片上是这样写的。”

“你在这些事情上的记忆力倒是挺好的。”

“我对这种事特别认真。”

“在鹿儿岛那天做了什么事?”

“在岛上四处走走,黄昏的时候从鹿儿岛机场坐飞机回东京。我的假期到二十二日为止。”

二十二日是星期日,吉敷自己的假期也是到那天结束。

“你搭乘的是哪个航空公司的飞机?”

“是东亚国内航空,五点五十五分的班机。”

吉敷把手中的时刻表翻到最后的飞机时刻表那边。

“东亚国内航空三七六班次,十七点五十五分从鹿儿岛起飞,十九点三十五分抵达东京。是这一班吗?”

“是的。”

“你是搭飞机回东京的。但是为什么出发的时候不搭飞机呢?”

“因为我想试试看搭蓝色列车是什么滋味。刑警先生您或许不会满意我的这个回答。但是,再怎么实际的人心中多少都会有一丝浪漫的情怀吧?”

“嗯,你说的没错。那么,你觉得蓝色列车怎么样?”

“让我非常失望,在那样的包厢里好像变成囚犯一样。”

“是呀!我也搭过那种列车,空间真的太窄了。”

在那样的包厢里面切割尸体当然会觉得空间太小了。吉敷心里这么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吉敷和野村操分开后,又回到民族学研究室。如果中菌教授回来了,他想再和中菌谈谈。关于青木恭子的行动,或许中菌知道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中菌已经回来了。他脸上堆满笑容,开朗地接待吉敷。大概是经过这几天沉淀,他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和前一次的表现不大一样。这一次中菌讲话时常用到手势,还会发出笑声。

“想问关于青木恭子的事吗?”教授自己先开口说。

“是的。”吉敷回答。

“已经断定是她了吗?”教授问。

“还没有。”

“没有找到头部的话果然很难断定呀!”

“没错,就是那样。”

“现代科学虽然这么发达,但有时还是缺一不可。我还以为很快就可以断定了。”

“尸体方面的资料可以说是搜集齐全了。依据所有的抗体分类,我们得知了死者的血型、骨组织、染色体等等资料。但是我们没有青木恭子这些方面的资料,所以无法断定死者到底是不是青木恭子。”

“原来如此。那到底是不是青木呢?应该是青木没有错吧……我是这么认为的。”中菌的情绪好得让人觉得奇怪,他一点也没有因为心爱的未婚妻死亡而情绪低落的模样。

“青木恭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嘛……是一个头脑非常清楚的女性。虽然我一直在照顾她,但是我从她那里也学习到不少东西。”

“她好像很受异性欢迎。是吗?”

“是吧……漂亮的女性总是受异性欢迎,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不会过问她这一方面的事情,也不太在意。不过她好像对我说过,有人写情书给她。”

“谁写情书给她?”

“这个我没问。”中菌笑着说。

“我看过学报了。”吉敷说。

“噢!”此时中菌的脸色稍微沉了一下。

“我看过野村操小姐刊登在学报上的论文了,她的论文好像有一些地方相当有争议。”

“是的,确实有些人的想法和她不太一样。”

“可是,我觉得反对她的论文的人并不是想法和她‘不太一样’而已,而是‘完全否定’她的想法。”

“学术上的界线就是这样,没有办法呀!刑警先生,您不会是在怀疑野村君吧?她是非常认真的人,不可能做出伤害别人的行为。她不是那种不辨是非,没有理智的人。”

“是吗?”吉敷认为她在学报上与青木恭子的争论老实说已经是欠缺理智的行为了。

“您能说明一下青木恭子四月十九日那天的行动吗?”

“那天是星期四,她来过研究室,但是中午就走了。”中菌很快就做了回答。

“嗯,十九日下午以后

,她的行踪就成谜了。而野村操则向研究室请假,她的假期从二十日开始。”

“是的。”中菌点头同意。

“那么,教授您知道十九日下午以后青木小姐做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和她再见面。”

“那你知道青木小姐曾经对横井小姐说想去旅行的事吗?”

“嗯。这一点她确实跟我提起过。”

“教授也知道她要去旅行吗?你没问她要去哪里吗?”

“没有,我什么也没问。”

“她也没说要去哪里?”

“是的,她自己也没说要去哪里。”

“青木小姐失踪的日期是十九日或二十日,而野村小姐取得休假的时间是二十日、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二十二日是星期日。”

“是的。我知道野村君请假的事,她说要去旅行。”

“她有没有告诉你要去哪里?”

“她说要去九州。”

“可是她搭乘‘富士号’列车在广岛站就下车了。”

“好像是那样的。可是后来她还是去九州了吧!”

“‘富士号’到达广岛的时间是早上六点一分。那是二十日早上的六点钟。她搭乘的是前往宫崎的‘富士号’列车,为什么要选择那么早的时间突然在广岛下车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她在那个时候下车是想看看广岛的市街,不是吗?野村君自己是这么说的。”

“可是她在广岛下车以后,一直到二十一日的下午五点左右为止,这段时间里没人知道她在哪里,做了什么事。”

“这是很普通的呀!谁会……记得往来的旅客是什么样的人呢?不过,如果她投宿在什么地方的话,旅馆的人或许能证明吧?”

“十九日和二十一日的晚上确实有人可以为她证明。但是没有人能证明她二十日的晚上睡在哪里。”

一个女人独自在荒郊野外搭帐篷露宿,这种事还真让人难以置信……

“野村君确实经常露宿野外。这一点确实很怪,我也曾经劝她要小心,不要独自在外露宿,那样很危险。可是她还是老样子,经常出外探访史迹,并且毫不以为意地在外野营。所以大家都说她是怪人。”

“富士号”的乘务员说过,野村操当时带着一个墨绿色的大旅行包,那个旅行包里可能装着露营用的个人帐篷吧。

“对了,中菌教授,你和青木小姐订婚了吧?”吉敷改变了话题。

“嗯,我们是订婚了没错。”

“你应该很担心她吧?”吉敷问。

但是中菌抬起头,脸色不变,还是一派轻松地说:“不,我已经死心了。不管我多担心也改变不了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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