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敌撤退,炬赤峰峰主马昭亲自出面留下俘虏。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了,炬赤峰恢复平静。

满目疮痍的地面,坍塌的大殿以及倾折的巨木,昭示着方才的恶战,让人不禁咋舌,炬赤峰在副峰领域排名一百多位,在有盟军驻守的份上,还被数十位强者逼到这份上,也无怪马昭会发怒。

坐镇此地的十峰势力毕竟只是参与,人数不多,实力参差不齐,六十多位五阶灵王以上的强者攻进来,十峰势力没来得及反应,这才导致严重的后果。以炬赤峰为主场,闯入者几乎全军覆灭,相对的炬赤峰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炼堂二阶以上炼器师死十一名,伤二十六名,侍从数十,低阶弟子数以百千计。

相比于排名七百多的竣虎峰被几位灵皇带着几头妖兽给灭了,而炬赤峰仅凭护山阵就把剩余数十位强者阻挡在外,进都没让人进来,底蕴可见一斑。而火炼峰排名也与之不相上下。

有副峰势力回归,了解情况后大惊的同时也唏嘘不已,喜的是对手乱来没讨到半点好最后悻悻而归,坏的是岳老布下妙局却在这个关键时候倒下了,暴乱时漫天攻伐波及甚广,岳老本有顽疾在身,如今又受重伤,伤势恶化以至昏迷再未醒来过。

马昭从岳老那满是灵药味的房间出来,谢宇策等几位峰主跟在他身侧,一群人议论纷纷忙着推卸责任,叶天阳落在边上静静地听着,雷火缩成球蹲在他肩上,好奇地左右四顾,一看到珍惜灵药就管不住手脚,叶天阳只得若无其事地把他按牢了,不让小兽乱来。

“谢峰主能否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岳老分明在殿内怎么会遭到意外?”有峰主对谢宇策道。

“几位这话是什么意思?”谢宇策不悦。

马昭神色下沉,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对谢宇策点头表示感谢:“天宅*挡也挡不了,要不是谢峰主及时拿出天阶宝丹来给岳老续命,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如此,岳老劳苦功高,救他是应该的。”谢宇策道,“只是现在智囊群龙无首,其他人恐怕镇不住场,下一步该怎么做,峰主可有打算?”

马昭道:“只能再选个军师了,诸位可有推荐之人?”

这才是在场几乎所有人关心的问题,一刹那间不少人的耳朵竖了起来。

数位峰主假笑:“这怎么好意思,此战能顺利全靠岳老的好计策,我们怎么能抢了他老人家的功劳。现在人还没齐,不知峰主心里是否已经有了人选?”话是这么说,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其实几乎在场每个人都心里有数,马昭会当着他们几个的面说,那么人选必定是他们中的一个。但凡冲着圣丹或天阶法器而来的势力都盯着这个空缺,谁都不想推荐对方。

从短短两个时辰不到就有副峰归来上看,现在的形势,依旧是炬赤峰占了先机,岳老打开了个好开端,军师是个好差事,胜者奖励就两个,如果成为军师级人物,最后很可能就能得到其一,而另外那人需要怎样的辉煌战绩,相比而言还是谋战轻松些。

突然有人阴阳怪气地道:“岳老看好之人不就是寰宇峰主你么,而且岳老出事之前就你离得最近,最清楚岳老谋划布局的莫过于谢宇策你了,真要选个人临危受命,好像没人比你更合适……”

谢宇策当做没听出话中带刺,笑道:“这怎么行。论资历,论经验,诸位峰主都胜于我,还是从诸位中选吧。”

这些嘴脸,就是实力够,他都不屑拉进自己副峰的,一个个什么德行。谢宇策心里不屑,谢谢,他真不稀罕。

周遭嘈杂不堪,含褒带贬的话听得刺耳,岳老是功臣,功臣倒下,眼前这些人全想着至宝,马昭心情压抑,他环视一周,视线在最边上的年轻峰主身上驻留了下。

一群灵皇中,叶天阳最不起眼,他始终沉默不语,神情淡淡,似乎提不起精神,并不在状态。

马昭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回到众人中,对谢宇策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谢峰主暂代此位。”

谢宇策这时候反倒真谦让了:“先等外出的各峰道友回来了再商量也不迟,若是稳胜之局,不论是我还是谁担任此位都一样。”

一句话把众人给堵了回去,所有矛头从谢宇策身上移开,众人议论纷纷,峰主不开口,身边人开始起哄,马昭一个头两个大。

“那就这样吧,等其他人回来再说。”马昭道,“诸位先退下,混战结束前,切莫掉以轻心,加紧全峰巡视。”

“那是自然,峰主大可放心。”

马昭点头道:“来人,命令下去,搜寻各个角落,别让那些人留下些什么。”

比如留音类的灵石,镌刻在血器上的传送法阵等等,若有这一类的东西留下,护山阵全开也没用。

“遵命,峰主!”

等人渐渐散了,马昭身后跟着五人,他吩咐三人道:“将指认的死者送往灵穴墓地安魂,本峰主,随后就来。”马昭只觉身心俱疲,他对年轻峰主招招手:“天阳,你随本峰主一块儿去。”

叶天阳心不在焉,听到这话,笑着拒绝道:“耽误这么久,我该去副峰战场了,我的人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

“你受了伤,就别操这份心了,本峰主会派人去帮你。”见叶天阳似乎要拒绝,马昭一脸古怪地打断,“你们可真是奇怪,别的人都恨不得巴着本峰主,就你们还不情不愿。”

谢宇策还没走远,听到这话,转身回望了一眼。

马昭坦然道:“灵穴墓地,谢峰主有空要一起来么?”

谢宇策倒是直接,摇了摇头:“让叶天阳陪您去看看吧,我就算了,我去战场看看,就不留在这儿了。”他说完,冲叶天阳挑眉一笑,道:“万兽峰的事不必担心,我帮你,太久没活动筋骨了,憋得慌。”

灵皇三重天助战,更何况还是谢宇策,如果后者全力以赴,的确不用担心。

叶天阳傻了,脑中疑惑万千,这人在方才的混战中一直摸鱼放水,该杀的不杀,不该杀的乱杀,要不是他竭力救下岳老,叶天阳都怀疑后者是因他才昏迷不醒……

但现在不止不争,还刻意让他和马昭交好,一副成全他的样子,叶天阳瘆的慌,微笑:“为什么?”

“容玄生我的气不理我,总得给我个机会表现表现。”谢宇策后退两步,凑到他身侧暧昧一笑。

“回头跟你师父多说说我的好话,知道么。”

谢宇策说着友好地拍了拍叶天阳的后脑,迫着他点头。

“乖!”

叶天阳嘴角抽了抽,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马昭倒也听过谢宇策和容玄的交情,原来这两峰关系如此之好,于是道:“嗯,你去罢,让那些副峰暂时别急着回来,最好结伴同行,恐有变故。”

马昭说完,谢宇策笑道正有此意,两人极有默契地分别,谢宇策临走之前还叮嘱道:“马兄要善待天阳,我可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待。”

“大可放心。灵穴墓地乃是炬赤峰重地,本峰主亲自邀外峰之人入内,还不能说明意思么……”

对于谢宇策的示好,处于凌乱中的叶天阳:“……”

他深呼吸一口气,转身随马昭去往墓地。

墓地位于炬赤峰深处,阻碍重重,所谓灵穴并不是在洞穴内,上有缺口,日光落下,如天井一般。

这里阵法遍布,灵气比外界还要浓郁许多,植物长势极好,凡草都带了些灵性,地面是干的,草上也没半滴雨水,远远望去,偌大的草地,风和日丽,本是安宁闲适之景,却因为排列之物显得格外庄严肃穆,以及冷清。

这里是墓地,整座炬赤峰灵气最浓郁的宝地埋葬着先辈的尸骨。

数以千计的墓碑整齐竖立,如锋般的笔尖刻着前辈的名字,经过岁月洗礼,有的字迹已经模糊不堪。

死者的躯体被安放在门口,马昭亲自背进来,找准了位置,把人放在地上,泥土自行翻滚掩埋,他再放好石碑,刻字。这些均是炬赤峰之人,其中有炼器师,也有强大的灵王灵皇,总共三十多具,比死去的人少得多。

气氛相当沉闷,马昭沉浸在悲痛中,叶天阳虽然好奇却知趣地没有询问。

“如你所见,这是处难得的宝墓。炬赤峰已有数千年底蕴,弟子唯有大功绩者,才能安葬在这里。这是规矩,历代峰主都得遵守,却不是每一任峰主都能葬在这里。”马昭面带敬畏,眼里是露骨的崇敬,还有深深的自责,他闭上眼,再睁开诸般情绪石沉大海,已经恢复如常。

如果说每一大峰都有一处或多处圣地,比如五行主峰的蚀骨柱,那么炬赤峰便是墓地。

“竟还有这样的规矩。”叶天阳放低了声音,惊叹道。

最奇怪的是,那三十多具尸体中,竟还有具血傀的尸身,只是浑身血气被退了个干净,只有四肢连接起来的地方能辨认出此人早就死了。

“有些人老实了半辈子,却在最后失足,做了无法原谅的事,而血傀儡,这些全是用背叛者的血炼制而成。”

“不忠不仁不义之人,不配埋骨于此,会脏了这片灵土。若是一生功参造化,却在最后做了丧尽天良之事,本峰主替天行道,征用其灵躯把他生前没尽的忠一并还个干净了,再予以厚葬。也不枉他光明磊落的前半生。”

叶天阳暗叹,某些人拥护者极多必有其道理。为了死去的几个人而发泄愤怒挑起争端,最后死去的却远不止那个数,无非更痛苦,这又是何苦。

叶天阳委婉道:“峰主挑起战乱,所杀的也有可能是对方峰中尽责尽忠之人。”

对方同样愤怒,两方结怨,不死不休,其结果只可能是更多的人死,更大的结怨。

马昭抬眸看着他:“能想到这点,只能说你是个好人,却是个不合格的峰主。”

叶天阳一顿:“?”

马昭道:“尽责尽忠的人丢了命,那是他们峰主该反思的事,与我何干。对方人死,是他们的峰主无能,而自己人死了,是我无能!”

分明是在一般人看来很浅显的道理,马昭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太像了,他似乎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他曾经也天真过,落到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候以为自己永无翻身之日,好在那时候遇到贵人愿意拉了他一把,那人便是前任炬赤峰峰主。

马昭觉得自己有必要拉他一把。

“人不能太贪,总有一天你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只能守护一部分人的安危,只能为那一部分人谋利,你心里装着自己人,就不能分心去理解敌人的苦楚,你手中握着的是底下所有人的命,怎么能让他们受委屈去照顾敌人的情绪成就你自己的高尚,想要抓住一切,到头来会一无所有。”

这番话很耐人寻味,叶天阳似有所悟,不由心生感激。

师父是让他在好人与好峰主之间,二选一啊。

可他觉得能有这番觉悟的马昭,会为了峰内死去的弟子黯然的人,是位好峰主,同样也是个好人。或许在敌人眼里,他坏到骨子里,却也一样值得尊敬。

师父是在告诉他,站在一峰之主的立场,不可能让任何人都喜欢。叶天阳只觉苦涩,可是为了能让任何人都喜欢,我好像已经虚假到不能再虚假了。

“你先出去吧。我等会有话要问你。”马昭道。

叶天阳往外走,身后马昭对这三座高约一丈的石碑躬身,若是这一战惨烈,他没脸肖想离开此地或是回归圣殿,甚至没资格再进这里。

等他出来,叶天阳笑了:“峰主刚才是在求保佑么。”

马昭没有说是,只说:“希望能到此为止。没人的时候,就叫我马昭吧。”

出了墓穴范围,气氛终于缓和了些,外头乌云散去,也快天亮了。

“我明白你之前说太乱了的意思。”马昭突然开口,负手而立。那时候叶天阳出手相当惊艳,让人不留意都难,水灵化冰封住五大外族之前,叶天阳曾说太乱,一语戳中要害。

几千人与几十人相战,着实非常混乱,明明稳赢的战局,还是让闯入者蹦跶了好久。

对方在他们最松懈的时候进攻,时机挑得刚刚好,一进来便直入炼堂斩杀炼器师,没有准备实在仓促,身为峰主,马昭没忍住。

盟友峰为了邀功,当着他的面光比杀的人多人少,至于谋战的岳老在这个时候倒下,散沙似乎更散了,这些不定因素叫人不安。

“照你看来,最开始应该怎么做?”马昭好奇。

“如果一开始井然有序,众人齐心协力在第一时间挡住闯入的几十人,以几千人挡住那些人去路不难,其次在气势上压倒对方,然后以一对一的方式公平对战。这样就算战败丢了命,阵外的屠……灵皇也无话可说,会报仇的也是少数。如果对方赢了战斗,那……”

办法虽好,很有远见,但毕竟是年轻人,没有亲身经历过生死,不懂其中的痛苦。

马昭摇摇头,没等叶天阳说完,戏谑地打断道:“赢了,就这么放他走?杀了这么多人,就算他们甘心,本峰主也不会心甘呐。”

叶天阳笑道:“如果对方赢了,我们正好把他关起来,暂时留其性命。这是战场,又不是擂台。不是您说得为自己人着想么,杀了人还想跑,没门。”

能在不利的环境下战胜对手的人,在外族的地位必定也举足轻重,留下这些人当筹码,才更有底气。

马昭一怔,不由得上下打量眼前这位过分好看的年轻人,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半晌才回神:“孺子可教,别叫您了,瘆的慌。你这马后炮打得真狠,可惜晚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了,否则再有下次,出了事本峰主第一个不放过你。”

话说到最后语气也松了许多,不像威胁,更多是在调侃,叶天阳自然听出来了,这是开始信任他了。

叶天阳顺势而下,也不矫情了,笑容也没了原先的距离感,他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当时的情况也很复杂,阵法会被破开在意料之外,而且后来出了变故,那位突然出现徒手捏断地阶法器的灵皇二重天强者,我曾在林中见过他,他好像是从炬赤峰里头走出去的,那个时机就好像一开始就待在炬赤峰内。”

马昭叹:“混战邀盟友加入,漏洞难以避免。战初就该下令冷静引导,说到底还是本峰主鲁莽了。”

能承认自己的错,身为一峰之主极为难得,就如五行峰主,就算惩罚错了人,解决办法也只是将错就错。

叶天阳结识的峰主不多,他真心觉得值得结交的人,马昭算是其一。

叶天阳安慰道:“你也是护犊心切,情有可原。怕的是有人推波助澜,这才导致后面的大混乱。”

可怕的是对方能在短时间内破阵,如果是灵纹师必定品阶不低,师父说过灵纹师有大局观,布局极为高超,好比岳老就是位灵纹师,这时候岳老倒下,对方却多了个灵纹师,难不成岳老出事,就是那位突然出现的灵纹师搞的鬼?

“你说岳老昏迷是因为布阵能力被夺?上古邪术再现?开什么玩笑!”马昭眼皮直跳,“有可能是峰里其他人。”

“也有可能是我,别什么事都跟我说。”叶天阳打趣,咳嗽一声恢复正常,他严肃道,“这一役,十峰势力的表现就像一盘散沙,没有丝毫威慑力,现在的确需要选出个军师。我现在觉得谁都不可信,干脆峰……马昭你上吧,不然又除了变故,对方若是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乌合之众没有招架之力。”

马昭一听就明白了,葬了峰中弟子,看开了变得乐观:“就让他们以为是乌合之众。这一战,本峰主也看出了些真正为炬赤峰着想的势力,从现在开始整合也不晚,真有下一战,散沙凝结在一起,再打他个措手不及。”

谁知两人才刚到了大殿前广场的台阶,便有人风风火火从外赶来,嘭地一声撞在护山阵外。头破血流,浑身血肉模糊,染红了衣袍。

“不好了……”沙哑得几乎没有声音。

“出什么事了!”有峰主认出是熟人,却还是走到法阵边,没有一开始就放他进来。

那人倒在地上,眸光涣散地抓着面前之人的衣摆,骨节泛白,说话时鲜血直往外喷,吐词不清。

此地的动静,再加上吸引了不少人前来,看到其人浑身上下惨不忍睹,纷纷捂住嘴,挡住惊呼。

马昭走过去,拿出丹药喂进来人嘴里,隔空点住几处要穴帮他顺气:“别急,慢慢说。”

那位濒死的四阶灵王像受到极大刺激,身体蜷缩,说话还在哆嗦:“战局突然间变……生变,他们很厉害,有杀不完的人,赢不了了,我们赢不了了,没能逃出来,没一个人逃出来……”

“这、这不可能!”率先回来的副峰之人大惊,有佯攻,怎么还会有杀不完的援军?于是皱眉道,“岳老的计谋很成功,我等赢得轻松,其他人应该也一样。”

可确实不应该啊,从这个时间算来,其他副峰应该早就已经回来了,可到现在却还不见踪影。

才刚打过胜仗,这人的峰主也不相信,岳老高明的计策不可能会被识破,否则对方也不会落荒而逃,于是试图逼那人站起来:“少危言耸听,如果情况紧急,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是真的!”那人吓得煞白的脸沾满鲜血如同死人一般,泪水从通红的眸子中夺眶而出,抱住头颅,几乎泣不成声,吐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话。

“对方的谋士说、说太无趣,竟然故……故意留我一命回来报信,如果再……再不过去,会全军覆没的峰主!我不想再回去了,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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