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放下我的手腕,转过身去把灯点起来。幽幽的火光就照亮了这个房间,病床上我苍白的脸色也因为火光染上几分暖色。

姬玉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轻叹一声侧躺在我身边,像是疲倦极了。他的眼里全是血丝,认真地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我”,轻声说道:“第四天了,我还是不能入睡。”

“照这样下去,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活不成了。”姬玉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仿佛在开玩笑一般。但话说完他就不笑了,眼里的光芒慢慢沉下来。

他看着面前那个无知无觉的病人,仿佛积攒了很久情绪终于泄露出来,眼神变得很复杂。姬玉哼笑一声说道:“你只喜欢阿夭,你这么惜命的人,既然阿夭已经死了你干嘛还为我做这些事情?”

“你们这些人啊,顾零也好沈白梧也好你也好,从前我不被信任受苦受难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如今我变了却一个个排着队来怀念以前的我了,不觉得可笑吗?”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唯有烛火月光虫鸣鸟叫,和一个听不见话的病人的时刻,我第一次看到姬玉流露出隐秘的近乎于委屈的情绪。

他从来不让身边的人提阿夭,似乎对此深恶痛绝。可或许他才是最怀念阿夭的人。

我便觉得难过,轻声说道:“对不起。”

很多时候我只顾着保护自己,害怕从他那里受到伤害。却没有认真想过我在他面前说只喜欢阿夭,对他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姬玉自然听不见我的声音,他伸出手去撩我额前垂落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指尖绕着,轻声说道:“遇见你的事情我想起来了,可不就是教你唱歌,不就是给你讲了一些故事吗?你怎么能一下子记十几年呢?该不会是……便是这么一点善意,在这十几年里你也再没有感受过了吧?”

“宋长均说你从小就非常安静,除了跟在姜期期身后就是看书,窝在宫里的书库里,看一天,看一年。总是问太史令大人很奇怪的问题,待太史令想要深究的时候又不说话了。这么多年里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觉得你一定很孤独。”

姬玉的话顿了顿,手指在我的鼻尖上刮了刮,轻声道:“我也这么觉得。我真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太聪明了,很多时候我不知道你表现出来的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我想起来姬玉最喜欢问我的一个问题就是——你在想什么?我从来都把这当做一种探究,自然而然地建立起防御从不说真话。

我从没想过,他其实也很想了解我。

姬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皱着眉扯了扯我的头发,有些孩子气地说:“说什么‘天下最有名的公子就该有天下最美好的女子相配’,你这是想给我做媒?谁与我相配,辛然,永昌,苏琤,嫦乐?”

“啊,说到嫦乐。我知道我把她送给赵王你一定又觉得我无情了,觉得我这样的人不可信。是,我是和赵王做了交易,那是为了救你的性命。赵王看出来沈白梧对你青眼相加,他想要你给沈白梧殉葬,若不是这交易你现在就在沈白梧的墓穴里了。”

顿了顿,姬玉低下眼眸,他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事,就算你知道了也不会领我的情。”

“你对所有人都疏离又友善,唯独对我最怀疑最冷漠。从前喜欢我的姑娘们总是对我有诸多设想要求,我只要配合便好,到了你这里反而完全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还是喝醉的时候比较坦诚,会拉住我不放手。”姬玉枕着胳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低声笑起来捏捏病床上我的脸颊,说道:“就算你叫的是阿夭,我也原谅你了。”

“我之前说能被你喜欢上的人是三生有幸,我是认真的。刚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想,像你这样的人要么一辈子不喜欢人,要是喜欢上了谁就是一辈子。可是如果你喜欢以前的我,怎么会喜欢现在的我呢?”

“就连我自己,都很讨厌现在的我。”

我看着灯火摇曳下说个不停的姬玉,他或许是疲惫到没有力气再去维持平日那个骄傲完美的外壳,仿佛在壳上打了一个小口,那脆弱的内里就稀里哗啦地流出来。这些话可能他从没有对谁说过,若我醒过来他也不会对我说的。

这十一年他都这么过来了,以后大约也会一直这样下去。

“你还不快点醒过来?你听好了,我这里不养闲人,你再不醒过来,我就把你丢了喂狗……”

他就这么低低地说着说着,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睡着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十指相扣,安静地和我共枕一个枕头。

这个人嘴里说着要丢了我,却又拉住我的手不放。

我坐在床尾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酸楚又温暖,如果不是现在我已经是魂魄,我应该会流泪吧。因为我想要的其实就是这样,确信自己被他爱着,然后平凡地说说心里话,相拥而卧。

虽然不知道姬玉的喜欢能不能称得上爱,但他好像确实是很喜欢我的。

如果我现在能说话,能站在他的面前,我肯定要问问他为什么要喜欢我。这世上什么样的姑娘他得不到,为什么偏偏喜欢我。如果像他这样被万千宠爱的人都会喜欢我,那为什么之前漫长的年月里,不曾有人在意我喜欢我。便是沈白梧的喜欢,也是因为病弱中那一点孤独和惶惑,才慌不择路地抓住我。

我一直觉得那是因为我的问题,或许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值得被爱的。

如果不是我的问题,那么这是为什么?

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爱人,也可以被爱么?

但是这些我已然问不出口,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也没有人能回答我。我一时不知道我经历的这些是神明的馈赠还是惩罚。

第二天早上夏菀有些急匆匆地推开了这间房间的房门,看来是刚刚去隔壁发现姬玉不见了,着急忙慌地跑来看的。看到姬玉身上都没有盖被子,只是拉着我的手睡着了的时候,夏菀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

然后她的眼睛就红了,跑去隔壁抱了一条被子来虚虚地盖在姬玉身上,她的手脚很轻而姬玉睡得很沉,并没有醒过来。之后她就守在房门口,不让别人来打扰。

近巳时姬玉才醒过来,他看了面前的我一会儿,第一反应还是去摸我的脉搏。见我的脉搏还算正常他才掀开被子下床,打开房门看到夏菀站在外面也不惊讶,嘱咐她叫大夫来为我看诊。

这样好好地睡了一觉之后姬玉的精神好了很多,但是仍然有些心不在焉。他上午处理好情报之后便坐不住,特别是夏菀来他房间里通报过之后。

夏菀说大夫来看过之后说我的情况不太好,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要是今晚之前还不醒,大概就不行了。

当时姬玉的拳头在袖子底下握紧了,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这一天他在推掉了所有的拜访和事务,可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只是在清宁君府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很久。待到晚上我还是没有醒过来,姬玉有些焦躁地在书架上翻翻找找却似乎没有一本书能入眼,目光最后落在一个捆好的画轴上。

我认出来那画轴是他为我画的画像,他已经画了三天,我还从来没见过那画像完成得怎么样。他的手指在那画像上抚摸了几下却并没有拆开,沉默了一会儿便转身而去,推开门到隔壁我的房间。

夏菀聆裳还在那房间里守着,见他来了都行礼。姬玉便要她们都先出去,两人退下之后房间里就又只剩了他和我两个人。

姬玉坐在我的床边,似乎有些生气,又似乎有些迷茫。他的手指捻搓着,沉默半晌才把目光转向我,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你又为什么愿意牺牲自己救辛然。”

我走到他身边想要抱抱他。我回答道:“你不是知道的吗?我爱你,因为我爱你。”

我不知道我的时间还有多久了,我还能这样看着他多久。跳下山崖前因为自尊心没能说出的喜欢他,我还是很想在死之前亲口对他说一次。

姬玉的目光慢慢凝起来,像是愤怒一般嘲笑道:“你打算带着这个谜底离开我吗?真有你的,不愧是你姜酒卿。”

说到最后他几乎咬牙切齿了,他狠狠地拉住那无声无息的我的手腕,目光涌动着似乎还有许多话想骂我。

那琥珀似的眸子颤了又颤,却突然无可奈何地笑了。他微微勾起嘴角,那是极其悲哀的一个笑容,我看着他慢慢俯身到我耳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话。

“好吧,你赢了,我输了。”

“我输给你了,我丢盔卸甲,我五体投地。我非常喜欢你,我爱你。只要你醒过来,我就是你的。”

他第一次折了他的骄傲,这般做小伏低地说道:“我求你醒过来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世界快速地旋转离开我的视野。

失去意识前我想着,或许神明知道我真正的贪念是什么,那并非仅仅是看到他知道我“死讯”时的反应。

我想要听到他说爱我,想他也输给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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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娇如姬玉也终于认输。

内心:(他终于表白了!!!哭泣!但是姬玉同学专挑人家晕倒的时候表,这不是表了也白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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