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内宅里郭怀春也红了眼眶,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薛母,“戈大人这是你们安排的?”

薛母手按着额头,道:“你觉得我们疯了吗?”

有时候觉得是郭怀春心道,但疯也只是他们疯,而不是让薛青出来疯。

既然不是他们安排的,那就是薛青自己的意识。

郭怀春神情有些复杂,没有想到薛青竟然会站出来维护他的女儿其实从他们上门那一刻,他的女儿就已经准备在宗周查过来的时候代替薛青,只要献出这个女儿,郭家就算是查过了,宗周就不会再关注郭家,薛青也就安全了。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那些被选上的女孩子一多半都在路上杀了,剩下的在京城皇宫也都沉入了御花园湖底。

舍不得,也得舍啊,宗周来了,果然来郭家了,选了蝉衣,这真是大喜,然而未过多久,宗周死了蝉衣也死了,兜兜转转还是来要郭宝儿,大喜之后又悲喜交加,这说明他们果然怀疑郭家了,这时候宝儿必须献出去却被薛青阻拦了。

郭怀春喃喃:“她怎么这时候跳出来?为了什么?”

薛母道:“当然是为了宝儿。”

是啊,大家都看到了也听到了,少年情义深深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真实性别,这个问题都不用问,郭怀春道:“但她是个女的啊,我和她都心知肚明,所以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这都不可能啊。”

薛母看他一眼按着额头道:“为了宝儿不是非要因为男男女女”

郭怀春道:“那是为什么?”

薛母道:“大概就是行侠仗义什么的吧。”

行侠仗义?郭怀春愣了下:“殿下她为了宝儿仗义这么危险的时候”当时是什么情况以及站出来有什么结果她难道不知道?为了行侠仗义?他记得这个孩子怯弱,嗯后来看起来不怯弱,敢来威胁自己交换好处

薛母叹口气,道:“跟着青霞先生在社学读书,所以也染上了读书人的脾气了吧”说到这里笑了笑,“她说那几句话的时候,跟青霞先生那样子一样”

这个孩子啊……郭怀春默然一刻,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薛母将额头掐出印子来,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啊除了柳家,把双园里的人也都杀死”

郭怀春吓了一跳,道:“那不好吧。”就算杀了双园的京官兵丁,必然要引来更多的京官兵丁怎么杀的完。

薛母苦笑道:“除了杀人,我们也不会别的了。”

郭怀春再次默然,室内陷入安静,隐隐听得外边传来嘈杂声,有说话声有郭二老爷的笑声还有妇人的哭声郭大夫人她们被放出来了经历过大悲此时正大喜。

郭怀春看向薛母道:“你们走吧。”

薛母看他一眼似乎没听懂。

郭怀春道:“我今日之所以站出来,也是为了担起所有的事,接下来你们就装作怕了偷偷的跑了,这样所有的事就由我们来担着了,我会将宝儿送给他们的。”

这么多年来宗周等人行事一向狠辣,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一人有疑全家杀光,被他们盯上不把人献出去,肯定不行。

虽然郭宝儿很可怜,但如果对事事人人都可怜的话,他们也不可能平安将薛青养到今日到今日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薛母默然,叹口气按住了额头,道:“跟青霞先生读书的事只怕要作罢了。”

郭怀春道:“这时候就别想读书的事了有命在最重要。”心道,再跟青霞先生学下去,学的一身正气仗义指不定还要惹出什么麻烦

读书人这样的正气当然不是不好,但关键是她不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啊,别的读书人今天被抓走也就抓走了,但她不行,如果适才对方不肯退让,那今日就只能真的杀人了,绝对不能让她被抓走,且不说别的,单单一个女子身份曝光就足矣要命。

“这个青霞先生是怎么教她的”他忍不住抱怨一声,“她不知道自己身份,青霞先生也不知道吗?”

而此时疾驰在大街上的李知府也正咬牙切齿,转头对身边的随从道:“叫青霞先生来。”

李知府现在很生气大家都知道,所以随从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心里想着李知府可能的发难,但没想到第一句冒出青霞先生。

青霞先生适才可没有在场啊,随从眨眨眼,论倒霉第一个也不该是他啊。

“那个薛青,是在六道泉山社学读书,是跟随青霞先生读书。”李知府沉声道,“教的什么学生最近都是学生闹事了还有把府学的人也叫来。”

原来是迁怒,随从明白了缩缩头应声是,当人先生也不容易啊,学生惹了祸也要负责。

人马在街上疾驰,闻讯得知事情经过的民众避让在街边聚集不散,有同情的有感叹的也有不赞同的议论纷纷,张莲塘从其中走出来迈步。

紧随其后的张双桐咿了声,道:“哥,不去了啊?”看着张莲塘走的反方向。

郭子谦的车夫狂奔到草堂叫醒薛青又狂奔而去,恰好被等候接张莲塘兄弟的车夫看到,因为得到过叮嘱注意点薛青这边,车夫便狂奔上山叫出上课的张莲塘兄弟,二人也疾奔而来。

张莲塘道:“没事了,不用去了。”

张双桐道:“没事了?你是说那边就这么算了?”

张莲塘笑了笑道:“我是说现在打不起来了没事了,我们不用去了。”

张双桐伸手捏了下眉头,道:“那之后呢?”

张莲塘回头看了眼郭家所在的方向,道:“之后啊,就要麻烦了。”

张双桐捏着蹙起的眉头:“是啊,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

薛青也不是好惹的,张莲塘想道,只是在少年们中不吃亏的薛青,这次可还能在大人们中不吃亏?

这是大人们啊,不再是孩子们之间的打闹纷争,两个少年蹙着眉头在街上走去。

街上的热闹还未散,铁匠铺子里重新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站在街边切鱼的妇人将手里的两把菜刀收起,拎起一筐鱼进了铺子。

郭家发生的事很快在长安城各家中传开了,毕竟很多人家都盯着红袍侍卫和官兵。

柳老太爷也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薛青和柳春阳的事两个孩子之间化解了,但在两家大人之间并没有。

“说是抢夺人妻,要告官。”来人说道,“在门前闹起来。”

柳家一个老爷惊讶过后笑了,道:“这是唯恐当不成郭家的女婿急疯了么?”

有人道:“这是有了些名气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博名望也不是这个玩法,真是无知无畏。”

众人点点头,是了,这薛青中秋三首诗成名,如今在长安城再不是当初那个被嘲讽的乡下穷小子,隐隐已经有了神童的称呼,各家争着相交追捧,少年人哪里受得了这个,飘飘然了吧。

“郭大将军真可怜,被逼到如此。”

“自作自受,想要好名故意纵容这薛家母子攀附,现如今他又能如何。”

“闹成这样得罪了廖承段山,也是白忙一场。”

“何止得罪了廖承段山,李光远也被牵连,不得不人前做戏。”

这是柳家诸人乐意看到的,八月十五灯会就是被李光远搞的焦头烂额。

“看他们焦头烂额。”

柳老太爷没有幸灾乐祸,只开口道:“告诉家里的孩子们,不许跟郭家的人来往,尤其是那个薛青。”

屋中诸人齐声应是。

关注议论此事的不止柳家,张莲塘张双桐刚进家门就被张老太爷叫去。

“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张老太爷道,“这薛青是这种士子吗?”

张莲塘想了想,道:“他么,孙儿倒也认为是。”

张老太爷敲了敲桌面,道:“果然这样啊,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从他诸次行事,以及诗词来看,的确是有脾气的。”说着摇头,“可惜可惜。”

张莲塘默然一刻,道:“祖父,这次的事很麻烦吗?”

张老太爷道:“很麻烦,他就是想成为第二个钟世三也不行,因为世间已经不是只有一个钟世三了。”

也就是说想要挑衅反抗宗周选宫女的人不是一个,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但结果都是如同钟世三那般家破人亡。

想到钟世三,张莲塘兄弟二人再次沉默,他们没有问出那句郭家也要像钟家那样了吗,或许是不忍心或许是不想想。

张老太爷道:“这些日子,不要再与郭家的孩子们来往,尤其是薛青,这件事已经不是孩子们之间的玩闹。”

张莲塘张双桐看向他,不待他们开口,张老太爷道:“你们帮不了他,我们家也帮不了。”

张莲塘道:“如果有救命之恩呢?”

救命之恩?谁救谁?张双桐看向他。

张老太爷眼中虽然几分疑惑,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救命之恩并不是要拖命相陪才是报,那是没有意义的事,我们张家不会去做。”

张莲塘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应声是和张双桐退了出去,兄弟二人并肩沉默而行,离开张老太爷的院子,张双桐停下脚忽道:“我不是很明白,钟世三的事已经不是第一个,为什么依旧能横行?那宗周之恶就不可遏制吗?”

张莲塘看着他,这个一向只在意鲜衣怒马,歌词舞曲,有没有买到自己喜欢的一盆花的少年人,也开始注意到恶以及为恶为什么存在而痛苦,长大了啊。

张莲塘道:“很难以接受很生气吧?”

张双桐道:“觉得很恶心。”

张莲塘沉默一刻,忽道:“或许并不会这么糟糕。”

张双桐眼一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张莲塘道:“我还真没有什么办法我只是觉得,薛青是那种士,但又不是那种士。”

这是说刚进门时张老太爷问的薛青的性格,张双桐不解道:“那是哪种?”

张莲塘道:“我觉得他的怒应该是伏尸一人,流血五步”停顿下,“天下不知。”

张双桐愕然道:“怎么可能。”

张莲塘道:“蹴鞠的时候,他不就是这样做的吗?”当时柳春阳用踢人来阻扰,但却被薛青踢伤且谁也没有发现多次被以为是自己相撞导致的。

张双桐失笑,又摇头:“这事能跟蹴鞠一样吗?”拍了拍张莲塘,“我心情不好,去唱戏了,你要不要来?”

张家养着戏班,张双桐也时常去跟着玩乐,有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热闹,张莲塘摇摇头,看着张双桐走了,在原地站了一刻,自言自语道:“蹴鞠也是世间的事,世间的事大抵都一样吧,以小见大,见微知著。”

想到这里又默然,他现在也想世间事了,可见也是长大了。

柳家张家对孩子们的叮嘱,在长安城的其他人家都发生了,以前跟谁玩不跟谁是孩子们之间自己决定的事,这样被大人郑重的严厉的要求还是第一次,大人插手他们之间的事,让少年们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大人,有些突然有些惶惶不知所措。

暮色沉沉深秋的长安城似乎寒意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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