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不怎么样。”卿如是啧叹着摇头,一顿,摊手道,“一句词都没有,我没看明白。”

斟隐皱起眉,不屑地嗤道,“这么简单都看不明白。”

卿如是虚心地点头,“我就这么正儿八经一个人,平时不怎么看通俗话本,自然没你懂得多。”

月陇西稍侧首,警了斟隐一眼,又极有耐心地放下茶杯,问她,“哪里不明白?”

“踢毽子那里。”卿如是指着萧殷,狐疑地问,“月相是对那个用毽子砸他的姑娘动情了?为什么?长得好看?”忒肤浅了罢。

“是,动情了。长得确实好看,但这世上好看的女子很多。”月陇西毫不犹豫,有些自嘲的意味,“唯独砸他的这个,由里到外,从头到脚,连着头发丝都符合他的口味。这么说你清楚了吗?”

卿如是木讷地点点头。如果这是真的,那月一鸣混得也真够惨,不知她死后他还有没有惦念着去找那位女子。真就那么藏了一辈子?

“这么说,《野史》写他心底藏了一辈子的那位女子,就是廊桥上砸他的这一个了?”卿如是撑着下颚,轻吁道,“或者都是杜撰,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位女子。”

月陇西转头看向她,神情惶惑,继而有些匪夷所思,看得深了,才开口道,“何以见得?”

“史册上说,他这辈子就只有一妻一妾,妻是月氏塞的,妾是惠帝塞的。先不管外间传他和正夫人伉俪情深是不是真的,假如他真有心上人,为什么不在秦卿死后盘算盘算把那女子娶回家?何必要等到女帝时期,让秦卿白占了这平妻的位置。”

月陇西没有接话。

两相沉默间,卿如是的目光又不经意落至戏台,台上少女见戏罢,正立在萧殷身旁随手转书。卿如是瞧得入神了,恍惚觉得少女的一颦一笑都有她当年的神采。

尤其是转书的习惯。

她从前看书写字嫌闷得慌,手上总要有点东西把玩,所以养成转笔转书的习惯。光是转笔她就能转出个七八种花样,不过时常一走神,笔和书统统从指尖飞出去。

有回月一鸣开门进来,笔正巧飞出去,一道墨迹就从他的额头拉到唇上。

他摸了摸脸上的墨汁,随即打趣道,“啧,秦姑娘,你这笔转得好厉害呀。”

“不、不才,我自己都吓一跳……”秦卿站起身,硬接下话。

他也不气,随意拿指尖抹了唇角的墨星子,捡起笔朝书桌后的她走来。

“算好了迎接我的?”他慢悠地转着笔,并不会玩她手上的把戏,却也不恼,专注凝视着指尖,嘴角还勾着笑。

“我不是故意的,谁晓得你刚好开门进来。”秦卿伸手要拿回笔,被他轻巧一抬避开了,“……我跟你道歉。”

“嗯?道歉就行了?”月一鸣俯身凑近她,毫不知羞耻地说道,“你瞧瞧我这张风华绝代的脸,被你划拉成什么小花猫的模样了?”

秦卿没憋住,笑喷了,吐他一脸唾沫,还是忍不住道,“你……用词能不能别这么傻。”

他也低笑了声,然后猝不及防地捏住她的下颚,提笔落下,“我要画回来。”话音未停已在她唇上扫了一笔,“哎呀,不小心画偏了。我帮你擦掉?”

秦卿皱起眉想要拒绝,被他的手按住唇封口了,她抬手推他没能推动,又被他用握笔的手按紧后颈。她只得咿咿唔唔地反抗。

秦卿:“唔唔唔(放开我)!”

月一鸣的手指在她唇上搓来揉去,笑意渐深,故作惊讶地看她,“你说什么?你喜欢我?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呀。”

秦卿:“唔唔???”

月一鸣在她唇畔俯过耳,“你说有心上人也没关系?你要和我一生一世?”他又站直身,笑得慵懒,“你这薄情的女人,来生不约一个吗?一生一世就够的话还敢说喜欢我?”

秦卿:“你无耻我没说唔唔唔唔??”

“我无耻?曲解你的意思?你没说不打算和我约来生?”月一鸣舔着唇角,忽地将鼻尖的墨汁蹭上她的脸颊,无奈地道,“那好罢,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来生也见。”

秦卿:“月狗逼我唔唔……”

“好了好了,莫要闹啦,我在给你擦呢。”他指上力道轻了下来,声音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嘘,别吵着枝头要春睡的麻雀了。”

拇指轻轻揉弄着她的唇,月一鸣忽然笑得死皮赖脸,“秦卿,我忽然发现这样用手是擦不干净的。不好意思,让你受罪了。”

卿如是的目光聚合,想来想去他都太过顽劣,不像是会深情的人。

月陇西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卿姑娘,你在想什么?”

“世子唤你好几声了。”斟隐抱剑冷哼。

“……想到了案情,没太注意。”卿如是的视线从少女的身上挪开,抓了糕点来吃,“怎么了?”

“廊桥边有一家店的味道不错,我看卿姑娘似乎腹中饥饿,时辰也差不多了,不如与我同去用食?”月陇西站起身,示意小厮将没有吃完的糕点装起来。

似乎是担心她会拒绝,月陇西又补充道,“用完我们就去茶坊接着查案子。”

卿如是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糕点,三两下咬了,随他出门。

他口中的店是百年老字号,也就是月一鸣带她出府吃糯米鸡那晚他坐的店。

月陇西不是昨日还同她说不喜欢吃鸡肉吗?卿如是一边狐疑,一边随意踢着廊桥上的碎石玩儿,不经意间落了月陇西一截。

他站定等她,转过身时一块被她踢得飞起的石子迎面而来,最后被他径直握在手中。

月陇西凝视着她,惶惑更深。

卿如是朝他跑去,拧眉无奈道,“用力过猛,我跟你道歉。”

我跟你道歉。

他的手猛地撑在桥栏上,将她圈在身下,目光灼烈。

被禁锢在桥杆和他之间的卿如是吓了一跳,疑惑地望着他,“世子?”

他凑近卿如是,探究的眼神里带着侵略性,热气铺开,浓烈的情意在眸中缠缠绕绕好半晌。

压下去了。

默然,他松开手,回眸叹了口气,轻笑道,“听说女子都喜欢我这般模样的,相识以来却见卿姑娘与众不同。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就想试试,姑娘能有多不同。”

卿如是拂了拂被他压过的袖子,气定神闲地笑道,“那结果如何?”神情间对自己的定力满是自得。

却听他道,“结果很明显。你慌了,说明对我还是有些意思的。”他嘴角微弯,留下一句半真半假的话,负手往前走去了。

“???”卿如是蹙眉。

照她从前的性子,定会追上去与他扯出个究竟,但经过月一鸣那种纨绔到能将人烦出精神恍惚的锤炼后,她觉得月陇西不过是小调,还不值得炸毛。

更何况,月陇西是月一鸣的后人,那也算是她半个孙子了。她持着祖宗的身份,何必与后生计较。

想罢,她与月陇西在店中落座后,看他的眼神便生了慈爱,“我方才仔细想了想,这顿饭理应由我掏钱。”

“哦?”月陇西端起汤碗,轻啜一口。

“你年纪还小,省着银子娶妻生子,为月家繁衍后代、开枝散叶方是大事。”

月陇西险些一口汤呛出来。

怎么和他想好的不一样?他故意抛出轻浮之句试探,若是秦卿,听得他方才那话理应追上来与他揪扯;若不是秦卿,寻常女子便会羞答答一番娇嗔;再端庄些的也该是风轻云淡,不和他这等世家纨绔计较。

卿如是这是什么野路子?

她仍苦口婆心地絮叨着,且有理有据:“月家虽然富裕,但你娶妻之后总是要藏些私房钱的。照你方才那幅轻浮模样我也看出来了,如寻常公子哥一般吃喝嫖。赌样样在行,若往后没存个余钱,迟早被锢得死死地。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离赌坊勾栏远一些,钱要用在念书写字上,不然像如今连个案子都破不了,需要我插手帮忙才能有些进度,那以后……”

身后的皎皎听不下去了,凑到她耳边轻声提醒,“姑娘……这话你来说不合适。”

卿如是故意反问,“不合适吗?”

“不合适。”皎皎肯定地道。

她这才打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卿姑娘说得好,受教了。”琢磨须臾,月陇西慢吞吞端起茶杯敬她,“往后我必定谨言慎行,方才多有得罪。”

“好说好说。”卿如是回敬,心底窃笑。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学他高祖那般同姑娘耍流氓?此番算她胜过一筹。

那糯米鸡被斟隐试了毒后端上来,“世子,试过了。”

卿如是拿筷子在自己的那盘中扒拉了两下,喃喃着,“味道似乎不如从前了……”

月陇西双眸微亮,转头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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