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海猛地将手背到身后, 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公主,不必了。”

闻人笑一时也不好强迫他, 只好问道:“可是有人害你?”

“没有,”乐海眉目含笑,清癯的面容不带一丝阴霾,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的话,“我只是病了,治不好的。”

“谁说治不好, ”闻人笑急道,“你跟我说说症状,我回去问闵先生。”

她虽看不出乐海生了什么病, 却知道他病得严重极了,绝不只是眼盲这样简单。

他的身形过分清瘦,面容黯淡得不带一丝生机, 即便闻人笑多么不愿意相信,也的确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乐海并不回答她的话,转而问道:“外边可是乱了?”

“没有,”闻人笑答道,“京城一切都好。福王谋反了, 被拦在城门外。”

乐海轻轻笑起来,笑容里的含义让她有些不明白,像是庆幸又像是早有预料。

“公主莫要担心,京城不会有事。”

眼见乐海这时候还在宽慰她, 闻人笑心头一酸:“当然。”

乐海抬袖轻咳几声,微微佝偻了腰,“公主,您请回吧,恕我无力招待了。”

“诶,”闻人笑看他这样也心酸得很,犹豫片刻还是起了身,“我回去问问闵先生你这病怎么治。”

乐海微仰起脸,似是想要看看她的模样,目光却始终没有焦距,“抱歉。”

闻人笑只当他为无力招待她而自责,小声道:“没关系。”

听着她轻轻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盲眼的琴师忽然又勾唇笑了起来,就连毫无光泽的眸子里也露出些真切的欢喜,“幸好服了那毒的不是公主。”

这毒.药实在阴毒,公主必定是受不住的。

柳七过来扶住他,叹息一声道:“殿下,你这又是何苦。”

那包毒.药本应让公主服下,没有人能想到,殿下竟用在了自己身上。

饱浸了毒.药的琴弦安在琴上,殿下日以继夜地弹琴,终于弹破了指尖,毒.药顺着肌肤一点点流入血液。

他发现的时候,早已来不及了。

公主竟有如此魔力,能让殿下为之付出性命,也断送了整个西瑱的希望。

“并不是为了公主,”乐海像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面色平静又豁达,“我本就是要死的。与福王合谋,大夏皇帝不会饶我性命。如今不过是换种死法罢了,又何必连累无辜的公主。”

柳七抿了抿唇,眼中露出一丝不服,“若是成了呢?”

他们本有个极其完美的计划。福王带兵打时间差攻城,同时用中毒的公主威胁皇帝,后者一旦乱了阵脚,福王便能够在援军赶来之前拿下京城。

乐海微怔,随即摇头轻笑道:“你们与皇姐一样,怎的就是看不清?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没有丝毫可能。大夏皇帝能灭我们一次,便能灭上百次千次。”

说到底,留下来的人只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罢了。

如今眼看福王刚到京城便被大军拦下,柳七也不由哑口无言,同时心底又冒出另一个疑问:“既然如此,您为何又配合公主殿下将大夏公主骗出府来?”

“我想再见她一面,”说完这个答案,乐海沉默许久,低垂着头,虚无的目光落在自己青黑僵硬的双手,“再有就是……我虽未享过一天皇子的荣华,最后就当全了这身血脉。皇姐这么多年的苦心,被我害得付诸东流,能让她保住性命也是好的。”

二皇子府。

身着劲装的侍卫穿过重重花园和连廊,疾步走到闻人彦所在的院落。

他刚毅的面容上满是震惊,躬身朝闻人彦禀报到:“殿下,西瑱公主去了福王的善堂。”

闻人彦一愣:“西瑱公主?”

侍卫急道:“就是陛下让您监视的那名琴伎。”

大约是年初的时候,陛下下令让闻人彦监视一名琴伎,说她极有可能是西瑱公主。闻人彦自然不敢慢待,郑重地将这件事交给手下人去办。但这么久以来,那女子一直老老实实呆在乐馆,没有什么异样,闻人彦手头事情又忙,自然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此时正值福王谋反,那西瑱公主却去了他的善堂。想通其中关窍,冷静如闻人彦也不由变了脸色:“他去那里做什么”

“属下不知。”

他是头一个赶过来将这件事汇报给闻人彦的,至于后续的消息,是由其他人负责。

话音刚落,就见门口冲进来另一名侍卫,竟是满面惊慌的神色:“殿下,那善堂中,那善堂中……”

“快说。”

“是西瑱的秘密精锐。”

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不由心有余悸。他不过是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才听了几句话,屋里那几名黑袍人便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他,戴着面具遮挡了面容,只露出泛着幽幽杀意的眸子。

闻人彦瞳孔骤缩,心跳顿时快了数倍,“他们要做什么?”

“埋伏在公主回府的路上。”

“什么,笑笑出府了,”闻人彦这回彻底失了冷静,脚步凌乱地踱着步,勉强思索着道,“他们大约还有多久碰上笑笑?”

侍卫估摸着道:“两刻钟。”

闻人彦终于松了口气,“将皇子府的人全部带上,赶过去大约来得及。”

“是。”

那侍卫领了命刚要退下,闻人彦忽然伸手道:“等等。通知城防军,让杨统领带人保护公主。”

侍卫下意识阻止道:“来不及。”

“他们暂时不会伤害笑笑性命,”闻人彦冷着脸坚持道,“快去。”

“可是……”侍卫眼底划过难以置信的神色,想要再劝什么,最终还是低头应下,“是。”

闻人彦紧紧握拳,骨节泛白,咬牙道:“告诉杨统领,一定要救出公主。”

马车忽然停下,闻人笑蹙了蹙眉,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骤然一惊。

马车前站着八名装束怪异的人,一身黑袍,脸上带着诡异狰狞的面具,中间簇拥着一名戴面纱的女子。

闻人笑听到随行的侍卫冷喝道:“来者何人,为何挡路?”

一道清亮的女声说道:“大夏公主,烦请下车一见。”

侍卫守在车前,微偏了头朝闻人笑道:“来者不善,公主您莫下来。”

闻人笑咬着唇,心中紧张不安如被火烧。

那女声又道:“怎的,堂堂公主,敢让你那小暗卫来查我的人,却连露面都不敢?”

闻人笑眼神一凛,跳下马车,紧紧盯着中间那蒙面女子:“是你们伤了阿鸳?”

蒙面女子笑着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闻人笑的侍卫连忙拦住她:“公主,不可。”

见闻人笑犹豫,蒙面女子又道:“快过来,你以为这几个废物护得住你。”

闻人笑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四个侍卫,又看了看对面的八名黑袍人,心头渐渐泛起绝望。

阿鸳的本事她最清楚,能将阿鸳伤成那般模样,对面黑袍人的本事她便也清楚了。

今天大概要交代在这儿了。

她抬腿朝蒙面女子走过去,侍卫们连忙挡在她面前,齐声道:“公主。”

闻人笑轻喝了声:“你们拦也没用,让开!”

她并不愿意如此打击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只是不想做出无谓的牺牲。

绕过这几名侍卫,闻人笑低头慢慢地走着,一边说道:“若是……告诉父皇,儿臣不孝。告诉严将军,让他,让他再找个好姑娘。”

闻人笑走到蒙面女子面前,便被八名黑袍人不远不近的团团围住。

蒙面女子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尖利的指甲在细嫩的皮肤上掐出几个红印,“小公主长得可真可爱,难怪我那傻弟弟……”

闻人笑皱着眉道:“你是谁。”

“我呀,我也是公主呢。”

“你是西瑱……”

蒙面女子听闻人笑竟能说出自己的来历,眉毛一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闻人笑抿了抿唇,不答。

“倒是还挺聪明的,”蒙面女子拍拍她的脸蛋,“你别怕,我不要你的命。你可是个宝贝呢,能将我的命保住。”

闻人笑心里一凉,该来的果然躲不开。

她认命地笑了笑,最终还是不甘心地讽刺道:“你想要的注定不会成功。出府是我自己犯的错,也由我自己承担。”

说完,她猛的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朝自己的咽喉刺去。

尖锐的簪头将将挨上皮肤,闻人笑的手被什么物体打中,簪子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她后脑一疼,失去意识前的唯一印象,是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一声惊慌失措的高喊——“表妹!”

城门外。

一身轻甲的独臂将军策马而立,眼中满是杀红了眼的戾气,狠狠一鞭抽开了一名靠近的叛军。

玄铁制成的鞭子发出一声冷凝的脆响,与此同时,那独臂将军手腕上挂着的一串佛珠突然从中间断开,一颗颗滚落在地。

两天后,汝阳侯府。

闻人笑眼睫轻颤,幽幽醒转,看清趴在床边的人,她不由微讶道:“六表姐?”

后脑传来隐隐的痛感,闻人笑一时想不起自己睡着前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杨敏诗灵动的大眼睛里顿时溢满惊喜:“公主,你醒了!”

“嗯,”闻人笑忍着疼朝她笑笑,“我这是怎么了,病了吗?”

杨敏诗怔了怔,觉察到一丝怪异感,犹豫着问道:“公主,你昏迷之前的事情,不记得了吗?”

闻人笑歪着脑袋,似乎在仔细思索什么,半晌才道:“我是昏迷了吗?不是睡着了?”

杨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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