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是思忖道,“您不是说过,大女帝向来听从这人的话吗?怎么会忽然闹成这样?”

“我以为,这并非听从,而是女帝一开始信守于对他人的承诺。”月陇西忽然有些神情恍惚,低声道,“后来却被权力乱了心智,逐渐想要自己掌控一切,于是背离了她登上帝位的初衷。”

卿如是愈发疑惑,“她登上帝位的初衷是什么?若不是被皇权压迫太久,感受到身份带来的不公,她怎么会想要去造反?难道她的初衷不是想要维护女权?还有……女帝口中所说的那位原来被选中去坐她那个位置的人,又是谁……?”

她的声音逐次低哑,恍惚间竟萌生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转而又立即将这个念头从向来没有这方面认知也不相信会是这样的脑中摒除。

可,她不明白为何女帝会用“选”这个字眼。

难道女帝登上帝位并不是她想,而是有人选择了她,进而推波助澜?这个推波助澜的人原来是想要谁去坐那个位置?又为何放弃了这个选择?

最为关键的是,这人为何要选一个人出来去做这件造反的事?又为何有权去选择?难道这个人有十足的把握能推翻惠帝?

卿如是急迫地想要捋清思路,却觉得越捋越乱,心神难以安稳,月陇西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看向他,竟觉他的神色苍白,眸底或有几分清明。

他知道吗?他猜到什么了?卿如是惶惑地凝望着他。他却垂眸未言。

“这匣子……”须臾,卿如是低头将匣子捧起来,“匣子上被灼烧的痕迹又是哪里来的呢?”

“一直有,女帝赐给我的时候就有了。”叶渠拈着胡须冥想,“我当时还奇怪,怎么会赐给我这样一件有瑕疵的东西。但想来那人带在身上的时候这痕迹就留下了。”

“那个人被火烧过?”卿如是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继而揣测道,“那他变得面目全非,会不会是因为被火烧的缘故呢?”

叶渠直言自己也不清楚,卿如是只好作罢不再追问。

几人随意闲聊半晌,月陇西给叶渠指了几个趁手的小厮,与府中各位学士商议完近几日要着手开始清剿野史杂谈等书籍的事务细节,安排妥当后才带着卿如是离去。

踏出国学府,卿如是轻拽住月陇西的袖子,踌躇再三后问道,“你上回对我说,你怀疑应该被处死的崇文党活了下来。假如女帝身边那位谄臣真的就是幸存的崇文党,那你说他身上的痕迹,会不会是当年被惠帝下令烧死未果后留下的?”

月陇西低头看她揪扯自己袖子的手,他没有半分犹豫,紧紧握住,“我想应该就是如此。”

“那么……”卿如是费解地皱紧眉。她脑中那片青色的衣角好似随着寒风在起舞,招摇成零碎不堪的记忆,朦朦胧胧地,谁也看不真切。

她不再说,沉浸在思绪中。月陇西将她抱上马带着往回走,容她自己思考,没有多作打扰。

回到西阁后,她的嬷嬷迎面走过来,给两人请安,问道,“夫人,我听皎皎那丫头说,您要把院子里的那些鸟都送到厨房里去?”

“啊?”卿如是回过神,下意识看了月陇西一眼,后者亦狐疑地盯着她,她低咳声,“暂且留着罢。”

嬷嬷沉吟着点头,笑道,“我就说,好端端地怎么想着要吃莺雀?若是馋了,明日回门之后给夫人做鹌鹑吃。”

卿如是面有赧色,点点头不做声了。

待嬷嬷走后,两人进了屋,月陇西用足尖勾住门关上,顺势拉住她旋身往门背后一压,伸手撑住门面,将她圈在门和自己之间,朝她轻轻吹了口气,见她被风迷得蹙眉眨眼,他挑眉轻声问,“为什么?”

卿如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忽地蹲身想从他腋下溜出去,她反应快,不敌他反应更快,手掌顺着门下滑与她同时蹲身,依旧圈着她。

“什么为什么?”没能溜走,卿如是气恼地偏过头。

月陇西捏住她的下颌把她的脑袋扭过来,笑说,“看着我,我们聊聊。”

“不要聊。”卿如是垂眸,别扭地摆下颌想要挣脱。

月陇西凑近她,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把鸟送到厨房去?”

卿如是轻哼,脱口反问,“那你早上为什么盯着鸟看?”话出口她就后悔,一时面红耳赤,只好故作气恼地推他。

“嗯?”月陇西把她扣得死死地不准她乱动,脑子却沉浸在这莫名的问题中,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坦言道,“我在看你啊。”语气颇为无奈。

卿如是倏地抬眸看向他,感受到他目光之灼烈,她又垂眸躲闪,轻声喃喃,“骗人,你分明就是在看……”

“我在看什么?”月陇西抢着话问,见她神情窘迫,心以为她该不会是觉得自己觊觎她养的鸟,早上看那鸟是在打什么坏主意罢?

他至于吗?为了逗她还能跟几只鸟过不去?月陇西低笑着调侃她道,“你该不会是……”

话没说完,卿如是立即抢话反驳:“我不是吃醋!”

月陇西一怔,懵了。没脱口的话直接被闷头一棍打回了喉咙,险些呛了他。

卿如是自己也懵了。她为什么会脱口说出这句话?!

四目相对,气氛陡然怪异。卿如是憋了半晌,脸色噌地爆红,猛站起身想跑,被月陇西一把拽回来按在门上。

卿如是看见他的喉结狠滑了下,怔愣地盯着自己看,眸底漾着些许迫切与激动,不敢置信,以及探究和疑惑,此刻尽数糅合在一起,显得傻极了。

最后,他纠结半晌,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她,慢吞吞地问了句,“吃……鸟的醋?”

卿如是说不清,焦急道,“不是……不是!”

“那吃谁的醋?”月陇西觉得这不是重点,他匪夷所思且又带着那么点压不住的想笑的意味反问,“你居然吃醋?”这才是重点。

卿如是有口难言,“不……”吐出一字,她偏过头去不想看他。

刚偏过去,就被月陇西捏着下颌掰正,他嘴角抑制不住地疯狂上扬,追着问,“吃什么醋?”

“你好烦啊我都说不是了!我口误,我是想说……!”卿如是脑子卡了壳,一时竟找不到搪塞的理由。她自己这厢还想不明白刚刚为何会脱口说出那句话,又怎么能应付得了他。

“你想说什么?”月陇西噙着笑,偏要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到底为什么吃醋啊?”眉梢眼角仿佛净拿草书写着走上人生巅峰几个字。

卿如是破罐子破摔,干脆往地上一坐,急道,“我、我没……”

“地上凉呢。”月陇西笑,不疾不徐地打断她的话,其尾音之嘚瑟,一转三调。他将卿如是打横抱起,放到小榻上,郑重地给她整理了下裙摆,看她要起,立马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稳回去,笑说,“小祖宗别动,当心醋坏了身子。”

他刻意语无伦次地说来,更惹得卿如是浑身都发热滚烫,整个人要烧着了似的心急火燎。

月陇西故意凑近她,眨眼笑问,“这么热吗?都出汗了?要不要我帮你凉快凉快?”稍顿,他笑道,“我去给你拿瓶醋来,醋最消暑了。”

明里暗里都在隐射“吃醋”两字,卿如是撒腿蹬床急声道,“我说了我没有!你不许再说了!”

月陇西唇角的笑愈发肆意,一把将她抱起举高,仰头看着她蹬腿撒气的样子,在她孩子气的吵嚷声中发出了窒息四问,“告诉我罢,你吃醋做什么啊?为什么吃醋呢?真吃醋呀?在吃谁的醋?”

正此时,有人敲响了门。

月陇西凝望着卿如是的脸颊,打量她脸上那团红霞,头也不回地笑道,“进来。”

来得丫鬟正是巧云,推门看到的就是世子夫人被世子爷举起的作为,夫人似乎有些不高兴,不停地挣扎着,她低笑了声,给两人施礼,“午膳做好了,厨房让奴婢来问一问,世子爷和夫人想要在哪里用膳?”

月陇西不答,望着卿如是,眼神带着询问。

被这般举着,还要她说话,且是在巧云的面前,卿如是脸都丢死了,“随便!”

“就摆在葡萄架下边罢。”月陇西别有深意地笑,“那里凉快。”

待巧云离去,卿如是羞愤地叱他,“你快放我下来!我真生气了!”

月陇西舍不得放开她,现在他就想碰碰她,摸摸她,想要表达自己的喜悦,他终究没有放下她,最后只是折中了番,将她抱在臂弯里,望着她笑道,“生气啊?那你生罢,我哄你就是了。”

奇了怪了,这张嘴怎么说起情话来就那么好听,卿如是咬牙挪开视线,不搭理他。

月陇西脸皮厚,无所谓,一逮着机会就问她“为什么吃醋”“吃谁的醋”云云。其实在看到巧云的时候他心底就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偏生要逗着卿如是玩,故意问来惹她脸红。

甚至到了晚上也不消停,惨被卿如是一脚踹出屋子,硬关上门不准进,“吃醋吃醋吃醋!你吃西北风罢你!别想进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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