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府的马车上, 闻人笑兴致勃勃地与严谦一起看盒子里的东西。其中一些玩具她还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就捡着能记起来的讲给严谦听。

“我小时候最喜欢这个,”她爱惜地摸了摸小狗形状的木头娃娃, “还给它起名叫做木木,每天都要抱着它才能睡着。”

严谦低头看了眼,目光微微一冷,不着痕迹地把木雕拨到一旁,然后把闻人笑抱到自己腿上。

闻人笑傻傻的也没多想,转而搂住他的脖子, 接着回忆道:“有一天,木木忽然不见了。我哭了很久,后来玉罗就骗我说, 木木被神仙变成真的小狗跑走了。”

想起许多年前的事情,她的声音还是不知不觉透着一丝难过。严谦把她搂得紧了些,将下巴支在她发顶。目光阴阴沉沉, 低不可闻的声音泛着冷意:“熊孩子。”

闻人笑没听清,仰起头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严谦的声音骤然变得温和,一下下亲着她的脸蛋安慰她。他温热的唇带着暖意,闻人笑的嘴角不自觉勾出一丝甜甜的笑。现在她有严谦可以每天抱着睡觉,而且他永远不会离开她。

在严谦胸口蹭蹭, 忽然听见他怔怔的声音:“若是能回到过去......”

“嗯?”这个话题让闻人笑有些兴奋,仰起脸好奇道,“要是能回到过去,你想做什么?”

“守着你长大。”

脑海中浮现出小小的闻人笑独自哭泣的可怜模样, 他的心就疼的厉害。想一直保护她、照顾她、不错过她长大的每一个瞬间。想象出那样美好的画面,闻人笑忍不住微微勾唇。她又何尝不想回到过去?她一定会早早地找到严谦,提醒他避开那场灾难,还要让他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可她却对他说道:“我一点也不想回到过去。我们现在这样多好啊。”

“你说得对,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严谦像是并不习惯说什么煽情的话,声音有些艰涩,“我竟从不知我也能有这样的运气......”

妄自菲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闻人笑重重堵住了唇,“不是运气......如果有下辈子,我们是注定还要在一起的。”

严谦有三天的婚假,婚假结束恰好紧接着是休沐日,于是第四天仍然不用去上朝。按照惯例,要去拜访新娘的外家。

闻人笑挽着严谦的手臂,轻蹙的眉毛透出一丝紧张,“我知道你不喜欢汝阳侯府,我们去了那里,不用理会其他人,就与外祖父说说话,可好?”

严谦长臂一捞,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出门往马车走,“怎么会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汝阳侯府知道公主与驸马要来,摆出了迎接的大阵仗。闻人笑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跪在第三排的周月儿身上,见她挺着个大肚子,微微感觉有些意外。

之后便没再注意她,与严谦一人一边搀起老侯爷,微笑着朝其他人说了些场面话,便跟着老侯爷回了书房。

老侯爷往桌上摆了个棋盘,招呼道:“来陪我下一盘。”

闻人笑与严谦对视一眼,问道:“我还是他?”

老侯爷笑了笑:“你们一起又何妨?”

知道自己与严谦都不是外祖父的对手,闻人笑果然毫不犹豫占了这个便宜。乖乖与严谦做到老侯爷的对面,还理直气壮地要求道:“外祖父,我要执黑子。”

“好,随你。”

看着闻人笑落下第一子,老侯爷微微一怔,温和道:“公主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闻人笑一时不确定他说的是棋还是她对侯府其他人的态度,轻轻垂下头,有些不安。

“这样很好,公主无需介怀,”老侯爷眼中神色有些复杂,“是我没有教好他们。”

闻人笑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棋还没下几步,老侯爷忽然对闻人笑说道:“公主,你自己出去玩会儿可好,我与驸马说几句话。”

闻人笑并不愿意与严谦分开,但她一向听外祖父的话,就点了点头:“好的。”

老侯爷的书房远不止这一间,她正准备去隔壁取本书看,刚一出门,就碰见周月儿端着一盘点心走过来。看到公主,微微弯身朝她行礼:“公主。”

闻人笑点点头,准备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又听到她含着淡淡歉意的声音:“臣妇如今身子不便,恕不能与您行大礼。”

闻人笑脚步微顿,回头打量周月儿。后者与上次见到的时候没什么变化,除了略微消瘦些,想来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出于医者的习惯,多看了几眼,发现她脸上没有寻常孕妇的斑点和蜡黄,倒也算是幸运。

“恭喜,”闻人笑淡淡道了句,又看了眼她手中端着的点心,“不用送进去。他们不需要。

周月儿只好低头柔顺地应下。她端着托盘边缘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光滑的指甲泛起淡淡的白色。她怀着隐秘的心思,想要在闻人笑面前炫耀这得来不易的一切,可她却连问都懒得多问一句。心头不由浮起一丝挫败和不甘。

书房里,老侯爷望向对面垂着眸似乎在冥思苦想的严谦,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你这水平,还比不上笑笑七八岁的时候。”

严谦抿了抿唇,将手中的棋子放到观察了许久的一个位置,低声应道:“是。”

老侯爷不愧是清流之首、文人雅士中的泰斗,棋艺当真是深不可测,与他下棋吃力极了。听了老侯爷这话,他也不免有些惭愧。他本就不是精于此道的人。

“无需紧张,”老侯爷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我不会为难于你。”

他不过是有些好奇,自己聪慧的外孙女为何会选择了这样一个人,今天终于有个机会弄个明白。他对严谦并不陌生,却也不太了解。受伤前总是默默站在武将的队伍里,阴阴沉沉不爱说话,似乎只知打打杀杀,也没有几分文化,与最爱风月的闻人笑绝不像是一路人。

念头微动,他手指一转,将一颗本要落下的棋子落到别的地方。一部昏得不能再昏的棋。

严谦一愣,眸中神情反而愈发凝重。他自然清楚老侯爷是故意为之,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装作看不出来,怕会显得棋艺糟糕、令人嫌弃。若是顺势赢下这一手,又怕老侯爷不悦。不管怎么说,老侯爷是闻人笑最尊重的人之一,他自然想要努力讨好。

望着对面举棋不定的年轻将军,丝毫看不出战场上杀伐果决的模样,老侯爷又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罢了,不下了。”

严谦眉心一紧,微微慌道:“侯......外祖父,我......”

“无妨,”老侯爷直接伸手打乱了棋盘,声音和蔼了几分,“你也就这水平,无需再下了。”

从严谦眼中看见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终究有些不忍地开导道:“旁人如何看并不重要。日子是你与公主过的。”

他对严谦这个外孙女婿说不上多么满意,如今除了接受却也没有别的办法。这话像是认可又像是教导,严谦漆黑的双眸微微一亮。

老侯爷收了棋盘,转而与严谦讲起些朝堂上的事。他在隐退之前,也曾历经三朝而不倒,这些宝贵的智慧和经验推心置腹地讲给严谦听,他自然是感激的谦逊地一一记下。

老侯爷似乎想起什么事,面色忽然变得严肃:“如今成了一家人,我也不与你绕弯子。”

“外祖父请讲。”

“你对谁坐那个位子可有想法?”

严谦面色微微一变,不曾料到话题会转向最敏感的夺嫡之争。如今他在朝堂上的位置举足轻重,身背驸马的头衔却仍然手握实权,显然是圣眷正浓。若是他有什么偏好,对目前的局势造成些影响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可他答应过闻人笑不淌这趟浑水。“不曾。”

“当真?”

“自然。”

老侯爷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半晌,终于放下了心,叹口气道:“如此便好。”

陪着老侯爷用了午膳,闻人笑与严谦便手拉手地告辞。因为闻人笑认得这府里的路,也就并未让人领路,牵着严谦往外走。

不知不觉又路过一片梅树林,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香,一阵清风吹过叶子就沙沙作响。

“你看那棵树,”闻人笑指了指一棵梅树,“我小时候爬那上面去,险些下不来了。”

脑海中顿时想象出她可怜又可爱的模样,严谦低笑一声,长臂一捞将她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会有人看到的。”

“看到就看到吧,”严谦变本加厉地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这才顺着她刚才指的方向看向那棵梅树,却恰好看见一道身影快速从梅树林中走出来,撞进眼帘。

那人稍微走得近了些,就能看清一身侍卫打扮。他没往他们这边看,似乎有什么急事,急匆匆地离开。转身的那一刻,严谦忽然看清了他的脸。不算熟悉,却刚好认识。二皇子的侍卫,鞠远。

回公主府的马车上,闻人笑有些睡意,迷迷糊糊地靠在严谦怀里。严谦抿唇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公主,二殿下与汝阳侯府有往来?”

“没有吧,”闻人笑含糊地应了声,“汝阳侯府一向不与哪个皇子走得近。”

严谦沉默,拧眉思索半晌:“我刚才见到了二殿下的侍卫。”

闻人笑的瞌睡倒是清醒了几分:“在哪?”

“梅树林。”

“嗯......那附近最近的应该是表......世子的院子。”

提起杨慎行,严谦难免更加多了几分在意:“杨世子与二殿下有私交?”

“没有吧,没听说过。”

闻人笑伸手搂住严谦的脖子,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大约是公事上有什么往来,送些信件公文倒也正常。”

严谦深深呼吸了几次,心中充斥着莫名的预感,似乎事情并不会如她所说。

闻人笑把脸贴在他的胸膛,迷迷糊糊又道:“以前外祖父与我说,给世子起名杨慎行,就是希望他能谨言慎行......知危,就是知道危险来临......想来他是不会趟这夺嫡的浑水。”

回到国公府,严谦将已经睡着的闻人笑抱回了定风阁安置好,独自一人去了书房。没过多久苏寒推门进来:“将军,您找我有事?”

严谦“嗯”了声,直截了当问道:“杨慎行与二殿下是什么关系?”

苏寒显然没料到他要问这件事,微微怔愣片刻,回答道:“杨世子是二殿下一派的人。”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很多,但也不少了,至少参与夺嫡这件事的人心中都有些数。

“咔嚓”一声,严谦折断了手中一支笔杆,声音阴沉沉的透出怒意:“为什么不早与我说?”

苏寒面色有些无辜:“属下早在两年前就与您汇报过这件事。您那时......”

两年前正是闻人笑离开不久的那段时间,严谦每天过得浑浑噩噩,还能勉强做好自己刑部的事已是不易,哪里有半分闲心关注朝堂上拉帮结派的事。

怒意在胸口一点一点蔓延开来,严谦咬着牙,终于问出了那个心底最在意的问题:“两年前,救下公主的,为何是杨慎行?”

苏寒一怔:“您的意思是......”

“为何那么巧,”严谦喉头滚了滚,眼中透出些真切的痛意,“偏偏是杨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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