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那些御医似乎还在嗡嗡地说着话,我醒的时候还趴在李承鄞的床沿爆身上倒盖着一条锦被。我的腿早就睡得僵了,动弹不得,一动我全身的骨头都咯咯作响……我睡得太香了,都流了一小摊口水在李承鄞的袖子上,咦……李承鄞的袖子!

我竟然趴在那里,用下巴枕着李承鄞的胳膊睡了一晚上,内殿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的李承鄞却是醒着的,而且正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我瞧见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是真的没事了。我吃力地想把自己麻木的腿收回来,试了试便知道是徒劳,一时半会儿是站不起来了,还有我的腰……天都亮了,我的腰那个又酸又疼啊,简直跟被大车从背上碾过一整晚似的,以后再不这样睡了。

我使出吃的劲儿,终于扶着床站起来了,我尝试着迈了迈腿,拿不准主意是叫人进来搀我好,还是等过会儿脚不麻了,再试试好。这时候李承鄞终于说话了:”你要去哪儿?“回去睡觉……”我连舌头都麻了,真是要命,说话都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

谁叫你跟猪似的,在哪儿都能睡着,你趴这儿都可以睡,叫都叫不醒。“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人刚刚好一点儿就又有力气跟我吵架。

他拍了拍身边的床。

干什么?”

你不是要睡觉么?反正这床够大。“确实够大,李承鄞这张床比寻常的床大多了,睡上十个八个人都绰绰有余。不过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我忍不住问:”你要我跟你一块儿睡?“李承鄞一脸不以为然:”又不是没睡过。“这倒也是。

我实在是困顿得厉害,爬上床去,李承鄞本来要将被子让一半给我,我怕碰到他的伤口,伸手把脚榻上的那床被子捞起来盖上。然后,我就很舒服地睡着了。

后来是永娘轻声将我唤醒的,我悄悄披衣起来,永娘轻声告诉我说,废黜皇后的旨意终于明诏天下,不过据说太皇太后出面安抚,后宫倒还十分安定。

随着废黜皇后的圣旨,内廷还有一道特别的旨意,是恢复赵良娣的良娣之位,因为她是被冤枉的。

我十分黯然地看了一眼的李承鄞,他睡得很沉,还没有睡。因为伤势太重,这么多天来他的脸色仍旧苍白没有血色,人也瘦了一圈,连眼圈都是乌青的。

我对永娘说:”派人去叫赵良娣来侍侯太子殿下吧。“这个地方本来就不属于我,我偏赖在这里好几日。

不等永娘说话,我就走出殿去,命人备辇。

我回到自己的殿中,再无半分睡意。大约是睡得太久了,我瞧着镜中的自己,如果我长得漂亮一些,李承鄞会不会喜欢我呢?

本来李承鄞喜欢不喜欢我,我一点儿也不在意,可是经过这次大难,我才觉得,其实我是在意的。现下他活过来了,我盼着他喜欢我。因为他快要死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挺喜欢他的。

可是,他只喜欢赵良娣。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发过愁。

吃也不想吃,睡也不想睡,每天就呆呆地坐在那里。

赵良娣重新回到了她住的院子里,太皇太后觉得她受了委屈,接连颁赐给她好些珍玩。然后她的父亲最近又升了官,巴结她的人更多了。她住的院子里热闹极了,偶尔从外头路过,可以听见那墙内的说笑声、弦管声、歌吹声。

李承鄞的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虽然我没有再见过他,不过有一次我曾听到他的笑声。

能够笑得那样开心,想必是好了。

我又饮了一碗酒,对他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裴照仍旧对我很客气:”公子请吩咐。“我一直没有到朱雀门城楼上去看过,你能不能带我偷偷溜上去瞧瞧?”

裴照面上略有难色,我自言自语:“算了,当我没说过。”.

JOoYOoNET没想到裴照却说道:“偷偷溜上去甚是不便,不过有旁的法子,只是要委屈公子,充一充我的随从。”

我顿时来了精神,拍手笑道:“这个没问题。”

我和阿渡扮作裴照的随从,大摇大摆,跟着他上了朱雀门。

朱雀门是上京地势最高的地方,比皇宫太液池畔的玲珑阁还要高。这里因为是上京九城的南正门,所以守卫及是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裴照亮出令牌,我们顺顺当当地上了城楼。

站在城楼上,风猎猎吹在脸上,仿佛小刀一般割得甚痛。可是俯瞰九城万家灯火,极是。市井街坊,——如棋盘般陈列眼前,东市西市的那些楼肆,像水晶盆似的,亮着一簇簇明灯。远目望去,甚至遥遥可见皇城大片碧海似的琉璃同暗沉沉直接到天际。

裴照指给我看:“那便是东宫。”

瞧不瞧得见东宫,我完全不放在心上,我踮着脚,只想看到更远。

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也瞧不见西凉。

我怅然地伏在城堞之上,无精打采地问裴照:“你会想家吗?”

隔开了一会儿,他才道:“末将生长在京城,没有久离过上京,所以不曾想过。”

我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所以有点讪讪地回过头瞧了他一眼。城楼上风很大,吹得他袍袖飘飘,他站得离我挺远的,城楼上灯光黯淡,我也瞧不见他脸上是什么神色。我对他说:“吹一支筚篥给我听吧。”

阿渡将筚篥交给他,他慢慢地吹奏起来,就是我刚刚唱的那支曲子。

我坐在城堞之上,跟着筚篥的声音哼汉“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

我知道,那只狐狸不是在等姑娘,它是想家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没有哼哼了,可是筚篥的乐声一直响在我身边。这种熟悉的曲调让我觉得安然而放松。即使城楼上这样冷,我的心底也有一丝暖意,那是西凉的声音,是西凉的气息,是这偌大繁华的上京城中,唯一我觉得亲切,觉得熟悉的东西。

满天的云压得极低,泛着黄,月亮星星都瞧不见,只有风割在人脸上,生疼生疼。我觉得困了,打了个哈欠,靠在阿渡的身上。

筚篥的声音渐渐浮起来,像是冬天的薄雾,渐渐地飘进我的梦里。

我快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候,脸上一凉,我抬起头。

原来是下雪了,无数纷扬的雪花从无尽的苍穹缓缓落下,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息了,只有雪无声地下着,绵绵的,密密的。晶莹的雪花一朵朵,四散飞开,天像是破了一个窟窿,无穷无尽地往漏着雪。东一片,西一片,飞散着,被风吹得飘飘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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