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开救护车的马天成,只要不出车,就躲在医院门口的值班室里。医院的救护车需要二十四小时有人当班,马天成就和另外一位司机师傅白班、晚班地轮流当班。值班室连着传达室,传达室的门卫是个老人,人称老田头。因为在传达室工作,老田头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日本人在时,他就是传达室的门卫;国民党在时,他还是;现在是新中国了,他仍然负责这家医院的门卫工作。

老田头生就是一张碎嘴子,一天到晚絮叨个不停。不是说这、就是讲那,想让他那张嘴停下来,比不让他吃饭还难。

因为里间值班室的马天成在,他就多了一个说话的对象。于是,两人就成了一对聊友。

老田头就说:王师傅,听说了吗?三经街那疙瘩,昨天晚上又抓了俩人,听说是日本人的特务,一老一小。听说是小的自首的。

已经改名王宝山的马天成,从来不怀疑老田头的小道消息,许多老田头今天说的事,明天他就在报纸上得到了验证。

现在,他一听到“特务”两个字时,心里就是一惊。此时的沈阳抓出一伙或一股特务,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每过一段时间,医院门口的公告栏里就会贴出政府的告示,也有被抓特务的名单在那里公示,公告下都盖着鲜红的印章,让人不容置疑。

马天成每天走到公告栏下都是提心吊胆的,但他越害怕就越想看,越看又越害怕。解放初期的沈阳城围剿特务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为了发动群众把潜藏的特务抓出来,公安局每破获一起特务案件,都要大张旗鼓地张榜公布。

前一阵,他在公告栏里就看到了尚品的名字。布告上说,这是沈阳市破获的第一起国民党军统特务,希望至今仍隐姓埋名的特务,停止一切特务活动,到政府投案自首,坦白从宽。

尚品的落网,让他紧张了好一阵子。那几天,他向医院请了几天病假,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时刻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公安局的人就会上门来抓他。他躺在床上是装病,结果就真的病了,发烧不止。刘半脚给他在额头上搭了凉毛巾,小心地照顾着。

他躺在床上,望着刘半脚担惊受怕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他明白,刘半脚是无辜的,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女人,自从嫁给他,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跟着他担惊受怕地东躲西藏着。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说:半脚,我这病是心病,你就别忙活了。

刘半脚怔怔地望着他。他又说:尚品被抓起来了,被抓的还有个女的,是守备司令部的机要参谋林静。

“哗”的一声,刘半脚端在手里的碗就掉在了地上。她面色发青,浑身竟哆嗦起来:老天爷呀,这日子可咋过呀?

刘半脚知道尚品是马天成的上线,以前隔三岔五的,马天成就会去大东食杂店取回尚品寄存的情报。每次取回情报后,他都会在家里呆呆地坐上半天。最初,刘半脚不知道男人为什么发呆,后来才知道男人是在发愁,发愁交给他的任务。台湾命令他们去破坏变电厂或是铁路。这样的任务,仅凭着他现在赤手空拳的,根本无法完成,弄不好还会自投罗网。解放初期的沈阳城,变电厂和铁路都属于城市的要害,有专人守护着,别说让他一个马天成,就是十个马天成,也不一定能搞出名堂。于是,他不能不犯愁地在那儿发呆。

一次,刘半脚看着马天成发呆的样子,就壮着胆子问:天成,你这是咋的了?

马天成就把纸条上的任务说了。

刘半脚拍着腿,压低声音咒道:丧了良心呀,让俺去干这,不是白白送死吗?有能耐你派飞机来炸,用大炮来打呀。

马天成及时地制止了她的咒骂,然后辩解道:我是国军的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以后我的事,你不要瞎搀和。

明知道这样的任务完不成,他还是去了。无论是变电厂、火车道的道口,还是自来水的蓄水池,果真都有人在昼夜值守。他去那里转了转,看一看,上级的指示归指示,行动归行动。气馁的他在回来的路上,见四周无人,拾起路边的石子,朝路灯砸了过去。

后来,刘半脚见马天成愁苦的次数越来越多,便对他说:以后取情报,我替你去。你去的次数多了,会让人怀疑你。

马天成也觉得刘半脚说得有道理,就答应了。最初几次,她都把情报取回来,交给了马天成。马天成看了,就愁苦得要死。她不识字,只能小心地问:又有啥事?

马天成就烦躁地挥挥手,划着一根火柴,把纸条烧了。然后抱着头,躺在床上,冲着天棚发呆。

男人一这个样子,她心里就无着无落的。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地,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想、也不愿意自己的男人整日这么闷闷不乐,她想要让男人开心起来。只有男人高兴了,她才能高兴。

于是,她再去取情报时,就大着胆子在回家的路上,把那张纸条撕了,然后塞到嘴里,吞了下去。

她一进门,马天成就伸出了手。

什么?她明知故问。

情报呢?

没取到。

马天成立刻变得踏实下来。

没有了情报的骚扰,日子便又是日子了。马天成在心情好一些时,就会和刘半脚聊一些医院的人或事。讲到有趣时,两个人就显得很开心。平日里,因为怕暴露身份,她除了买菜、取情报,几乎就守在家里,活生生像个囚犯。此时的她,内心里顿时生出对自由生活的渴望和向往。

后来,她再去取情报时,就会毫不犹豫地把那张纸条吃到肚子里。

马天成跟她要情报,她就张着手说:哪有情报?有我还不给你。

这样的情形在几次之后,马天成就开始怀疑她了。怀疑归怀疑,但马天成并没有说破。他现在都形成条件反射了,只要情报上给他派了任务,他就吃不香、睡不着的。渐渐地,他开始恐惧那一张张小小的纸条了。

在没有收到情报的日子里,他眼不见、心不烦,然后低着头上班、下班。没有出车任务时,就躲在值班室里,和老田头说会儿话,或者跟自己下一盘棋。刚开始,他是想找老田头下棋,以此来消磨时间,可老田头不愿意下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老了,动不了脑筋了,一动,就疼。于是,老田头就剩下南天地北地扯闲篇了。

有时,他对老田头的话不感兴趣,便自己跟自己杀一盘。他一会儿坐在这面走一走,然后又绕到另一边,摆出一个棋子。常常是一个人守着一盘棋,没完没了的样子。

尚品的被捕,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病了几天后,终于又摇摇晃晃地去上班了。

外面的阳光依旧,医院里的日子依旧。自从尚品被抓后,他再也没有让刘半脚去过大东食杂店。他知道,去了也是白去。没有了尚品这个上线后,他的日子果然就清静了。他乐意过这样踏实的日子。

时间长了,他偶尔也能仰起脸走路了。他还会经常到老田头的传达室,坐在窗前,与熟悉或不太熟悉的人,打一两声招呼。

他仍然留意着报纸,那是他了解外界信息的一个窗口。他从报纸上看到,朝鲜战争仍在打着,第三次战役结束了,第四次战役又要打响了。特别是看到更为具体的歼敌数量和收复失地的内容时,他的心里就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如果美国人能顺利地把朝鲜拿下来,国民党还可能有机会反攻大陆。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遥遥无期了。大陆似乎铁了心要和美国人在朝鲜打上这一仗了。全国上下同仇敌忾,有钱的捐钱,有力的出力,一定要把美国人赶出朝鲜。这种全民一致的民族大义,更让他感到了无望,甚至是恐惧。

朝鲜战争刚爆发时,他似乎还看到了一点希望,他企盼美国人能打过鸭绿江,帮助国军反攻大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美国人离鸭绿江却越来越远,最后竟退到了三八线以南。马天成彻底地绝望了。他和共产党的队伍交手这么多年,深知共产党的谋略,现在又派成批的志愿军到朝鲜,在这场保家卫国的战争中,共产党是不会输的。此时的马天成渐渐地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势,当初他留在沈阳时,还有着一种报效党国的悲壮情怀,随着局势的变化,他的心一点点地凉了。就凭台湾那些残兵败将,想反攻大陆,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罢了。

现在的马天成已经没有任何野心了,他只想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如果有朝一日,能回老家看上眼父母,那就是他最大的奢望了。

每天到了医院后,他就在值班室待命,一边听老田头播报着新闻。老田头手举着报纸说:志愿军、朝鲜人民军,在三八线以南歼敌两个师,取得阶段性战役的胜利。

老田头还说:抗美援朝是一场持久战,是一场人民战争,全中国人都要投入到这场战争中去。

马天成对这些消息,没有任何兴趣。他坐在值班室的桌子前,桌子上摆着一盘昨天下班时没有下完的棋。他这边走一步,又绕过去,那边走一步。一个人下棋,只能是自己打败自己。

刘半脚这些日子,莫名地有些兴奋。她高兴的是尚品被政府抓了起来,以后她再也不用去大东食杂店去取情报了。没有了情报,马天成的日子也就踏实了,每天按时上班、下班的,有时还带着她到院外的马路上转一转。这时候,她的心情是放松的,脸上挂着笑,看什么都觉得是那么的好。

晚上,她揽过马天成的肩膀,脸贴在他的胳膊上,喜滋滋地说:当家的,咱们的日子就这么过吧。这么过日子,俺心里踏实呢。

马天成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这段时光,可以说是两个人相聚以来最美好的。如果不是007的出现,他们的日子也许和正常人一样,慢悠悠地过下去。

007是在一天的傍晚时分出现的。他提着一只帆布包,敲响了马天成家的大门。

门一响,刘半脚就紧张起来。当时两个人正坐在桌前准备吃饭。刘半脚想站起来,腿却抖得要命。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的日子,往常是很少有人来敲他家的门的。

马天成看了一眼刘半脚,缓缓地站起了身子,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他在开门前,还虚张声势地问了一句:谁呀?

外面的人说:开了门,你就知道了。

马天成的一只手搭在门把上,微闭了一下眼睛,猛地就把门打开了。

半倚在门上的007差点跌倒,他踉跄了一下,站住了。

站在门外的这个人打扮得有些不伦不类,穿着中山装,戴了礼帽,手里提着一只油渍渍的帆布包。

来人似乎对马天成很是熟悉,他先关上了门,然后摘下帽子说:马队长,你看看我。

说完,还在马天成面前转了两圈。

马天成一脸戒备地望着他,不知来人何意。眼前的这个人,他似乎见过,又似乎从来就没见过。

刘半脚终于恍过神来,她颤颤抖抖地从桌子后站了起来,给来人倒了杯水,颤声道:你们坐下说吧。

然后,晃着一双半大的小脚,进了里屋。

来人也不客气,坐到桌前,端起水,咕咕地喝起来。

马天成仍百般警惕地望着他。这人刚进门时,叫了他一声“马队长”,看来他对自己的过去是熟悉的。此时,他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007终于说话了:我是中统留在东北的007,你见过我。可是你不记得我了,我可认识你,军统东北站的马队长。

说完,007干笑了两声。

眼前这个人生得和他的笑声一样干瘪,苍白。

当来人自报家门,说出是中统的人时,马天成的脑子里快速地回忆着。中统的人是搞地下活动的高手,神秘得很,一直以来很少和军统的人打交道。

007似乎不想兜圈子了,压低声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上面已经知道军统的线断了,台湾来电,让中统直接和他联系。现在的军统和中统要联合起来,为党国效力,自己就是007。

马天成坐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人,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007又开口了:马队长,你让我找得好苦啊!我跟踪你都有大半个月了。以后我负责和你联络,咱们从现在开始,可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说完,又干硬地挤出两声笑来。

那天晚上,马天成几乎再没有说一句话。007拎起帆布包,戴上礼帽,将帽檐压得低低的,走到门口时,他回过身,冲送他出门的马天成说:以后,你这里我会常来,不用送了。

说着,把门拉开一条缝,干瘪的身体就从门缝里挤了出去。然后,在外面,反身把门关死了。

007走后,刘半脚才从屋里出来。显然,来人的话,她已经听清了。她一脸愁苦地望着马天成说:当家的,咱们不和他们搀和了,咱这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啊?

马天成铁青着脸,盯着屋里的一个角落,此时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尚品被抓,他原以为自己和上级的线就断掉了,没有人再来找扰他。没想到,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他感到有一双无形的手,正牢牢地抓住了他。

刘半脚突然就哭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她一边哭,一边说:当家的,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这种提心吊胆,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俺是过够了,要不你送俺回家吧。俺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就是让共产党抓住枪毙了,也比这样拿刀剜你的心好受。

别嚎丧了!马天成拍了一下桌子,本来他的心里就乱七八糟的,听女人这一唠叨,更是烦乱不堪。

女人抽抽咽咽地止住了哭,眼巴巴地望着他,小声嘀咕道:当家的,你说可咋办啊?

马天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那天晚上,他又一次失眠了。他翻天覆地在床上折腾,躺在身边的女人显然也没有睡着,但她不敢去惊扰他,小心翼翼地缩在一旁。

他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

早晨一走进医院,看见门口的布告栏又贴了一张政府的公告。人们一边看,一边兴奋地议论着什么。他凑过去,发现又是破获特务的内容。公告上仍苦口婆心地劝告藏匿的特务,弃暗投明,争取重新做人。

他低着头走进了值班室。老田头似乎看出了他情绪的变化,尾随着也走进了值班室,伸手在他的头上摸了一下:也不热啊,和老婆吵架了?

他勉强地从脸上挤出一缕笑意:没,就是没休息好。

老田头就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举着张报纸喊道:王师傅,告诉你点高兴事。

然后,就大声地念起来:公安局反特小组,昨天在皇姑区抓获敌特分子三人,起获两部电台……

他忽然咆哮道:别念了。

老田头就放下了报纸,一脸怪异地看着他。

以后,007就像一块膏药似的贴上了他,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敲响他家的大门。他一听到敲门声,心便乱了。没有办法,他只能站起来去开门。007幽灵似的钻进来,一进门就变戏法似地的拿出一封信。

命令是由007宣读的,内容是:尽快进行破坏活动,发展下线,为党国效力。

他听着命令,头都大了。007每一次走时,都用一种近似威胁的口气说:001,你的成绩可不好,这让我如何向上级汇报。有朝一日,面对党国,你如何交待?

面对这样的质询,他哑口无言。待007的背影在他眼前消失后,他恨恨地想:去你妈的党国吧。

007就像一只令人恶心的苍蝇,赶不走,驱不跑,整天嗡嗡嘤嘤地缠着他,让他不厌其烦。

刘半脚也跟着唉声叹气,日子就又开始愁苦起来。

他现在时常做一些恶梦——不是开救护车时,刹车失灵了;就是公安局的人猛地出现在他面前,向他出示搜捕证。

他在梦里一惊,大叫着,醒了。

刘半脚也被他喊醒,然后,一惊一乍地摇着他说:当家的,当家的,你醒醒。

直到这时,他才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浑身是汗,心仍怦怦地跳着。他用手捂着胸口,说:快,给我水。

喝了几口水后,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却再也睡不着了。

刘半脚哭哭咧咧起来:老天爷呀,你咋不睁开眼睛,看看俺们啊。俺们这是过的啥日子呀!

第二天,家里的香炉又被供了起来。刘半脚一天到晚地在香炉上燃一炷香,然后跪在那里,默然祈祷。

她长时间地跪拜着,地久天长的样子。有时也会拉着他道:当家的,你也跪一跪,神灵会保佑咱们的。

他没好气地把她的手甩开。这个可怜的女人,就无助地哭了,嘤嘤的,像受气的小媳妇。

看着哀哀哭泣的女人,他的心里有些不忍。这是个死心塌地跟着自己担惊受怕的女人,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自己好?想到这儿,他拉过女人,一同跪在了香炉前。女人嘴里念念有词:神灵呀,保佑俺当家的。俺没有别的要求,就想过踏实的日子。神灵呀,你睁睁眼吧。

听了女人的絮叨,他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007又在一天晚上,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

外面正下着雨,雷紧雨急。闪电的白光透过窗子,屋里便多了一层寒气。

007脱掉了雨衣。雨衣像一团烂布似的龟缩在门口的角落里。007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不等马天成招呼,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随手掏出一支烟,刘半脚正要打开屋里的灯,被他挥手制止了。他一脸暧昧地将自己隐在灰暗之中。

马天成坐在他对面的一张凳子上。

007吐了口烟,用冰冷的声音说:001,上级对你很不满意。这段时间,你可是没有任何作为。

马天成嗫嚅着:我……

不等马天成说下去,他就抬起手,做了个“停”的手势,继续道:看来靠你独立完成任务是办不到了。今天,你跟我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

什么?马天成惊慌地抬起了头。

走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007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拎起了角落里的雨衣。

马天成跟在他的后面,站在门口,有些犹豫。

刘半脚这时冲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抓住马天成喊道:当家的,外面这么大的雨,咱、咱不去了。

007走过来,掰开刘半脚的手,扭过头,冲马天成道:001,你应该管教一下你的女人。

说完,拉开了门。马天成犹豫一下,还是跨出了大门。一股阴凉的风吹过来,让他浑身一抖。

这时,刘半脚也冲出来,一下子扑在他身上,带着哭腔道:当家的,咱不去,你不能去。

007回过身,把刘半脚及时地推回了屋。屋里传来了刘半脚的哭声,007用力把门关上了。他看了一眼马天成道:你这个女人!

然后,他推了一下马天成。马天成跌跌撞撞地向楼下走去。

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风雨中。

走着走着,007忽然停下来,附在他耳边道:你干净不了了。现在公安到处在抓我们,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

他跟在007身后,脚下一滑,竟跌倒了。他抖着声音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昏暗中,007咬着牙道:发电厂!今晚,我要让整个沈阳的天都黑下来。

说完,掀开了自己的衣服。一道闪电划过,马天成看到了007腰里缠着的炸药。

马天成的身体一阵战栗,他靠在一棵树上,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刘半脚的哀嚎:当家的,咱不去——

007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你害怕了?你们军统的人都是胆小鬼。告诉你,现在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上面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把沈阳搞得天翻地覆,就派人把我们接出去,去香港,去台湾,随咱们挑。

马天成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很沉,他靠在那儿,身子不停地抖着。

007突然掏出来一把枪,在马天成的眼前一晃,道:看来你是不想完成任务了?可以。

说着,枪就抵在了马天成的太阳穴上。

马天成闭上了眼睛。突然,他的眼睛又睁开了。他迅速伸出手,抓住007的手腕,只一扭,枪就到了他的手上。接着,另一只手掐住了007的脖子,身体往前一倾,便把干瘪的007扑倒了。

007在他的身子下“唔唔”叫了两声,身子便一挺。他发疯似的掐着007的脖子,一边掐、一边呜咽道:是你逼我这么干的,这都是你自找的啊——

又一阵雷鸣声中,他哭了。雨水、泪水和着冷汗,一同流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摇摇晃晃走回去的。一进门,就倒在了地上。刘半脚疯疯癫癫地扑过来,抱住他,一叠声地喊着:当家的,当家的,你咋了?

半晌,他睁开眼睛,望着刘半脚:我把他杀了。

刘半脚便僵了似的怔在那里。

夜里,马天成就发起了高烧,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胡话。

他说:别缠着我,别缠着我。

他还说:杀、杀了你。

他又说:特务,我就是特务……

足足折腾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天亮时,他才沉沉地睡去。

刘半脚坐在那里,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刚开始,她看到他这个样子时就一直在流泪,现在,她已经不再流泪了,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她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当家的,这不人不鬼的日子,俺过够了。

醒过来的马天成睁开了眼睛,他一眼就看到了刘半脚那双刚硬的目光,这种目光让他感到陌生。

她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当家的,俺要回家,哪怕看上俺爹娘一眼,让俺死也行。

清醒过来的马天成知道,沈阳是不能待下去了,007的那伙人是不会放过他的。这么熬下去,只能是坐以待毙。他从刘半脚的目光中感觉到,即便是十头牛也不能拉回她了。

回家?他喃喃自语着。

当家的,咱回家!

两个人是在傍晚走进沈阳火车站的。他们买了去天津的火车票,然后再从天津坐船到烟台。到了烟台,离家也就不远了。

他走在前面,她扯着他的胳膊,踉跄着跟在后面。

这时,一队巡逻的警察朝这里走过来。他立时低下头,硬着头皮往前走。

一双脚忽然就停在了他的面前。他顺着那双脚抬头看去,就看到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人低沉地说了一句:马天成,我找你很久了。

乔、乔副官……

沈阳特务001,就这样落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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