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玻璃雕花大门,才发现原先的大理石地面上全部铺了厚厚的波斯地毯,五彩斑斓,踩在上面柔软无比。

“这——怎么?别墅要换装修风格?”我有些疑惑,原先的顶级大理石地面造价昂贵,又何须画蛇添足地加层地毯在上面?

手术刀苦笑:“老虎说了,小心身体纤弱,畏寒怕冷,所以单独要我铺层地毯。不知道他犯了什么毛病,弄了两个怪人在身边,一白一黑,要是换了我,愁都愁死了。”

我们边走边聊,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那些核心大事,要等到书房里坐定后才能细谈。

老虎跟我,有过命之交,按说老朋友见面,早该冲出来紧紧拥抱相迎才对啊?

“他们在二楼的主卧室,那个叫唐心的女孩子看上去非常怕冷,这种天气,已经穿了两层狐裘,还带着暖手炉。风,你跟老虎交情深,替我问问他到底弄这两个黑白怪人来干什么?”

手术刀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径直去了书房。

我不知道他跟老虎之间是什么关系,也不好细问。江湖上的事,问的越少越好,别人的秘密并非都愿意直接抖落出来。

沿着古老的石砌楼梯向上,阶梯上细密地铺着地毯,根本不露出原来的一点点石头底子。

我忍不住笑了:“搞什么啊?也太兴师动众了吧?”自己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孩子,如此高调行事,看来那女孩子非富即贵。

按照我的江湖阅历,听到“唐心”两个字,应该本能地联想到江湖传说中的一个著名门派,但我太累了,全部心思都在土裂汗金字塔上面,根本没把这个怕冷的女孩子当回事。

二楼的走廊宽大干净,一人搂抱那么粗的石柱上,刻满了古埃及传说中的神秘故事和图腾雕像。

“老虎,老虎,我来了,快出来!”隔着主卧室的胡桃木门还有十步,我放开喉咙大叫,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吓得旁边鸟笼里两只花花绿绿的非洲鹦鹉扑扑楞楞直跳。

老虎并没有应声而出,但那门无声地向里面打开了。我紧赶了几步,走到门边,张口叫着:“老——”只叫了一个字,有一柄雪亮的软剑已经劈面而来,颤巍巍地点向我的喉结,剑尖又亮又细,带着咝咝呼啸的寒气。

我吓了一跳,急忙侧身缩颈,间不容发地避开这一剑。

软剑轻飘飘地一颤,幻化成四个精光闪耀的光环,层层叠叠向我头顶套下来,杀气澎湃,变化精妙,这出剑的人绝对是个剑术中的绝顶高手。

我胸中的郁闷无处发泄,索性兵行险着,矮身中宫直进,脖颈发力,一下子用头顶在对方心口窝的部位。贴身搏斗,对方的剑已经派不上用场,在我的大力头顶之下,借力后翻,曼妙无比地后退五米,站在大卧室中央。

我这时才看清,向我出剑的人不是肩宽背厚的老虎,而是一个瘦削到极点的年轻男人,浑身穿着紧身黑衣,腰杆细得像发育不全的小女孩,但他明明白白是个面目清瘦冷静的男人。

“咳咳……”有个女孩子的咳声从床边响起来,床上铺散着至少有两层厚厚的白色鸭绒被,全部覆盖在那女孩子身上,直盖过胸口。她的两只手紧紧握着一只青花骨瓷的精致暖手炉,一本正经地倚着床头而坐。

黑衣男人的剑尖仍旧遥指向我,颤动着,如一泓粼粼的清泉。

我终于看到了自己最想见的老虎,他手里职业性地握着一柄三寸小刀,不过另一只手握着的却是一个硕大的鲜红色的苹果。刀是他惯用的杀人武器,现在却用来削苹果,唯一相同的,是驾轻就熟的手指上的灵活动作。

每次看到那种精致小刀在老虎粗大的手指间运转自如,我就由衷地赞叹造物主的神奇。像老虎这样外型彪悍的壮男,偏偏有一手绝佳的轻功、暗器、药材、盗墓功夫,更难得的,他的“缩骨功”练得出神入化,能把自己庞大的身子隐藏进一个普通的旅行箱里去。

关于老虎的传奇故事,就算再开一本书,都不一定能详细讲完。

他低着头专心削苹果,所有被削下的皮连成窄窄的一条,一直垂落到地下。

我张嘴要问话,老虎翘起左手的小指,向我悠闲地摆了摆,示意我噤声。我更郁闷,横眉怒目对着那黑衣男人。他脸上生着一双修长的眼睛,单眼皮,小鼻子、小嘴,人中跟颌下没有一根胡须,让我不期然联想起历代皇帝深宫里的小太监。

他慢慢把软剑插进黑色的腰带里去,双眼凌厉如剑地看着我。

女孩子接过苹果,轻轻咬了一小口,嘴角露出微笑。她的眼睛大而亮,睫毛黑且密,又出类拔萃的修长,向上自然而然打着卷。她的发很长,轻松地披拂在肩后,显得超凡脱俗般的纯静。

老虎长出了口气,轻声问:“好吃吗?”那种甜腻的声音让我浑身倏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能说出这种甜蜜蜜的情话的男人,绝不可能是我从前熟知的江湖豪侠老虎。

女孩子点点头,紧了紧雪白的狐裘领子,翘着指尖,向黑衣男人一指:“宋九,你可能不是风先生的对手,小心些。”她的动作高雅华贵,带着大国公主般的与生俱来的倨傲,让人下意识地生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敬畏。

初见藤迦之时,觉得她很高傲,但心里总是不以为然,对她的美、艳、傲并不认同。

现在见了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打心底里觉得她纯美的像块未经开凿的绝世美玉,只要能远远看着她、听着她,心情便无比愉悦。

老虎起身,晃动着宽厚的肩膀,轻声呵呵笑着:“小心,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杨风。”

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连老朋友见面时的拥抱都免了,只赖在床前,不肯挪步。

“咳咳,风先生好,久仰了。”她微笑着,半仰着下巴,露出脖颈上两条清晰动人的“美人骨”。她眯着眼睛笑的时候,眼底会流露出一阵阵波光潋滟般的动人柔情,直逼进我的心里。

“风,这是小心,唐心。那个是宋九,小心的保镖。”

黑衣男人充满敌意地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唐心的床边去,手指一直按在软剑剑柄上,神色凄清孤傲,如同一只被惊动的夜枭。特别是那种对任何人都不信任、都有敌意的眼神,不像人,只像一头被自然放纵坏了的野兽。

不清楚老虎在哪里捡了这两位高人回来,我只能装出笑脸:“唐小姐好,宋先生好!”

宋九弹了弹剑柄,洒脱地昂着头哼了一声,算作应答。这家伙虽然装束怪异,但在剑术上的造诣却十分了得,刚刚出了那两招,竟然融合了中国剑术与西洋技击的精华,虽然只是两剑,足见变化万千、师出名门。

“风,小心知道你已经参与了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事,才催我急促赶来。她需要金字塔下面特有的千年尸虫配药,想必你不会驳老朋友这个面子吧?”

老虎的表现早就失去了应有的方寸,像个傻乎乎的乡下农夫般喋喋不休,最可气的是他每说一句话都要献媚地回头去看唐心的脸,简直像极了第一次坠入爱河的青涩毛头小子。

我坐进桌前的欧式圈椅里,舒舒服服地伸直了腿,慢条斯理地问:“配药?唐小姐是大夫吗?”

千年尸虫这种东西,是金字塔里木乃伊身上的特产,能够在毫无氧气、毫无食物的情况下,把身体里的呼吸、运转器官自闭起来,经几千年不死。尸虫身上寄生着很多金字塔里特有的奇奇怪怪的细菌,哪怕仅仅指甲盖大小的一片肢体,都有极高的科研价值,是全球医生疯狂求购的宝贝。

“不是。”唐心笑着,又咬了一口苹果,笑不露齿地嚼着。

“那么,这尸虫你弄来做什么用?”

“这个……我是用来配药,克制天下五毒,风先生对下毒、解毒的事也有兴趣吗?”唐心将苹果向旁边一递,老虎立刻伸手接过来,配合得像世间服务最周到的奴仆。

我认真地盯着唐心的脸,心里一阵毛骨悚然。

天下五毒,指的是地球上生长的毒性最烈的五种生物,每个地域、每个大洲、每个民族对这“五毒”的定义都不同。据我所知,在亚洲大陆,五毒指的是天敌蝎、白花蛇、青面蜘蛛、千足蜈蚣、金眼蟾蜍。这五种毒物身体里包含的毒素,只要有十分之一毫克进入人的血液,受者立毙,无药可救。

“你是……你是什么人?”我知道自己的牙齿在打颤,但强行忍住。

“蜀中唐门,唐心。”

我“啊”的叫了一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忙不迭地又后退了十步之多,停在窗前。

蜀中唐门,不仅仅是武侠小说家故事里杜撰出来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存在于江湖之中,具体居住地址大致在云、贵、川一带高山峻岭莽苍丛林里。这一派的人,个个精于制毒、下毒、解毒,而且因为居住环境和江湖恩怨的缘故,唐门的每一个孩子生下来后,就被日日夜夜灌输于狭隘、偏激、暴戾、残忍的思想知识,直到成长为一个标准的与天下为敌的毒人。

“风先生如此聪明的人,早该猜到我的来历了吧?”唐心唇角弯成动人的曲线。

我暗骂自己该死,听到“姓唐、怕冷”这两条,早该猜到其人跟蜀中唐门有关了。老虎带这么两位危险的高手回来,怪不得手术刀会发愁成那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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