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语声方了,阴嫔与麻衣客面上的笑容,便俱已消失不见,阴嫔双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麻衣客面色一沉,冷冷道:“你且莫高兴,此阵不过只破了一半,何况,一阵之后,还有八门,每扇门中,俱有一道难题,你若要过这八门,只怕比登天还难。”铁中棠暗叹一声,还未说话。

只见阴嫔轻抚着“嫔奴”的柔毛,缓缓接着道:“不错,要过八门,难如登天,幸好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了。”

铁中棠、麻衣客不由得齐地变色道:“此话怎讲?”一言未了,突听一阵金铃之声,远远传了过来。

阴嫔缓缓下榻站起,秋波四下流动,缓缓道:“你听,铃声已响,这不就是有客人来了么?”

麻衣客凝目瞧了她两眼,一跃下榻,大步奔了出去。铁中棠见他面上一片凝重之色,心头不禁一动,转目望去,那些少女面上也都泛起了惊诧之容。

鸽子姑娘皱眉道:“咱们这里,多年来从未有过外客自己闯入谷来,这来的人是谁,阴夫人莫非早就知道了么?”

阴嫔也不理她,轻拍着“嫔奴”,道:“小乖乖,这里就有热闹了,你要瞧瞧么?还是随我们去?”

铁中棠知道自己若是留在这里,此间门户必将一定关闭,当下毫不迟疑,赶紧笑道:“有热闹自是要瞧的。”

只见这些少女虽然明知事情有异,但仍然是嘻嘻笑笑,娇声莺啼,拥着铁中棠、水灵光两人,来到一座大厅,却都不敢进去,只是悄悄在帘外窥望。

这间厅堂辽广空阔,除了些石墩之外,便别无陈设。四面石壁,发着青糁糁的光色,与他室的堂皇富丽景象,迥然不同。

麻衣客卓立大厅中央,已换了一件乌衫,头束黑带,面上毫无笑容,神情也突然变得十分沉肃凝重。

铁中棠不禁瞧得奇怪,不知这麻衣客为何做出此般如临大敌之态,他却不知道此谷已有多年未有外人闯入,此番有人前来,实是大出意料之事——要知铁中棠前番入谷,实等于麻衣客自愿将他引进来的,自是例外。

阴嫔抱着“嫔奴”,远远立在另一边角落中,面上似笑非笑,眼波不住流动,手掌不住轻抚怀中的“嫔奴”。

大厅中寂无声响,意味十分沉重。忽然间,只听门外一声清喝:“阴夫人到!”

两个少女左右掀起了门帘,一个身穿碧袍,瘦骨嶙峋,带着些说不出的阴阴鬼气的白发老妪,缓步走了进来。她容颜虽老,眼波却甚是明亮,左手扶在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肩上,右手拄着根乌黑的铁杖。在她身后,却是一双极为夺目的男、女少年,男的长身玉立,英俊飒爽,女的明艳照人,身材婀娜。

铁中棠、水灵光一见这几人,几乎惊叹出声来,原来他们竟是“鬼母”阴仪和她的门下弟子易清菊、跛足童子;那英俊少年看来虽无缺陷,其实却又聋又哑,正是“九鬼子”中的第八位,江湖人称“无音夺魂,辣手郎君”。

只见“鬼母”阴仪走入厅来,目光在她妹子阴嫔身上轻轻一扫,微一颔首,立刻便转向麻衣客。这姐妹两人多年未见,但这样便算打过招呼,当真比陌生人还要冷淡,水灵光不禁瞧得大为奇怪。她自己多情多意,白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寡情之人。只听“鬼母”阴仪冷冷道:“阁下虽然号称‘武林鬼才’,但我此番突然闯来,只怕阁下也未想到吧?”

麻衣客不动声色,淡淡笑道:“阴家姐妹行事素来神出鬼没,这些年来,我早已见怪不怪了。”

“鬼母”阴仪冷笑道:“这样最好!”缓缓坐下,再不开口。

麻衣客道:“你此番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来坐坐的么?”

“鬼母”阴仪道:“不坐坐又怎样?”

麻衣客哈哈笑道:“若有别的事,就请快说。”

阴仪道:“自是要说的,只是此刻还未到时候。”

麻衣客奇道:“要等什么时候?”

阴仪道:“等别的客人来齐了。”

麻衣客面色微变,道:“还有什么别的客人?”

阴仪冷笑一声,闭口不答,易清菊、聋哑少年双双立在她身后,那跛足童子更是寸步不离,一双大眼睛却滴溜溜四下乱转。

麻衣客回头盯了阴嫔两眼,阴嫔却抬起头不去看他。突听又是一阵铃声响动,一个少女匆匆奔入。她手里捧着张素色拜帖,神色也显得十分惊异,不住喃喃道:“奇怪,奇怪,又有人来了。”

麻衣客接过拜帖瞧了瞧,变色道:“请进来。”

过了半晌,只听一阵脚步之声响动,走入一个长衫老人和一个劲装佩剑,英气勃勃的少年。铁中棠、水灵光又不觉吃了一惊:“他父子怎的也来了?”原来这老、少两人,正是李洛阳和李剑白。

只见李洛阳大步而人,抱拳一揖,沉声道:“多年不见,兄弟时时未忘阁下,不想阁下具柬相召,在下见了帖子,虽出意外,但也不敢不来。”他仰天一笑,接道:“做生意讲究账目清楚,阁下此番想必是也有了生意人的脾气,要与兄弟算算旧账了。”向阴仪微微一揖,转身坐下。

麻衣客面沉如水,沉声道:“什么帖子?”

李洛阳诧声道:“自是阁下具名的帖子,要在下等于今日赶来崂山,阁下莫非自己却忘了么?”

麻衣客道:“你怎会寻得此谷的通路?”

李洛阳道:“这更怪了,阁下明明在一路之上,俱有指路的路标,在下又非瞎子,怎会瞧不到?”

麻衣客冷“哼”一声,默然半晌,朗声道:“外面若有人来,莫再敲铃,也莫再通报,请他们只管进来就是。”

两个少女应声去了,麻衣客道:“等人都来齐之后再唤醒我。”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已宛如睡着了一般。

水灵光悄悄一拉铁中棠衣袖,道:“李洛阳怎会也来了?瞧他神情,还似与麻衣客结有冤仇似的。”

铁中棠叹道:“今日之事,的确奇怪,我也猜不透。”他两人只是在帘外窥望,是以别人并未瞧见他们。

水灵光又道:“瞧这情况,李洛阳收到的帖子,似乎不是这麻衣人发出的,那么,又有谁会代他发帖子呢?”

铁中棠瞧了瞧那边的阴嫔,沉吟道:“只怕是……”一句话还未说完,大厅中又走入四五个人来。

这几人装束各异,行踪奇诡,瞧那举止之间,武功却俱都不凡,虽是同路而来,却又彼此各不相睬。几个人瞧了瞧大厅情况,分别落座,口中各各喃喃低语,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语气却都不善。

几个锦衣少女捧上茶来,“鬼母”等人默默接过四杯。一个华服大汉冷笑道:“俺是算账来的,喝什么鸟茶。”伸手接过茶杯,将茶俱都泼到地上。

另一个枯瘦道人冷笑道:“这位施主说的不错,贫道喝了这茶,只怕就要归天了,喝不得……喝不得……”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将茶全都泼到地上。

李洛阳微微笑道:“若说他多行不义有之,若说他下毒害人则绝无此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华服大汉怒喝道:“你这是替他说话么?”

喝声未了,只听门外哈哈笑道:“咱们都是来寻他算账的,自己先打了起来,岂非可笑得很。”笑语声中,又有两人掀帘而人。

只见这两人,俱是身材魁伟,丰髯广颡的大汉,赫然竟是霹雳火与海大少。铁中棠见这两人现身,不觉更是吃惊。“天杀星”海大少目光一转,大笑道:“妙极妙极,来的似乎都是故人,怎的主人却不待客,反而睡起觉来。”

李洛阳微微道:“主人要等客人来齐,一齐接待。”

海大少笑道:“这倒省事得很。”他瞧了瞧那华服大汉:“想不到你老兄也和这主儿有些过节,妙极妙极。”

霹雳火哈哈笑道:“看样子这里只有老夫一人是来瞧热闹的了,这几位大名,你怎不替我引见引见。”

海大少道:“鬼母夫人与李兄你是认得的了。”他伸手一指那华服大汉,道:“这位老哥你若不识,实是你孤陋寡闻,委实教俺失望得很。”

华服大汉瞪眼瞧着他,神情似是有些奇怪。

霹雳火道:“这位兄台究竟是哪一位?”

海大少哈哈大笑道:“俺一个个说来也麻烦,反正这里四位,不是一派武林宗主,便是名震八方的瓢把子。”

那同路而来的四个奇装异服之人,俱都霍然长身而起,面上各现出惊诧之容,彼此对望了一眼。这四人俱已多年未在江湖走动,如今见到海大少竟似已识破他们的来历,是以俱都为之耸然动容。

华服大汉厉声道:“俺不认得你,你怎会知道俺?”

海大少哈哈一笑,还未答话,只听外面一阵步履之声响动,高高矮矮,走入六七个人来。帘后的水灵光突然捏紧了铁中棠的手掌,自语道:“他……他们也来了。”铁中棠点了点头,双眉皱得更紧。

原来此番来的这些人,竟是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盛大娘母子,与那武功高绝,但却败在柳荷衣之手的少年秀士。

大厅中又是一阵骚动,认识的人,互相招呼,只有那少年秀士神情最是倨傲,谁也不理,自管大咧咧坐下。海大少大笑道:“俺与各位都认识得久了,想不到各位竟与俺有个共同的仇人,今日竟会走在一路,看来世界当真是小得很,一根绳子,便可将这些平日各无关连之人,忽然拉到一处。”

黑星天微微笑道:“我兄弟可算是新仇,兄台莫非是旧恨?”

海大少笑容突敛,沉声道:“不错!”

就在这时,麻衣客霍然睁开眼来,目光闪电般四下一扫,却生似在每个人面上都盯了一眼。众人一齐顿住语声,数十道目光,也俱都盯到他面上。这些目光强弱虽不同,但却都充满怨毒之意。

只听麻衣客缓缓道:“各位都是接到帖子来的么?”

那枯瘦道人阴森森笑道:“若非接到帖子,到何处寻你?”

麻衣客冷然一笑,霍然转身,闪亮的眼神,已盯到阴嫔身上,缓缓道:“想来帖子必定是你代我发的了?”

阴嫔神色不变,笑道:“虽不是我,但也差不多。”

“鬼母”阴仪冷冷接道:“三妹传给我消息,我发的帖子,路标也是我一手包办的,你此刻明白了么?”

麻衣客仰天狂笑道:“明白了,早就明白了。”

铁中棠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叹忖道:“她平日看来对这麻衣客那般多情,不想竟在暗中将他的新仇旧怨、冤家对头全都找了来,显然是定要眼看他家毁人亡,才遂心愿,却不知她与他究竟有何仇恨,莫非是因爱转恨,竟一至于斯……”

水灵光也不禁悄声轻叹道:“好毒辣的女子!”

他两人瞧得出神,一时间竟忘了自家的处境,回首望去,那些少女早已不知在何时,走得干干净净。等他两人目光回到大厅中时,厅中竟忽然多出了七八个身穿垂地黑袍,面蒙玄色乌纱的妇人。

她们几人一排站在墙边,既不知是如何来的,也不知来了多久,厅中群豪,竟似全没有发现她们就站在自己身后。这其中只有麻衣客与阴嫔面对着她们,但中间却又隔了一群愤怒的武林豪士,是以也瞧不清楚。一时间厅中情况当真紊乱已极,每个人都似与麻衣客有着极深的仇恨,都想自己亲手复仇。

但大家或多或少,又有些畏惧麻衣客的武功,是以谁都不肯先打头阵,也不愿开口,是以厅中虽然人头济济,却只有麻衣客清宏的笑声在四壁激荡,掩没了天地间所有其他的声息,震得人耳鼓嗡然作响。

阴嫔待他笑声渐歇,突也咯咯笑道:“你可笑够了么?债主俱已临门,你笑也无用,还是想个法子还债吧!”她笑声虽无麻衣客洪亮,但尖细刺耳,听得人心里都不禁泛起一阵寒意,众人一惊,这才知道她武功竟也不弱。

麻衣客沉声道:“不错,债是要还的,但咱家究竟欠了各位什么,要如何还法,各位不妨划出道来。”

铁中棠只道此番群豪必将争先开口,哪知仍然人人闭紧嘴巴,只是目中的怨毒之意,却更深了。

麻衣客目光一转,冷冷笑道:“李洛阳、海大少,你两人武功虽不济,人望却不差,就先说吧!”

李洛阳、海大少对望一眼,却咬紧了牙关,闭口不答。

麻衣客目光转向那四个异服之人,道:“南极毒叟高天寿,你活了这把年龄,不妨说说与咱家竟有何仇恨?”

一个身穿织锦寿字袍,身拄龙头乌铁拐,脑门秃秃,端的有几分南极寿星模样之人,身子一震,转首不语。

麻衣客目光立刻转向一个身穿绿袍,手摇折扇,虽已偌大年纪,但胡子却刮得干干净净的人。他手摇折扇,顾盼生姿,一派自命风流,强作少年的模样,麻衣客道:“玉狐狸杨群,你又如何?”

这“玉狐狸”竟然面颊一红,更不答话。

麻衣客道:“快活纯阳吕斌,你说得出么?”

那锦袍枯瘦道人,非但不开口,反而后退一步。他虽作出家人打扮,但全身佩珠嵌玉,装饰得像是花花公子。

麻衣客哈哈笑道:“你三人都不说话,‘神力霸王’项如羽总该说了吧?”那华服大汉“哼”了一声,一拳击在身侧石墩上,只听“砰”的一声,那般坚硬的石墩,竟被他这一拳生生打得一裂为二。

这四人名字一说出来,霹雳火、黑星天等人都不禁为之色变,他们虽都未见过这四人之面,却知这四人行踪奇诡飘忽,脾气怪异绝伦,却又武功高强,手段毒辣。那“神力霸王”手下更有千百兄弟,遍布江湖,杀人越货。这四人在江湖中独树一帜,便是少林、武当等派,也不敢轻易招惹。只是这几人已有多年未曾在江湖走动,是以今日突然出现,众人不禁为之动容。

铁中棠奇怪的是,这些人明明与麻衣客有着深仇大恨,又明明是为了复仇而来,此刻却不知为何不肯开口说话?

这时麻衣客目光已扫向司徒笑等人,还未说话,司徒笑已摇手笑道:“咱们人多,咱们留到最后。”

麻衣客哂然一笑,心里却在奇怪,不知这些胆小怕死的人,今日怎的敢闯入这里来,莫非有了什么靠山不成。目光转处,突然瞧见那少年秀士锐利的眼睛,双眉不禁一皱。此时“鬼母”阴仪已冷冷道:“他们不说,老身便代他们说吧!”

海大少、项如羽等人一齐变色道:“咱们的仇恨,你如何知道?”竟是不愿阴仪多话的模样。

阴仪冷冷笑道:“常言说得好,仇恨再大莫如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各位与他虽无杀父之仇,但妻子都被他夺去,这仇岂能不报?至于……这仇要如何报法,就要瞧各位自己的意思了。”仰面向上,不住冷笑。

刹那间海大少等人都已变得面如土色。李剑白身子一震,后退三步,手掌紧握着剑柄,身子不住直抖。霹雳火瞧了海大少一眼,暗叹忖道:“瞧他平日言语神色,那花大姑想必就是他以前的妻子,不知如何被此人骗了,但此人却又是个花蝴蝶,始乱而终弃,是以花大姑后来只得去做那买卖。”想到这里,不知怎的忽然暗中松了口气,喃喃道:“幸好老夫一生从未娶过老婆……”

铁中棠不由恍然忖道:“难怪他们方才不肯开口,想他们俱是武林中成名人物,白不愿被人知道自己家丑。”

那“神力霸王”项如羽突然冷笑一声,瞪着“鬼母”阴仪道:“不错,咱们老婆都被他玩了。但你呢,你姐妹又与他有何仇恨?”

“鬼母”阴仪面色一变,半晌无言。

项霸王哈哈笑道:“你姐妹既无老婆,想必是自己被他玩了……”

易清菊怒喝一声,与跛足童子、聋哑少年齐地抢出。跛足童子大声喝道:“霸王有神力,老婆守不住,不要脸,不要……”

项霸王大喝一声,有如霹雳,一掌击了过去,口中喝道:“小鬼找死!”拳风虎虎,果然势不可挡。突见眼前一花,阴氏姐妹已双双挡在他面前,姐妹二人各各发出一掌,轻轻化解了他的拳势。

“鬼母”阴仪回首叱道:“徒儿们,退下!”

阴嫔怀抱“嫔奴”,咯咯笑道:“我姐妹下帖子带你们来,难道是请你们来对付我姐妹的么?”

项霸王怔了一怔,道:“这……”

阴嫔笑道:“不错,我大姐是因为遇着他这个薄情郎,后来才会变得脾气古怪,而我哩,我这一生,更是被他毁了。他毁了我,才使我去毁别的男人,才会变得声名狼藉。我若不恨他入骨,怎会假情假意地到他这里?我为的就是要亲眼瞧瞧他到底落得个什么下场,亲眼瞧他家毁人亡!”她口中说得这般狠毒,面上却满带着春花般的笑容,项霸王也不禁瞧得心里直冒寒气。

只听麻衣客仰天狂笑道:“不错,你们一生都是被我毁了的,这罪名咱家全部承当。但你们若要我家败人亡,哼!”他倏然顿住笑声,接道:“只怕还不大容易!”

阴嫔娇笑道:“你说的也不错,这些人武功以一敌一,谁也不是你敌手,但大家一齐上,你又如何?”

麻衣客大笑道:“你们人多,我难道人少么?”双掌一拍,大喝道:“小丫头们还不快来,看是他们人多还是咱们人多!”

喝声嘹亮,穿房入户。但直到外面回声俱已消失,还是没有回应。麻衣客微微变色,怒骂道:“死丫头,臭丫头,你们都死了么?”

“鬼母”阴仪冷冷道:“虽然未死,只怕也差不多了。”

麻衣客面色突然变得苍白,呆了半晌,方自厉声笑道:“好,好,难怪你九鬼子、七魔女只到了三个,原来别的人都在外等着收拾我那些女徒弟,但……但她们却毫无罪孽,你们要算账的,只管来寻咱家。”

突见“天杀星”海大少反手甩下了长衫,敞开胸襟,大步而来,道:“大家都等着捡便宜,俺只有先动手了。”

麻衣客冷冷道:“你一人不是咱家敌手,与他们一起上吧!”

海大少狂笑道:“俺海大少岂是倚多为胜的人?”

麻衣客一挑大拇指,道:“好!咱家让你三招。”

海大少一整面色,朗声道:“你让俺三招也罢,不让也罢,当着这里朋友,动手之前,俺却有几句话要说说。”

麻衣客道:“此刻若是有别人还要在咱家面前噜苏,咱家先割下他舌头,但你海大少要说,就快说吧!”

海大少道:“你虽然担承了全部罪名,俺却知道这罪名不该由你一人承当,那些婆娘也未见没有责任……”

众人又复变色,项霸王怒道:“放屁!”

海大少狂笑道:“俺这话虽不中听,但却非说不可。老实说,咱们这些人的老婆,实在也没有一个好东西。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些婆娘昔日若不是看他年少多金,武功又强,生得也不错,怎会撇下咱们去跟他?这厮虽好色,虽该死,但咱们那些婆娘被他甩了,却是活该。”

铁中棠听他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不禁又是惊异,又是赞佩。只见项霸王、玉狐狸等人虽然满面怒容,但却无一人开口反驳,显见海大少说得不错,但若非胸怀磊落的本色英雄,又怎肯说出这番话来。

厅中默然半晌,麻衣客方自笑道:“当今天下,想不到还有人会说公道话,而且说话的人是我的仇家,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数声,接道:“我知道话虽说得公道,但腹中气还是要出的,好,来吧,咱家接你几招。”

海大少道:“这口气俺闷了多少年,只因俺明知不是你敌手,也找不着你,今日既见着你……呔,看掌!”喝声中他已一拳击向麻衣客胸膛。麻衣客眼见一拳击来,不避不闪。众人都知他武功超人,只当他此举必有煞手。

哪知这一念尚未转完,只听“砰”的一响,海大少这一拳竟着着实实击在麻衣客胸膛之上。

麻衣客武功再高,也禁不住海大少天生神力,直被这一拳打得踉跄后退数步,面上顿时变得毫无血色。

海大少大惊道:“你……你这……”

麻衣客调息半晌,强笑道:“就凭你方才那几句话,咱家便不能与你动手,只有捱你一拳,让你出气了。”

众人见他身受天杀星海大少一拳,不但未受重伤,而且立刻便能说话,都不禁又惊又佩。海大少目定口呆,怔了半晌,道:“俺一生见过的怪人虽不少,但以你这样性格之人,俺却从未见过。”

霹雳火忍不住插口道:“老夫也未见过。”

麻衣客哈哈笑道:“寡人有疾,这点咱倒从不自讳。”

海大少定睛瞧了他半晌,大声道:“好!你我旧账,全由那一拳勾销,但俺此刻既不能看你捱打也不能帮你打人,只得走了。”他不等话说完,便转身而出。

霹雳火大声道:“等我一等。”正待随之而去。

司徒笑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悄悄道:“你我五福同盟,自当同进同退,兄台怎的这就要去了?”

霹雳火瞧了瞧黑、白两人,浓眉一皱,也不说话,反手甩脱了衣袖飞步而出,竟与海大少一起走了。

麻衣客叹道:“好汉子!”话未说完,不住咳嗽起来。

玉狐狸等四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他已被海大少那一拳打得多少受了些内伤。四人心意相同,便待乘机出手。忽然间,只听李剑白嘶声喝道:“别人饶你,我却不能饶你!”反手拔出了长剑,一掠而出,直刺麻衣客。李洛阳惊呼一声,变色而起。李剑白长剑如风,已接连刺出七剑之多,剑剑不离麻衣客要害。

麻衣客轻轻避过七招,道:“李洛阳,还不令他住手?”

李剑白满面俱是悲愤之容,大喝道:“谁说我也不住手!”突然双手握剑,全力一剑刺了出去。他这一剑虽是拼命的招式,但上下空门大露,遇着麻衣客此等武功高出他数倍之人,此招实如送死。

李洛阳惊呼着振衣而出,只见麻衣客身子一侧,让过了来剑,疾伸两指,闪电般夹住了剑尖。李剑白那一剑是何等力道,但此刻剑被人两根手指夹住,竟动弹不得,他纵拼全力,亦有如蜻蜓去撼石柱一般。刹那间他但觉万念皆灰,知道自己此仇再也报不成了,撒手抛剑,纵身撞向石壁,李洛阳急地抱住他身子。

李剑白嘶声道:“莫拉我……莫拉我……妈……她……她老人家……孩儿不能为她雪耻,只有……”

麻衣客突然大笑起来,随手抛去长剑,摇头道:“李洛阳,看你这莽儿子是误会了。此间只有你与我的仇恨,大是与别人不同。”

李剑白身子一震,道:“你……你说什么?”

李洛阳叹道:“傻孩子,你母亲怎会是那种女人?”

李剑白掌中匕首“当”的落下,道:“但……但……”

李洛阳叹道:“为父与他的仇恨,只是因为他曾在珠宝会集之期,夺去了咱们家一批家传之宝,为父却无可奈何。”

麻衣客大笑道:“洛阳珠宝世家,名扬天下,万万丢不得这人,是以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丢了珠宝,也一直不敢声张。”

李洛阳叹道:“江湖中只道本宅数十年俱无珠宝失窃之事,若非小儿今日误会,我也不会将此事说出来,自坏本门的名头。”

麻衣客道:“今日你既说出,想必是要向咱家索回珠宝的了?”

李洛阳沉声道:“十年前我武功大不如你,这十年来我已练了一手功夫,今日要与你一拼胜负。”

麻衣客道:“既是如此,就……”

语声未了,只听那南极毒叟冷冷截口道:“李某人的功夫,最好稍等再拿出来献丑,这一阵我四人接过了。”

李洛阳还未答话,李剑白怒道:“你四人凭什么争先?”

“南极毒叟”高天寿道:“就凭这个。”他不但言语冰冷如刀,面上也是喜怒难测,与他那寿星般滑稽的生相,显得十分不配。只见他俯手拾起了地上长剑,随手一拗,长剑便折为两段,一齐递给李剑白,冷冷道:“剑是你的,还给你。”

李剑白此剑乃是家传利器,虽非干将、莫邪一类神物,但世家代代相传的兵刃,自是精钢百炼,非同小可。他平日将此剑甚是珍惜,绝不离身,此刻见这怪老儿竟随手便将之一折两段,李剑白瞧得既是惊骇,又觉心痛,忍不住伸手去接。突听麻衣客叱道:“剑上已有毒,接不得的。”李剑白一惊缩手,俯首望去,只见那光芒闪耀的长剑,此刻果已变得碧惨惨黯淡无光,他哪里还敢伸手去接。这“毒叟”一触之下,便将长剑染毒,此等施毒的功夫,不但李氏父子惊骇,别人见了也不禁色变。

“南极毒叟”哈哈笑道:“我这‘毒叟’两字,岂是浪得虚名的么?”随手一抛,两段剑流星般飞出。

“玉狐狸”杨群笑道:“此剑丢了多可惜。”语声方出,他身形已起,竟比那断剑去势还疾,两只长袖凌空一卷,便将两段剑全都卷入袖里。短短七个字方自说完,他身形又已站回原地,不但来去倏忽,飞翔如意,而且身法更是惊人美妙。众人见这“玉狐狸”竟然施展出这一手如此惊人的轻功,无论是友是敌都不禁脱口喝出彩来。

只有那一排黑巾蒙面的黑袍妇人,仍然幽灵般屹立不动,别人若不注意,竟难发现她们的存在。

但见“玉狐狸”杨群双袖一抖,将断剑抖落地上,“快活纯阳”笑道:“丢了既可惜,不如废物利用了吧!”

他俯身拾起长剑,走到那方才被“神力霸王”一拳击裂的石墩前,接着笑道:“项施主神力虽惊人,但却太失礼了些,将主人家好好一个凳子,弄得坐不成了,贫道正好利用这废物,为它修补修补。”他一面说话,右手拿着断剑,左手拢起两半石墩,胸膛起伏,提气作势,突然吐气开声。只听他口中“啃”的一声,竟将那半截断剑生生刺入石墩里,生生将两半石墩钉子般钉在一起。那石又硬又脆,但他以剑穿石,却有如刺穿豆腐一般,不带声息,众人又不禁喝起彩来。

“快活纯阳”吕斌拍了拍手,长身而起,笑道:“诸位且莫喝彩,贫道手上若是事先未涂解药,此刻早就被毒死了。”

“神力霸王”一拳碎石,面不改色;“南极毒叟”折剑如竹,掌上染毒;“玉狐狸”飞身追剑,来去如电;“快活纯阳”剑刺坚石,如穿豆腐。这四人一人露了一手功夫,无一不是惊人之作。

铁中棠、水灵光双手相握,瞧得实是心惊。

“南极毒叟”眼角斜睨着李剑白,冷冷道:“就凭咱们这四人的几手功夫,可够资格与你争先么?”

李剑白目定口呆,无话可答。

麻衣客哈哈一笑,道:“既已抢得了先,就动手吧,想不到这十余年来,你四人武功果然精进许多。”

“南极毒叟”阴森森笑道:“纵然精进,却也比不上你。我四人商量,只有一齐动手了。”

四个人身形一转,抢了四角,将麻衣客围在中央。麻衣客看来虽仍气定神闲,颜色不变,其实暗中早已戒备森严。“玉狐狸”杨群微一抱拳,道:“小心着,我……”

突听一声轻叱,道:“且慢!”声息虽轻,但听来有如钢针刺在耳中一般。

“玉狐狸”等四人齐地一惊,转目瞧去,这才瞧见两个黑袍蒙面妇人,离群当先走了过来。她两人行路的姿势极是奇异,肩不动,腿不屈,竟有如浮云飘动,鬼魅移形一般,但见长袍不住波动,人已到了眼前。

麻衣客与玉狐狸双方都觉奇怪,猜不出她们是谁,也猜不出她们是何来意。“快活纯阳”道:“女施主们有何见教?”

左面的黑袍妇人缓缓道:“你四人动不得手。”

她语声平和轻柔,不带丝毫烟火气,但语句却是命令之式,似是此话一说出来,别人便不得更改。

玉狐狸等人呆了一呆,齐地放声大笑起来,只有“南极毒叟”最是深沉,仍然不改声色,缓缓道:“我四人为何不能动手?”

黑袍妇人道:“你四人在外奸淫屠杀,无所不为,你既奸了他人妻子,别人自也可奸你之妻子,你有何资格动手?”

项霸王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管咱们的事?”

黑袍妇人缓缓道:“苍天有威无力,不能亲管人间之事,所以要借我们的手,为天下妇人女子来抱不平。”

项霸王大笑道:“如此说来,你们莫非是苍天的使者不成?”

黑袍妇人道:“正是。”

她每句话说来俱是平和轻柔,也无人瞧得见她们黑巾后面上的表情,但这“正是”两字出口,却带着种无比神奇的魔力,让人无法怀疑,只觉她们真的是白天而降的神使,世人绝不能违抗于她,纵是项霸王这般强横之人,听了这短短两字,也不觉打了个寒噤,别人更是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过了半晌,“快活纯阳”干咳一声,指着麻衣客道:“你既要为女子不平,为何不管这厮,却来管我们?”

黑袍妇人道:“我们本是为了要瞧他遭报应而来,但此刻却还未到时候,也不让你四人动手。”

“快活纯阳”道:“却是让谁动手?”

黑袍妇人道:“苍天所令之人。”

项霸王突然怒喝道:“什么苍天苍地,装神弄鬼!俺就不信这一套,滚吧!”出手一掌,向那黑袍妇人击去。

黑袍妇人道:“人力不可胜天,你竟敢动手?”

项霸王呆了一呆,黑袍人衣袖已反撞上来,项霸王曲肘收拳,大喝道:“并肩子一齐上吧,先请她们走路再说。”喝声中已攻出五拳。他练的外门功力,早已登堂入室,此番五拳攻出,当真有霸王开石之势。

黑袍妇人身形闪动,不知怎的,已避开了四拳,但等到项霸王最后一拳击出,她突然站住身子,不避不闪。

“神力霸王”方才一拳碎石,是何等威势,众人眼见他这一拳已击在这妇人身上,心头不禁一骇,都只当这妇人必将骨折身飞,项如羽亦自暗中大喜,哪知他这一拳方自沾着对方衣服,黑袍妇人衣衫突然向内一陷,他拳上力道,竟有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项霸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但容不得他心念再转,黑袍妇人长袖又已反卷而起,兜住了他手臂。

刹那间,他只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自对方袖中涌出,身不由主地被兜得离地而起,偌大的身子,忽悠悠自“玉狐狸”头上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上了石壁,沿壁滑落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来众人更是大惊失色,李剑白等武功较弱之人,还只当这妇人真的身怀不可思议的神通法术。

“玉狐狸”等人虽知她这一手乃是“四两拨千斤,沾衣十八跌”一类内力功夫,但却更不禁为之心惊。这妇人黑巾蒙面,虽瞧不出她年纪,但世上能将此等功夫练到这般地步之人,实是寥寥可数。要知黑袍妇人方才衣服一陷,便已将项霸王力道全都引入,再自袖中挥出,项霸王做梦也想不到方才乃是被自己力道摔了个跟斗,在地上晕了半晌,方自挣扎爬起,但头脑一晕,扑地又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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