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蓉特别自来熟,尤其喜欢生人。她看你个子高就想让你抱她转圈,是不是吓到你了?”辛然把蓉蓉从地上抱起来,笑意嫣然地看着我。

她独有一种温柔坚定的气质,说话的声音低缓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我向她行礼,答道:“夫人言重了,奴婢只是没有这种经验所以有些慌张。”

她偏过头看了我一会儿,笑道:“你就是阿止对吧?”

“是的。”

“我一直想着要准备礼物给你,不过之前没见过你,所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辛然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我现在想到了,有一个礼物你应该会喜欢。我府上有位很好的画师,你愿不愿意每日给我一个时辰,让这位画师给你画一幅画像?大概……七天能画好吧,怎么样?”

我有些意外,说道:“夫人这样未免太隆重了。”

辛然却笑着摇摇头,温言道:“你不用同我客气,只管说愿不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

她似乎很开心,笑意盈盈地说:“那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蓉蓉跟着辛然重复了一遍,拍手鼓掌起来。

无功不受禄,辛夫人这般厚待我倒是让人捉摸不透。

清宁君府背靠南湖,在南湖边修了个观景夏荫亭又在岸边种了一大片荷花,辛夫人便约我第二日清晨来此。我第二天便起了个大早,思来想去那件粉色小袄是穿不上了,就挑了一件天青色绣莲花的衣裙。姬玉第一次送我的那块青色月牙形玉佩我拿在手里看了半晌,还是系在了腰间。

既然是辛夫人要找人帮我画像,我自然要好好打扮以示敬意。其实我从小就不太喜欢被画像,期期房间里存了半架子她的画像,看她的画像看多了再看自己的就看不下去了。

我想给我画像的画师大概也是尽力了,只是我的长相摆在这里,他当然没办法把猫画成老虎。

我到亭子里等了片刻,阳光渐渐强盛起来。树林阴翳下一片虫鸣鸟叫,水汽从湖面上拂来,荷花荷叶摇曳着,远处山峰隐约在云雾中,确实是夏日好风景。听到脚步声传来我便转过头去准备行礼,却见一个紫衣束发的男子站在亭子阶梯下的微风里,我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他抬头看着我,琥珀色的丹凤眼微微睁大了,浅紫色发带衣袂微微飘动,像是站在一幅无声的画里。

“阿止这么早就来啦。”从他的身后走出巧笑倩兮的美人,打破了这幅无声的画卷。辛然提着裙子拉着站在原地的姬玉拾级而上走进亭子里,对我说:“我给你请的这位画师如何?”

我怔了怔,说:“夫人说的是……”

“我府上最好的画师便是我的表哥你的主人,姬玉公子。”辛然招招手,便有仆人依次搬来画具颜料,之后又有丫鬟捧着胭脂水粉来了。姬玉微微皱眉看向辛然,辛然却面色如常地笑着拉他坐下,说道:“你可是答应我了要为我的友人画一幅画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食言。”

“阿止什么时候成你的朋友了?”

“昨天。”

姬玉眯起眼睛看了辛然一会儿,摇着头叹息一声拿起笔,目光与我对上。那目光没什么情绪,只一瞬便滑开。

“你坐下吧。”他说道。

我低眸应下,坐在石凳上,只觉得身体有些僵硬。

辛然招呼着丫鬟给我上了一遍妆,她认真道:“姬玉一旦开始作画便是极认真负责的,只是他平时太忙啦,一天只能画一个时辰。但你好好配合,我想这幅画像一定令你满意。”

我抬眼看她,辛然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眨眨眼睛,然后说要去找蓉蓉过来跟她表舅学画就先走了。

子蔻说夏菀从小就侍候姬玉,和辛夫人关系很好。这番情形想来是夏菀看出来我和姬玉生气了,便跟辛然说了什么请她安排的。虽然是一片好心,但是这情形可真是尤其尴尬。

辛然留下的仆人都远远地站在亭子脚下,这方亭子里就只有风声,鸟鸣,阳光,我和姬玉。

自从那个夜晚之后我和他大约有半个月没有面对面,也没有说话了。此时他的面前支着画架,时不时抬头看我,目光一寸寸从我的脸颊上移下去再移上来,有如实质一般。便令我愈发不自在。

我轻轻叹息一声,目光落在他拿笔的手上。那洁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里稳稳握着笔,就像以前握着棋子,撩拨琴弦那样,看不出一丝异常。

“你的手还能画画么?”我便问道。

姬玉轻笑一声,看向我戏谑地说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手又不是阿夭的手。”

我被他这带着火气的话噎得一时无言,顿了顿便笑道:“给我画像的是你又不是阿夭,我想知道我的画师有没有能力画出良作,这也惹您生气么?”

姬玉皱起眉头,他看了我一会儿像是真的生气了,又带上平时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你要是真的担心画作不如调整姿势,如此僵硬跟石头一般,便是再巧手的画师也画不出佳作。”

我们各扳一城,暂时偃旗息鼓。

亭子里静默了没多久,就有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蓉蓉喊着表舅一路跑过来。姬玉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放下了手中的笔,接住了蓉蓉的飞扑。她仰着头看着姬玉说道:“娘亲说她要修剪花枝,今天让我跟着表舅,看表舅画画!”

“那你在旁边坐着,看倦了就去找奶母玩。”姬玉像是料定了她坐不住,说话的声音温软带着笑意。

我看着这一幕,便觉得他将来或许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他对待亲人真的非常温柔又真心。

蓉蓉一转眼看到我,眼睛亮起来。她从姬玉膝头跳下来跑到我旁边,说道:“新来的大姐姐!”

她笑起来天真可爱,便如年画娃娃一般。我不禁也笑起来,弯下腰看着她:“蓉小姐,我叫阿止。”

蓉蓉便大大方方地叫我阿止姐姐,然后又跑回姬玉身边,依着他坐下来看他画画。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懂,她的神情倒是很认真,煞有介事地拿了一支笔在旁边铺了张白纸跟着画。姬玉看了她一眼,便由她去了。

蓉蓉画了一会儿就兴奋地丢了笔跑过来拿给我看,纸上赫然一个大头娃娃让人忍俊不禁,那么稚嫩的笔触怎么看和我也不像,但我还是拍手称赞道:“蓉小姐画得很好,我在你这个年纪连握笔都握不稳呢。”

蓉蓉闻言非常开心,把那画折了几折认真地递给我,我接过画便问蓉蓉道:“你表舅画画这么好,怎么不把画给表舅看?”

小姑娘看了一眼姬玉,哼哼唧唧地说:“表舅肯定要说我画得丑!表舅每次都这么说。”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姬玉,姬玉瞥了我们一眼并不说话。

他明明是哄骗的高手,却似乎越是真心对待的人越不哄,譬如顾零,沈白梧,以及尚且年幼的蓉蓉。

蓉蓉一会儿跑到姬玉那边一会儿跑到我这里,气氛缓和了许多,我也渐渐放松下来。待一个时辰过去之后,姬玉放下笔转动手腕。

蓉蓉见他放下笔便跳上姬玉的膝头要他抱她,姬玉却笑起来看向我,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听他说:“阿止姐姐也很会飞,蓉蓉去找阿止姐姐抱吧。”

我正愣着小姑娘就蹿到我身边,抱着我的腿道:“阿止姐姐抱我飞呀!”

……这我还真的不会。

我蹲下来她就搂住我的脖子,我拍着她的后背看向姬玉:“公子,我没抱过孩子,我怕……”

姬玉把手背到身后,但笑不语,看起来是丝毫不打算帮我。

我突然意识到他极少把手背到身后,上一次见还是他的剑被顾零打掉的时候,再上一次就是暮云他弹琴的时候。

想来是他的手没力气了,不想让蓉蓉察觉。

我怔了怔便叹息一声,认命地笨手笨脚地把蓉蓉抱起来。还好她的重量尚轻,又很乖地搂着我的脖子,但我挺直了身体就僵住了。姬玉看了我别扭的样子便道:“你右胳膊抱住她的腿,左胳膊护住她的后背。”

我遵照他的指使调动我的胳膊,好不容易才稳稳地以舒适的姿势抱住蓉蓉,姬玉看了我片刻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你也太笨了吧。”

蓉蓉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她搂着我的脖子看着我,跟着她的表舅笑眯眯道:“阿止姐姐好笨!”

我被她的样子逗笑,作势要撒手:“那我把小姐丢出去啦?”

蓉蓉立刻抱紧了我的脖子,咯咯笑着说不要。我就抱着她转了好几圈,蓉蓉兴奋地松开一只胳膊喊起来,说道:“飞得好高呀!”

卫国人个子普遍比较矮,我是北方人个子高,怪不得蓉蓉一直逮着我和姬玉这两个个子最高的要抱。蓉蓉开心了一会儿又要姬玉抱,姬玉还是摇头道:“那表舅要问你功课,你答上来表舅才抱。”

蓉蓉嘟起嘴巴道:“不要嘛,表舅抱嘛!”

姬玉笑着与她周旋,我从侧面看到他背于身后的手,他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右手纤细的手指似乎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只是非常非常轻微的,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的手似乎不能长时间从事精细的工作,譬如弹琴画画之类,但是他始终伪装得很好。辛然既然请他为我画像想来她也不知道姬玉的手有问题。

这个人刚刚发现自己的手废了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能弹他喜欢的曲子,拿不动剑,画画也得断断续续的。他有没有在夜里崩溃痛苦,支离破碎,可是白天又把所有碎片打扫干净收拾整齐,笑脸迎人。

姬玉看向我,微微眯起眼睛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抬眸看他,答道:“我在想……你给我画的画一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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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惑行为:两个聪明人的小学鸡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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