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扬州大雨。烟树朦胧的依园,更显得风情万种。

华安安以为雨天的弈乐园可能会冷清一些,谁知,今天来游玩的画舫和游客不减平时。雨中撑伞游玩的情侣在山石,斜桥间隐约可见。雨雾一阵阵拂过湖面,各种画舫,五颜六色的雨伞点缀其间,如同人间仙境,令人意醉神迷。

莲儿喜欢这种如诗如画的风景,她顾不上给师傅记棋谱,斜倚着栏杆,痴痴地凝望着雨中的风景,像一朵沉思的荷花。

华安安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掠过莲儿身边,他不能控制自己。看到莲儿化入美景中,心里无奈地感叹,你使时间冻结为一个点,这一刻,就是永恒吧?

施襄夏试验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棋路,都被扬州老叟轻松化解。今天,他走回老路,稳扎稳打,扎扎实实和老叟拼实力。他的思路是,宁愿憋屈死,也绝不上手抢攻。前两场对局,都是因为沉不住气,上手抢攻,被老叟抢夺了主动权而陷入苦战。

他的“自然”和“争先”的围棋理念,因为对手的强大而无从施展,不免让他有些气沮。

旁观的国手们都看出,施襄夏在千方百计寻求突破。扬州老叟是任何想登顶大国手殿堂的棋手难以逾越的最后一道雄关。能和老叟对局,无疑是棋艺境界得到一次飞跃的最佳良机。扬州老叟如同黄河上的龙门,鲤鱼一旦飞跃过去,就会仙化成龙,一条畅游棋艺最高境界,翻云覆雨、笑傲云间的龙。

当然,三十年来,只有范西屏成为那条幸运的鲤鱼。

施襄夏会成为另一条鲤鱼吗?

所有人都持怀疑态度。尽管他们为施襄夏加油鼓气,千方百计寻找扬州老叟的弱点,其实他们不相信施襄夏能飞跃龙门。

只有华安安清楚,施襄夏最终会成功的。他并非别具慧眼,只是偷窥了历史的秘密。

今天施襄夏的棋走得非常沉闷,人们都凭栏欣赏雨中美景。只有梁魏今仍然关注棋局。并非他觉得精彩,因为他是主持人,责任在身,无法离开。

华安安静静地来到莲儿身旁,轻声说:“没想到雨中的风景更美,不输于西湖。”

莲儿点点头,说:“瘦西湖虽然比不得杭州西湖的自然天成,却巧夺天工,精心雕琢而成的,各有千秋吧。”

华安安指着船尾的一张空桌,说:“如此美妙氛围,咱们兄弟去那边下一局象棋?”

莲儿惊讶地望着他说:“华兄莫非也是象棋高手?我却不信。”

华安安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说:“我的象棋棋艺,比围棋高出十倍。你不知道,我起初可是先学象棋的。”

莲儿调皮地一笑,爽快地说:“行,今天就领教领教你这位象棋国手的棋艺。”

两人来到船尾,让仆人取出一付象棋,摆在台子上。

古代的棋手为生计所迫,大都精通围棋和象棋。围棋四大家之一的程兰如,同时也是一位象棋国手。据说他在象棋方面的造诣更高于围棋。论围棋,他下不过范西屏,但在象棋方面,却是天下无敌。

华安安只是粗通象棋,靠着围棋的计算功底也能应付几步。但是,他对象棋的开局路数完全不了解,没走几步,就被莲儿犀利的着法压得动弹不得。

莲儿笑吟吟地说:“吹牛露陷了吧?你当我是那么好哄的吗?”

华安安挠着头,不知怎么解脱这个困局,只能勉强走几步,结果被莲儿的卧槽马夺走了老将。

莲儿不客气地伸出小手说:“拿来,今天带了多少银子?”

华安安夸张地哀叹一声,从怀里取出一个丝绸锦囊,里面包了一对玉佩。他不情愿地交给莲儿。莲儿笑嘻嘻地一把抢过去,打开一看,禁不住轻呼一声,说:“华兄,你可亏大啦。别难过,我把玩一会就还给你。”

华安安愁眉苦脸,心里却乐开了花。原来这么简单,不显山不露水,就送给她了。难为自己不知动了多少脑筋?

第二局,华安安快速出动大子,才没有遭到封锁。车马炮刚刚驰骋到河界上,又被吃了个七零八落,他乖乖地又取出一付玉环。

莲儿睁大眼睛惊叹道:“好漂亮啊!是给你娘子买的吧?我不管,我赢了就拿走。玩腻了再还给你。”

华安安一愣,辩解说:“我没有娘子。”

莲儿奚落他说:“香香是谁呢?她可真可怜,嫁给一个嗜赌如命的象棋国手,这下可好,把扬州给她买的礼物都输掉了。”

华安安见船上人多,不便和她争辩。纠缠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有什么意义?本来,自己就是打算送给她的。不过,他隐约猜出了莲儿对自己冷淡的真正原因。

第三局,华安安又交出一付碧绿玉佩。

莲儿惊讶地望着他,“你把玉器店都搬来啦?还有什么,都拿出来让我瞧瞧。”

华安安一展扇子,挡在自己胸前,说:“没了,你太厉害,我不和你下象棋,咱们玩围棋如何?”

莲儿慌忙把一堆玉器搂了起来,娇嗔地说:“不下围棋,手还没暖热,又要被你赢回去了。”

两人嘻嘻哈哈正说话,一条快船靠近画舫的围栏,马修义手撑雨伞,大声问:“华安安相公可在上面?”

华安安听见马表舅呼喊自己,连忙应声。他已经十天没回花满楼,马表舅冒雨来找他,一定有要紧事。他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马表舅看见了华安安,大声说:“安安,快随我回去。祝先生从京城来扬州了,正在客店等你。”

华安安顿时喜出望外。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莲儿,心想,可爱的人儿,再见了。他向船上诸位告辞,飞身跨上快船。

莲儿想把玉器还给他,但是船上人多嘴杂,只得眼巴巴望着快船消失在雨雾中。

华安安兴奋地想,祝领队一到扬州,大概就要返回磁湖基地了。这样匆匆离开,他突然有点恋恋不舍。他摆脱了纠缠,结识了许多热心朋友,刚开始体味这温馨惬意的日子就要离开,真的心有不甘。

马修义挥袖擦去脑门上的汗,说:“祝先生吃早饭就到了,我慌忙去敲玉园找你,胡府的仆人说你去了弈乐园,我到处打听,许多人都不知道弈乐园,还好这船家说弈乐园就是依园,这才找到你。”

华安安看马修义跑得面红耳赤,不由得心疼起来,连忙用扇子给他搧风。

祝子山手支下巴,面含微笑,正在房间里盘算着什么。他一身便装,袍子下面却露出一双崭新的官靴。这种强烈暗示自己身份的穿戴,体现了他志得意满的心境。

华安安朝他拱拱手,突然觉得这样很滑稽,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他突然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梳着朝天辫,看起来精灵古怪的。

祝子山指着小孩说:“我的小跟班,叫小栓子。冬天一家人都快饿死了,他父母死活都要把他卖给我。没办法,我只好收留了他。孩子蛮机灵的,手脚也勤快。我现在呀,真成老爷了。”

祝子山见这里谈话不方便,就让老马和小栓子在客店等着,他和华安安来到街上一家茶楼,挑了一间雅座坐下来。

华安安迫不及待地问:“咱们什么时间出发?现在离返回时间还有多少天?”

祝子山从身上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是沉甸甸的报警器。“我每次看见它,就提醒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不能乐不思蜀,不能过于深入这里的生活。”

华安安接过这个金属制品,它是那么精致,通身细腻光滑,泛着金属制的光泽。在这个古朴的年代,能看到这个东西,顿时使他感到时空错乱,思绪一下子回到自己的时代,眼睛就有些湿润了。

显示屏上,不断跃动的光标提示着,还有七十七个24小时零十五小时四十分钟零若干秒就要归零。

华安安紧握着金属棒,过了半天,长舒一口气,感慨地说:“我现在全身的细胞都浸满了这个年代的风尘,我们的年代已经成了一个空洞的概念。再过几年,恐怕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从未来世界来的。”

祝子山目光幽然,说:“这一年的光景,给我们留下的记忆太深刻了,真是难以形容啊!”

华安安自嘲地说:“我还以为有三四个月呢,没想到,就剩下不到三个月了,这里的时间真的不好计算。”他好奇地问,“祝领队,你是怎么脱身的?”

祝子山从怀里掏出一块漆牌,说:“奉旨饶天下先。背面是御封翰林院棋待诏祝。”

华安安接过漆牌,翻来覆去看了看,哈哈大笑:“真像一回事。”

祝子山把漆牌收好,说:“这是蒙事的好玩意,可不能丢了。有了它就有好日子过,风光的不得了。可是,成天有人向我请教,向我挑战,我简直是热锅上的蚂蚁。”

华安安感同身受,点点头。

祝子山苦笑说:“这次和亲王去江西龙虎山祭拜天师坛,要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买通了一位老道士,在他跟前提议带我同去。皇上说,那你就去探访遗贤,提携后进吧。顺便替朕访察民间疾苦,回来细细秉告。就这样,我陪着和亲王到了扬州。”

华安安羡慕地说:“你天天跟皇上在一起,我连见都没见过,这也太不公平了。”

祝子山说:“还是不见得好。伴君如伴虎,说不定说错一句话就会掉脑袋,挨板子。”

华安安吃吃地笑了,问:“那你怎么计划的?”

祝子山说:“我现在不是完全自由,不能突然离开。你想,皇上御封的棋待诏突然失踪,那可不得了,官府衙门会出动大批人马到处盘查搜寻,从扬州到磁溪县几千里路,咱们都跑出多远?”

华安安说:“反正你这次要拿定主意,我有靠山了,心里也踏实,跟着你就行。”

祝子山说:“我有个计划,但还不是很成熟。咱俩返回的时候,必须不断地骑马。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要练习骑马,还要进行体能训练。”

华安安想了想,说:“这个好办,我明天就去牲口市场买匹马,开始练习。不过,我身上的钱不多了。”

祝子山惊诧地瞪着他说:“我没记错的话,我刚给了你三千两。”

华安安摊开双手,说:“只剩下百十两了,我也不知道,这银子这么不经花。”

祝子山唠叨着,从身上摸出银票,说:“公款花起来是不心疼啊,你忘了咱们过的苦日子?”

华安安数了数,又是二千两。“祝领队,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祝子山拍拍胸口,得意地说:“都是朝廷官员送的红包。我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他们自然要巴结我。数字说出来会吓坏你,我就不说了。”

华安安说:“弈乐园现在刚好有棋赛,后天咱俩一起去看吧,施襄夏对扬州老叟。”

祝子山吓了一跳,说:“我这冒牌高手去那种地方干什么?躲还躲不及呢。”

华安安嘿嘿一笑,说:“真没想到,跳出棋坛做了实验员,到头来还是在棋界混了一年。”

祝子山说:“我在皇宫都听说了,你在京城威风得很,谁都下不过你。连皇上都知道你我是同门师兄弟,一个劲夸我棋艺高超!这还真得谢谢你。”

华安安说:“不着急走的话,我想在扬州看完棋赛,然后再去当湖看‘当湖十局’。”

祝子山点点头,说:“当湖十局是著名古谱,能看到它的诞生过程,也是难得的机遇。时间允许的话,我豁出去了,陪你一起去看。”

两人又聊了一会,华安安想起来,如果和亲王来到扬州,说不定费保定也会来。

“是的,老费当然来了。”祝子山说,“他现在拜弘昼为师,也做了冒牌道人。”

华安安沉吟了一下,说:“费保定对咱们有过很大帮助,上次在北京,我本来答应让他得到一笔赏金,算是给他的回报。可是,阴差阳错,这笔钱最后被别人赢走了。我担心,他如果在扬州遇上我,可能又会提起这件事,他的欲望得不到满足,说不定会使出什么坏心眼,不如送他两千两银子,堵住他的嘴。”

祝子山想了想,说:“老费这个人,就是个市井小人,可他的确帮了我们很多忙,你如果不想招惹是非,就送他二千两也好。但是必须你出头,如果由我送给他,他会把我当成提款机,没完没了来敲诈我。”

说着话,他又给了华安安几张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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