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是上一世的严谦, 闻人笑一定会骂他流氓, 现在却只能将脸埋在他怀里,悄悄红了耳根。

“以后再给你吃。哥哥,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病得这么重?”

严谦抱住怀里失而复得的小姑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小心罢了。”

如果早知道生了病她就会来看他,他一定早就这样做,又何必等上这十天。

“怎么这么不懂事,”闻人笑像是老母亲似的嘟囔了句, 从他的怀里挣出来,“你先松开我。”

严谦拧眉:“......我冷。”

发烧的人都会冷的。闻人笑狠了狠心,用力挣脱, 又走到桌边打湿一条毛巾,冷着小脸与他翻旧账:“你上次说我是大姑娘了,不能抱我了。”

他心神一震, 还有些昏沉的意识彻底清醒过来,耳膜响起嗡嗡的轻微鸣叫。原来竟是这样......因着上次这无心的一句话,他抱在怀里长大的小姑娘,就与他闹了脾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多么愚蠢,他恨不得抬起虚软无力的手给自己一巴掌。公主才十岁, 还这样小,哪里就到了需要考虑名声的时候?

于是他哑着声音道:“我错了。快过来,让哥哥抱抱。”

闻人笑“哼”了声,拿着湿毛巾走过去, 往他额头上贴。

“冰的,”严谦耷拉下硬朗的眉眼,似乎有些委屈,“不要。”

见他这幅模样,闻人笑哪里还舍得逼他。想了想喝下的药很快就会起作用,她将毛巾扔到一边,慢吞吞蹭进他怀里,精致的脸蛋上表情有些别扭:“那,本公主借给你抱一下。”

抱住可爱的小姑娘,严谦顿时眉眼舒展:“谢谢公主。”

话音刚落下,喉中漫上一股痒意,他忍不住侧过头咳了声。忽然意识到什么,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了闻人笑,神色惊慌:“公主,你离远些,莫染了病气。”

读过书的闻人笑蹙起眉,据理力争:“风寒分为两种,一种是会容易传给别人的,一种不会,你得的是第二种......”

“你别过来!”

严谦哑着声音打断她的话,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模样颇像一个委屈的小媳妇。

闻人笑也委屈极了。她如今年纪这么小,什么都做不成,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抱抱,为什么也这么难?

“你不愿意抱我,我,我找别人抱去了!比如,来的时候,我遇见了你弟弟......”

严谦一张脸顿时青白交加,手足无措地纠结了很久,终于面色挣扎地朝她张开手臂。

闻人笑也不计较他这不情不愿的表情,蹭过去钻进他怀里:“哥哥,你真好。”

“我会比所有人对你更好,”严谦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声音哽了哽,“别不要我。等你有了弟弟或妹妹,我也会比他们对你更好。”

“你知道了?”闻人笑诧异地抬起头,又弯着眼睛笑起来,“我永远最喜欢我的严哥哥。”

这话就像是灵丹妙药,带走了严谦头晕鼻塞的感觉,一股暖意顺着心脏流到肺腑和四肢。他忍不住傻笑起来:“记住你说的话。”

四年后。

朝堂外不远处一座安静的凉亭。

“快吃,”闻人笑笑眯眯地从食盒里拿出一盘鱼肉饭团,“这个季节,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鱼肉了。”

身旁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迫不及待伸手去抓,被闻人笑轻轻拍开:“阿杰,你来之前已经吃了十个了。不能再吃了,会闹肚子的。”

小孩委屈地瘪了瘪嘴,看了眼对面眼带笑意的青年,忽然哇的一声,扯着嗓子干嚎起来:“姐姐,你为什么只喜欢这个丑八怪!我是你亲弟弟!呜哇哇哇!!”

严谦望着当朝太子这没出息的模样,丝毫不觉得同情,甚至隐约还有一丝痛快。自从闻人杰出世以来,不知分走了闻人笑的多少注意。从前他每隔三四天就能见到公主一次,现在六七天、□□天都是常态。

闻人笑无语地看了眼自家弟弟光打雷不下雨的架势,并不想理会,又将目光转向严谦。望着他捏起一块饭团吃下,她忽然想起什么:“哎呀,忘了带酱油来。严哥哥,你慢点吃呀。”

说完,就起了身去吩咐候在亭外的宫女取酱油来。

亭子里装哭的小孩立刻安静下来,恨恨地瞪了严谦一眼。严谦咽下一口饭团,恶念顿生,压低声音道:“公主说了,最喜欢的永远是我。”

闻人杰一愣,这回真的哭出来了。

闻人笑走回来,看见正在嚎啕大哭的自家弟弟,不由一惊:“这是怎么了!”

闻人杰一边哭着打嗝,一边道:“这,这个丑八怪,他说皇姐你只喜欢他,不喜欢我,哇哇哇......”

“怎么可能,”闻人笑赶紧抱住自家弟弟温柔地哄,抬起头立刻变了脸色,狠狠瞪了严谦一眼,“幼稚!”

此时的严谦心中委屈又憋闷。想起正要跟公主说的那件事,真是愈发难受。

“公主,”他低低开口道,“北边起了战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这次的战事准备了很久,他离开的时间也会长一些。如今有闻人杰这个小捣蛋鬼在,他真怕闻人笑被哄得忘了他。

“什么,”闻人笑一怔,忽的脸色惨白,脱口而出道,“不要!!”

这一场战事让严谦失去了一只手臂,她本以为已经避过去了。上一世是在她十三岁将满十四岁那一年,如今已经又过去了一年,她就快要十五岁了,没想到还是来了。

她一颗心都在微微发着抖,美丽的桃花眼迅速盈满泪水:“不要去,你别去......”

严谦见她这反应,不由诧异又心疼:“公主,这是怎么了?”

虽说这两年很是太平,两年多前也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战事,让他升到了三品的骠骑将军。那时公主虽也担心 ,却不像现在反应这样大。

闻人笑却只是一边流泪、一边怔怔重复那两个字:“别去......”

“你这个坏人!”闻人杰对他怒目而视,“你把姐姐欺负哭了!”

严谦轻轻叹口气,伸手摸了摸闻人笑的脑袋:“乖,不哭了,嗯?哥哥给你带礼物回来。”

闻人笑一把拍开他的手,眼睛红红的,像只发怒的小兔子:“别把我当小孩子!”

明明她都快要及笄了,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严谦已经把她亲亲抱抱无数遍了。现在却把她当小孩子哄,真是令人讨厌!

她说完,直接转身跑走了。

“父皇,父皇!”

崇元帝诧异地看着莽莽撞撞冲进门的女儿,温声道:“笑笑,别急,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要打仗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崇元帝轻轻叹口气,走过去搂住女儿瘦弱的肩膀:“笑笑,别怕。同样的错,朕不会犯第二次。朕保证,一定照顾好时远,嗯?”

“能不能不让他去......”

崇元帝抚了抚女儿的背,耐心地与她解释:“朕有重要的事交给时远,别人朕实在信不过......”

闻人笑终究分得清轻重,也不在公事上死缠烂打,只是心中到底放心不下,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父皇,我想要两只手臂的严将军......”

这话听着真是让人心酸。崇元帝的语气唏嘘又感慨:“这一次,朕一定将时远的两只手臂都给你带回来。”

闻人笑觉得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想起即将与严谦分离,她又悲从中来,“呜,谢谢父皇,您要说话算话呀......”

出了御书房,闻人笑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正要走回自己的宫殿,忽然想起什么,又转了脚步往太医院走,去取些药材。

严谦要去打仗,她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多准备些药让他带走了。

到了太医院,一推开门,就听见老院正中气十足的声音:

“这次打仗,我们太医院至少要出五人随军!军医光荣、待遇好!坐马车、睡帐篷、不怕风吹日晒!重要的是,随军这一次,能救的人比你们一辈子救的都多,一次顶十次!来来来,踊跃报名了啊!”

闻人笑侧耳听着听着,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离开了。

大军出征那天,车马壮观,百姓自发相送。

蜿蜒几里的队伍里,中段靠后的位置,稳稳地行驶着一辆马车。算不上豪华,却已然比骑着马的大多数人舒服多了。

马车里坐着几名文质彬彬的青年,看上去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大约二十来岁。除了角落里安安静静.坐着的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皮肤雪白,面容精致,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幸好还有一对深黑锋利的眉毛,才不显得完完全全的女气。

其余四人都是从太医院出来的,彼此之间都相识,唯独这黑衣少年十分面生。静默的氛围蔓延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与他搭话:“这位小兄弟,你从哪儿来?”

闻人笑垂下眼睫,心里有些慌慌的。虽然她稍微做了些易装打扮,还是保不准这里有谁出入过皇宫,万一认出她来该怎么办。

“我,我从闵家来。”

四个人一惊,不由肃然起敬。学医的人都知道闵家,家学渊博、鲜少入世。如今竟能在这里见到了闵家的人,也算是一解好奇。面前的黑衣少年虽然年纪小,指不定医术并不比他们差。

闻人笑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套话:“你们呢?”

“我们从太医院来。”

“那......你们见过陛下吗?”

四人齐齐摇头:“并不曾。如今宫里住的皇家人就那么几位,身子也很健康,轮不到我们去诊。”

于是闻人笑放心了,靠在车壁上,轻阖上眸养神。

坐了一天的马车,稍微有些不适应,总得来说倒也不算太难熬。

天黑下来,大军也停下来,安营扎寨。

太医院的老院正所言非虚,太医随军的待遇果然相当不错。别人吃的是干粮,他们吃的是肉。虽然只是肉干,也已经足够令人羡慕。

闻人笑乖巧地坐在火堆边,小口小口地啃着干巴巴的肉干,又有了新的烦恼。她今晚得与另外四个人共住一个营帐。

这该怎么办呢......

“闵贤弟,”一名同行的灰衣青年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凑过来善意地劝道,“虽说这肉干无味,行军辛苦,还是要多吃些才是。”

他瞧这闵小公子细皮嫩肉的模样,平日里应该是娇生惯养的,也不知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

闻人笑愣了愣,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手中的肉干上。她就顾着发呆了,也没注意这肉干什么味道。

“哦,好的。”

不过这肉干确实难吃。闻人笑想了想,掏出三只小瓶子。

橄榄油、胡椒、孜然,依次往肉干上撒了点,然后放到火堆上烤。

半刻钟后,浓浓的肉香和着调料特殊的咸辣味飘出老远。

方圆几丈以内,啃着干粮的所有人:“......”

闻人笑低垂着头,精致的脸蛋上满是无措的神情:“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味道会这么大。”

坐在不远处的灰衣青年一边咽口水,一边劝道:“闵贤弟,你快把肉吃了吧。影响不好。”

军中有人搞特殊待遇确实影响不好。闻人笑手忙脚乱地把肉干撕成几份,把没咬过的地方分给另外几人:“快快快,帮我吃了!!”

几人道了谢接过,吃得满嘴流油,又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听说严将军凶神恶煞的,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不远处的树下,听说有人用食物香气动摇军心于是过来察看情况的严谦:“......”

他看见坐在地上的黑衣少年的背影,这大概就是那罪魁祸首了。正准备走过去问几句话,忽然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似乎口中努力嚼着什么,咬字含糊:“当然不会了!严将军可好了!”

闻人笑说起自己的心上人,满眼都是亮晶晶的笑意,映着金黄的火光,暖融融的。

一旁的灰衣青年不知为何看呆了一瞬,回过神来,诧异道:“闵贤弟认识严将军?”

闻人笑面色一僵,察觉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于是她一边狼吞虎咽地销毁罪证,一边大义凛然道:“怎么可能!严将军是谁!不认识!不知道!没听说过!”

严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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